沈让尘看她一眼,“我说,人我带走了。”
余晚之转开头,沈让尘分明听见她轻哼了一声。
马车继续前行,车帘晃动间,余晚之不经意往外一瞥,才发现似乎不是去往医馆的路。
“我们这是去哪儿?”余晚之问。
沈让尘气定神闲,“看大夫。”
余晚之登时不说话了,不论去哪儿,总不会把她给卖了。
今夜事发突然,但沈让尘一个字没问,只因他知晓即便是问,这女人嘴里十句有八句不是真话,倒懒得费那个闲工夫。
“公子,到了。”
马车停下,澹风打帘道:“大夫已经在院中候着了。”
沈让尘躬身出了马车,正欲下车,又回头瞧了眼车厢里坐着的人,说:“将大夫请出来吧,她不宜挪动,就在马车上看诊。”
这么贴心?余晚之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
沈让尘似从那一眼中读懂了她的话,不咸不淡道:“想来你的腿也走不了,须得有人将你抱进去,很可惜,我不太想做那个人。”
“这倒是不必忧心。”余晚之搭着膝盖说:“你要是替我分一个俊俏英武的护卫,我也当十分乐意。”
沈让尘:“……”
余晚之几次在他面前败下阵来,第一次见他词穷就开心,还不得赶紧乘胜追击。
她纤指一抬,指着马车旁的一名护卫道:“我瞧他就不错,不知二公子肯不肯割爱。”
澹风抬起头,反手指着自己,一脸疑惑。
沈让尘扫了眼澹风,随即看向余晚之,“澹风,没听见三小姐的话?”
澹风垂首,“听见了。”
沈让尘:“那还不快将三小姐扶……抱进去。”
澹风一个头两个大,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你们吵你们的,把我牵扯进来做什么?
那是二公子的未婚妻,就算要退婚,这不还没退么,哪轮得到他来抱。
再说了,撇开二公子未婚妻这一层身份,人家还是余家三小姐,余大人要是提着刀来“问候”他,他是忍还是战?忍的话会不会被砍死?战的话砍了朝廷命官会不会被杀头?
就这么一会儿,澹风脑中已经转了好几圈,最终得出结论,这活接不得,接了这活,他就没法活。
“公子。”澹风苦着脸:“我还没娶过媳妇呢。”
第 27 章 挨骂
余晚之唇角一弯,笑了出来,淤积在心里的那股郁气散了不少。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巷道很暗,但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绵延的围墙,看来是个大府邸。
“这是定国公府?”余晚之猜想。
沈让尘“嗯”了一声。
余晚之放下帘子,定国公府无人不知,只是没什么交情,逢国公府设宴从未给他们发过帖子,宋卿时也不是个喜欢攀附权贵的人,他们也从未腆着脸去下过拜贴,只从前打国公府门口路过几次。
余晚之现下明白了,沈让尘不带她入府是对的,不仅仅是因为需要人抱进抱出,而是他们是之间的关系。
今夜她要是进了国公府,之后即便退了亲,往后怕是都无人会上余府提亲了,只是这一点他方才没有点明。
这样看来,这人倒是还没有坏到骨子里。
大夫脚程快,不一会儿就从府中赶了出来,身侧护卫帮忙提着药箱。
车厢里点了灯,大夫早在来报信的人口中得知是扭伤了脚。
“还请小姐除去鞋袜,老朽才好看诊。”
医者眼中无男女,可此处还有旁人,余晚之朝车辕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沈让尘下了马车。
除去鞋袜,大夫就着油灯查看,只见脚踝处红肿非常。
大夫垫着帕子摸诊,片刻后松了口气说:“幸好,没有伤及骨头。”
余晚之额头上冒出了汗,方才大夫摸诊那几下简直要了命,她拼命咬牙才忍住才没疼得喊出来。
大夫又说:“待老朽针灸之后,再辅以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药物,不出七日定能痊愈,只是这几日小姐需好生休养,切勿下地行走,否则只会加重病情。”
“多谢先生。”余晚之客气道。
大夫赶忙推辞,“老朽当不得先生二字,小姐折煞我了。”
余晚之笑着颔首,侧头时隐约听见了一些字眼。
“……夫人。”
“是。”
两人在朝这边走,声音愈见清晰。
沈让尘:“派人去同余锦安说一声,让他不用等。”
大夫针灸完,脚上的红肿稍退了些许,余晚之穿上鞋袜,听见了梆子声一慢三快敲了四下,已是子时了。
秋风寒煞人,沈让尘在车下等候时披上了大氅,此刻站在树下听大夫回话。
沈让尘颔首,“将后几日的方子开齐,不用上门诊脉了。”
大夫点头应下,不禁道:“老朽诊了不少病人,看得出小姐是个性子坚韧的人。”
沈让尘原已准备走,闻言顿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夫,“看病还能看出性子坚韧?”
大夫含蓄道:“能忍人所不能忍,即为韧,公子可别小瞧这脚伤,就是有的汉子也会疼得哼出来,小姐从头到尾是一声未吭。”
沈让尘没接话,转而上了马车。
车内油灯还燃着,照亮了余晚之贴在鬓角汗湿的发丝,沈让尘只看了一眼就转开了脸。
一路上相顾无言,将时间拖得更加漫长。
马车好不容易才停下,余晚之后背都僵了。
澹风刚掀开车帘,一个人影就冲过来扑上了车辕。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余晚之揉了揉耳朵,“你尽可再大声些,将府里所有的人都吵起来再说,来,扶我一把。”
坠云扶住余晚之伸来的手,带着她下马车。
落地脚刚站稳,余晚之一顿,看见后门檐下站着个人,铁青的脸让灯笼照得越发骇人。
原以为余锦安已经歇息了,没想到大半夜还在后门等她。
余晚之靠在坠云身上,借着侧头的功夫低声问:“被劫持的事你没说漏嘴吧?”
坠云小声回话,“没有,二公子的人送我们回来时交待过,只说二公子带走了人,二公子可真好心。”
好心?
余晚之听她一口一个二公子,心道这丫头还是天真了。
沈让尘为她搪塞不过是不想暴露他自己今夜的部署,正好,余晚之也有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两人等同于在此事上达成了共识,并没有什么好心一说。
“你们俩嘀嘀咕咕打什么暗语呢?”余锦安呵斥道。
余晚之看向余锦安,喊了声:“兄长。”
“你还知道喊兄长!”余锦安大步走来,“你一闺阁女子深夜在外游荡不归,放眼整个汴京城,能找出你这样的吗?!”
“你是余家小姐,不是什么戏子歌女之流,能让人说带走就带走,你可还记得余家祖训?”
余晚之愣住,她又不是余家人,她哪能知道余家祖训是什么。
“额,祖训是……是……”
好在余锦安问完自个儿也反应过来,“罢了,你不记得也实属正常,有道是……”
余家历代都是文臣,余锦安是个做学问的人,拽起文来滔滔不绝,就连训人都能训得人昏昏欲睡。
余锦安接连训了半晌,余晚之从始至终垂头听训,一句话也不反驳。
她也算是听明白了,小部分是在骂她,大部分是在指桑骂槐说给沈让尘听,看来是个护短的。
余锦安仍在滔滔不绝,“……你刚归家不久,可知此事若是传到家中长辈耳中,孤男寡女夜不归宿,会让他们生出什么猜想?”
余晚之点头,心说你再在这里多骂一会儿天就亮了,别说余家,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是,兄长教训得是,晚之今后定当痛改前非。”
沈让尘坐在马车里支颐听了许久,总算是听她说了句整话。
那人倚着丫鬟站在那里,垂着头,看上去是一副乖顺的模样,若是把那身皮囊扒开来看,应当每一根都是犟骨。
正思索着,垂头听训的人忽然轻轻歪了下头,斜睨了他一眼,又继续垂头听训。
沈让尘忽然就笑了,果然,一身都是犟骨,挨训还不忘瞪他。
那一眼没什么杀伤力,反倒是灯下美人眼盛着些欲语还羞的意思,是只黑心肝的狐狸精没错了。
“余大人。”沈让尘突然开口。
“正所谓……”余锦安正是文思泉涌时,冷不丁被人打断,转身朝着马车一揖,生硬道:“二公子有什么话,还望赐教。”
沈让尘撑头的手朝着余晚之一点,说:“令妹今夜受了伤,大夫叮嘱切勿下地走动,余大人再训下去,令妹的腿恐怕就不能用了。”
“受伤?”余锦安大惊,看着余晚之的腿问:“受了什么伤?”
余晚之道:“下马车的时候崴了一下脚,幸得二公子帮忙,请了个厉害的大夫诊治花了颇长时间,因而才回来得晚了些。”
她故意这样说,是担心让余锦安误会了什么,非要把她和沈让尘绑在一块儿就完了。
沈让尘岂能听不出她在撇清,只看着她未置可否。
第 28 章 沈夫人
余锦安霎时尴尬非常,招呼坠云将余晚之背回去后,返身走到马车旁,又是一脸的局促不安。
他刚才干了什么来着?
哦,他方才指桑骂槐地骂了沈让尘半天。
“让二公子见笑了,今夜舍妹多谢二公子照拂,方才我,方才……”
余锦安头上冒汗,且不论国公府,就是沈让尘詹事府詹事的位置,官职也远在他之上。
“无妨。”沈让尘道:“三小姐既已归家,那我就先走了。”
余锦安点了点头,看着马车放下帘子离开,忽地又想起一事,忙往前追了几步。
“二公子留步。”
澹风停下马车,余锦安跟上去,踟蹰道:“下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让尘半掀着帘子,“此地不是朝堂,余大人有话直说。”
“二公子喊我名字便是,二公子与舍妹有婚约,算起来你我同辈,此事原本不应该我来讲,只是……锦安今日冒犯一问,二公子今夜搭救舍妹,可是对舍妹有什么……”
“没什么。”沈让尘出言打断。
余锦安又给自己打了口气,说:“既然这样,那二公子与舍妹的婚约想必是不能兑现的,所以……”
沈让尘问:“余大人的意思是,让我退婚?”
“没错。”余锦安松了口气,“只是说来不怕二公子笑话,二公子也是生于望族,想必是明白世家将脸面看得有多重。”
余锦安顿了顿,只等沈让尘颔首才继续。
“家中长辈为着名声,也不会主动退婚,只会一拖再拖,但再过月余舍妹就该二十了,此事宜早不宜迟。”
沈让尘道:“我考虑过此事,只是我出面退婚,恐怕也会对三小姐有影响。”
“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余锦安说:“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沈让尘颔首,“我已知晓。”
余锦安松了口气,既然沈让尘说知晓,那就是把这事提上日程的意思。
他忙冲着沈让尘深深一揖,“那就先谢过二公子了。”
“不必言谢,告辞。”沈让尘放下帘子。
马车驶出余府的那条巷子,澹风在车辕上打哈欠,“这个余大人,看着迂腐得很,倒是很为三小姐着想。”
马车里没有回音,澹风仔细听了片刻,以为公子已睡了。
此刻沈让尘在黑暗中睁着眼,他在想退婚的事,确如余锦安所言,宜早不宜迟。
他没有娶亲的计划,退婚与否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但那只生着犟骨的狐狸已然到了年岁,怕是等不得。
……
沈让尘下朝回家,国公夫人送客出来,脸上倒不见有欢喜。
国公夫人姓张名亭兰,出自曲江张氏,膝下育有二子一女,早夭的长子沈长赢,长女沈明仪及次子沈让尘。
沈让尘待人走了才下马车,走上台阶低头恭敬地喊了一声:“母亲。”
沈夫人见了他,喜笑颜开道:“回来了。”
她喜欢这个儿子,但自他十岁师从天师起,在京中所待时日不多,张亭兰与他是关爱有余,亲近不足。
沈让尘上前,随着沈夫人一同往里走,“有件事想同母亲商量。”
“行,那回屋说吧。”
两人相继进入厅中,丫鬟奉了茶便自觉退下。
沈夫人端着茶,“我知你不喜我念叨,你有什么便直说了吧。”
沈让尘早在心中打过几遍腹稿,待他说完退婚的想法,沈夫人脸色不霁。
“你要与余家退婚,可是为了什么人?”
沈让尘莫名,“我退婚是因我无心娶妻,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
沈夫人轻哼了一声,“你少拿话来搪塞我,我问你,你昨夜是不是带了个姑娘回来?”
沈让尘一愣。
不等他说话,沈夫人又道:“我可是听说了,你昨夜把人带回来,又是找大夫看病又是送人回家,你说,退婚是不是因为那姑娘。”
沈让尘直觉头大,不带入府中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却不知怎么传到了沈夫人耳中。
沈让尘原本准备解释,想说碰巧遇上带回来诊治,可想到姑娘家半夜在外游荡,传出去于她名声有损,退婚后她还需嫁人,此举行不得。
“母亲。”沈让尘斟酌道:“昨夜只是偶遇一个朋友,伸手搭救而已,还是先谈退婚的事吧。”
沈夫人知道,想从沈让尘口中套出话来是不可能的,只能暂且打消了念头。
“说起退婚,他余家人都不急,我们急什么?当初他们家老三摔成傻子我们都没退亲,他们现在也不好意思上门。”
“哼,他们不开口就是为了左右不得罪人,外头还能留个好名声,我们就不一样了,不知情都只会说你拖累人家姑娘到二十岁。”
沈夫人煞有其事地往椅子里挪了挪,“我就不去,我跟他们磨,看谁沉不住气。”
“母亲。”沈让尘忍不住打断,“此事我心意已决,还请母亲替我上门退亲,若母亲不去,那我就只能自己亲自去了。”
“你拿捏我?”沈夫人震惊道:“你竟敢拿捏你母亲。”
“儿子不敢。”
沈让尘不喜欢与女人打交道,只因与他相熟的女人一个沈明仪,一个沈夫人,谈起事来都是这般难以沟通。
沈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你常年在外,或许是不清楚这汴京城的规矩,名声比命都大,好多世家都落魄了还非要打肿脸充胖子,就比如那个余家。”
沈让尘头疼,“我不为名声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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