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少年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调转马头追了上去,那是匹汗血宝马,哪是拉车的马能比,几步就追上并驾齐驱。
他看了眼车辕上慌乱的车夫,喊道:“慢慢收缰,不要太紧。”
川连都慌了,“你说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忽然在人群的惊呼声中松开了缰绳,轻轻一跃就跳上了拉车的马背。
他扣着马鬃在马上伏低了身子,似乎是在低声与马交谈,那马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人群里一声喝彩,接着是接连不断地欢呼。
少年笑着冲四周的百姓拱了拱手,跳上车辕,刀鞘将车帘一抬,歪着头问:“人没事吧?”
话音刚落,少年自己先愣了一瞬,眼中闪过惊艳,随即咧嘴笑道:“我就说还是汴京城的姑娘漂亮,我爹还非和我争,诶,你叫什么名儿?”
少年鼻梁高挺,五官俊朗,带着几分骄纵与跋扈。
坠云赶忙展开双臂挡在余晚之面前,“你这人好没道理,惊了我们的马还在这笑。”
“对不住了。”少年抱刀拱手,耳朵忽然一动,偏头看向长街的一头。
那头几人打马而来。
少年蹙眉“啧”了一声,跳上自己的马背准备走,忽而又策马靠近车窗,刀鞘抵着车帘问:“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儿?”
余晚之斜睨他一眼,“我姓倪,单名一个蝴蝶的蝶字,我们走吧。”
少年见马车要走,策马跟在马车旁,“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相逢不问名。”余晚之压着车帘将他刀往外抵,淡定道。
少年恍若未闻,说道:“我叫陆凌玖。”
几名护卫这时终于追了上来,这样急追饶是策马也累人,气喘吁吁跟在身后,“公子,您不等人先走了,叫咱们一顿好追。”
陆凌玖得意道:“是你们太慢了。”
护卫道:“咱们的马哪儿能和公子的马相提并论,自然是追不上的。”
就这么耽搁片刻,陆凌玖转头再看时,马车已经驶远。
“倪蝶,倪蝶……”陆凌玖将那名字放在唇间呢喃了两遍,自个儿傻笑起来,“人好看,名字也好听,这趟汴京没白来。”
护卫凑头过来,“公子,您骂谁呢?”
陆凌玖一愣,又将那名字品了一遍,陡然察觉不对,“我去,她骂我!”
再一看,哪还有半点马车的影子。
骂人的余晚之此刻已经驶入了小巷,几日没出门,不知道刘寡妇如何了,诊金也得续上。
“陆凌玖……”余晚之蹙眉,“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坠云脸上写满了一无所知,“我没听过。”
川连放慢了速度,侧着头说:“我知道,淮安王最宠的那个小儿子就叫陆凌玖,眼下各地藩王也要进京贺寿,想必刚才那位就是淮安王的小儿子没错了。”
“坏了。”余晚之轻声嘀咕。
余锦安的叮嘱果真没错,汴京城三步一个权贵,她上个街还能碰见小王爷。
适才她被马车颠得险些把早饭吐出来,下意识就回答他叫她倪蝶,确实是冲着骂人去的。
她今日将人骂了,希望之后不要再碰面的好,以免生出事端。
想来陆凌玖也不会在汴京城久留,万寿节过后应当就要走,这些日子避一避就行了。
医馆后院的偏房里满是药气,余晚之站在门口听大夫答话。
“人还没醒,久睡下去怕是有损心智。”
余晚之听明白了,大意即是再醒不来的话,即便之后醒来人也是傻的。
大夫话头一转,“不过好消息是昨日她的手动了动,想来是有一点意识了。”
余晚之心说你这断句断得可真妙,连着说完不行么?意思就是快醒了呗。
“诊金还够吗?”
大夫道:“大约还剩下一点,小姐如要个确切的数我就立刻算,都是有记数的。”
“不用。”余晚之说。
刘寡妇即便是立刻醒来,估计也要恢复一段时日,剩下的那点诊金怕是不够,余晚之又让坠云留下十两银子备用。
从医馆离开,川连将两人送到醉霄楼,又自行离开去办小姐交待的事。
约莫一个时辰的样子,川连回来,在醉霄楼门口套了马车径直上楼进了雅间。
余晚之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川连答道:“东西已经交给了杨顺,他的答复是他不是贴身伺候的人,放东西得找机会,我自作主张给了他三日时间,以免他找借口一拖再拖。”
第 32 章 家信
都快入冬了,楚明霁也不嫌冷,一把折扇不离手。
他也好些日子没来醉霄楼了,皇上万寿忙坏了一干官员,特别是他们巡检司,要负责京畿巡防,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楚明霁跨入醉霄楼,摇着扇子往楼上走,刚迈上几步台阶,掌柜的就搁下算盘追了过来。
“东家,东家。”
“说。”楚明霁脚下不停。
掌柜跟在后门小声道:“您让盯着的那两位今儿又来了,就安排在您说的那个雅间呢,板子也是按您吩咐撤的。”
楚明霁顿时精神大振,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收了扇子做贼似的轻轻推开门。
刚准备蹑过去听墙角,就听见隔壁“嘎吱”了一声,似是有人推开了椅子,接着一阵脚步和开门声,应当是要走。
又过了片刻,隔壁彻底安静了下来。
楚明霁趴在窗口往下看,看见几人上了马车离开了。
掌柜等了半天没见他吩咐正准备下楼,房门冷不丁又打开,楚明霁一脸不爽地站在门口,“人都跑了还听什么?你怎么不早点喊我?”
掌柜一脸苦相,委屈得很,“可是东家您这不是才到么,小的第一时间就通知您了啊。”
楚明霁自知理亏,但他不讲理惯了,“哼”了一声摔上了房门。
……
适逢各地官员进京贺寿,这几日吏部也忙了许多。
宋卿时归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宋老夫人这个时候还没睡,专程等着他呢,待他进门后急忙跟上去。
“这几日忙呢吧?”
宋卿时淡淡地“嗯”了一声。
宋老夫人又道:“你先回房洗漱,去去疲乏,我让人在你房中备了饭菜,你用些再歇息。”
宋卿时:“多谢母亲。”
宋老夫人笑了笑,眼中却不见半点喜色,看着宋卿时的眼神反倒是越发忧心。
他本就不是性格外放的人,有什么也总是憋在心里不说,特别是自他发妻死后,他更是沉闷,时常半日都不说一句话。
夫妻成婚三年,也算是相敬如宾,又发生了那事,一时难以接受是正常都,可眼下人都死了快两月了,怎么也该多少走出来一点了。
宋老夫人脚程不如他快,眼看着就落后了几步。
原想就此作罢,也不知哪根筋扯了一下,宋老夫人追上去,“卿时,你是不是在为那件事怨我?”
宋卿时面无表情,否认道:“没有,母亲莫要多心。”
既已开了口,倒不如一次问个明白,宋老夫人道:“那事怪不得我,我确实是看见她衣衫不整躺在那里,旁边又有个……”
“母亲!”宋卿时忽然抬高了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我说过,此事休要再提。”
宋老夫人被他冷冽的眼神吓了一跳,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人慢慢走远了。
宋卿时满身疲惫,跨入院中时下意识朝亮着光的门口看了一眼,那里照旧站着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她在等他。
宋卿时松了口气,就那么站在那里久久未动,似乎生怕打破了此刻的安宁。
“大人。”
终究是不能如愿,宋卿时回神。
看见门口的人朝他走来,步态不是他熟悉的步态,那张脸在光下显露出来,也不是他想看到的那张脸。
丫鬟看着他铁青的面容惶恐不安,“大人,沐浴的水已备好了,大人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饭?”
宋卿时一言未发,抬脚走了进去。
沐浴完出来,宋卿时坐到了桌旁,桌上备着饭菜,刚拿起筷子,见桌上还摆着一封信。
“这是什么?”宋卿时问。
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奴婢也不清楚,是早上给大人拿衣服时从衣柜里掉出来的,当时没注意,后来才在地上发现的。”
宋卿时拿起信,信封上的笔迹入目的一刹那,他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抬起头问:“既是在衣柜里,为何之前没发现?”
丫鬟忙说:“是在冬衣的柜子里的,之前还是秋天,眼下刚开始换冬衣,而且是夹在衣裳里的,因而才没有发现。”
宋卿时捏着信,起身走到书房,拿出钥匙开门入内,将信放在桌上却久久没有拆开,只盯着那信上的字迹发呆。
良久,他伸出手拿起信拆开,在灯下看了起来。
那是一封写给信州父母的家信,开头是:父母亲大人膝下,女儿……
宋卿时一个字一个地看着,越看脸色越白,手也在发抖,捏得发白的指尖险些将薄薄的信纸扣出一个洞。
他豁然起身,抵得椅子“嘎吱”一声,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喊人,“薛辛!”
薛辛本就立在门外,闻言上前,“大人。”
“出门一趟。”宋卿时目光幽深。
宋卿时身上还穿着沐浴后的寝衣,看上去也没有要换的意思,薛辛赶忙取来披风,随宋卿时出门。
夜里有护院巡逻,走出院子就碰见一个。
杨顺见大人带着贴身随从薛辛出来,连忙让到一边,一脸热络道:“大人这么晚还要出门呢,您……”
宋卿时在经过时扫了他一眼,眼神锐利逼人,杨顺的话戛然而止,冷汗因那一眼瞬间冒满了背脊。
等人走远,杨顺仍旧久久回不过神来。
又陡然想起小姐的吩咐,忙不迭偷偷跟了上去。
第 33 章 女人
山道崎岖不平,月光下隐隐能瞧见几处屋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间,夜里都没有点灯。
马车靠近村舍,村口那家养的狗听见声响吠了起来,吵醒了主人惹得一通乱骂。
马车未停,却是绕过村口的老槐树朝着背山的一面去了。
又走了一段,马车再前进不了,宋卿时下了马车,沿着狭窄的石阶拾阶而上。
更深露重,山间薄雾弥漫,扫过野草的袍摆逐渐被浸湿,穿过茂密的山林,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依山而建的精致院落。
院子里的主人家和丫鬟都睡了,只有护卫在守夜,开了院门将人迎进来,还没开口就听宋卿时问。
“她睡了吗?”
护卫朝那头看了一眼,也看不见主人房,回道:“回大人,原本是睡了,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我方才听见了尖叫声,想来现在应当还没睡着。”
宋卿时颔首,径直走进院中推门入内。
听闻声响,床上的人一下翻身起来,看见是他,脸上顿时挂上了委屈,“你怎么好长时间都不来了?”
宋卿时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从袖中拿出那封信,走到女人面前,质问道:“你为何没说?”
女人愣住,看看信又看看他,“这是什么?”
宋卿时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字一顿道:“信上说的有了身孕一事,你为何没说?!”
“嗯?你告诉我。”宋卿时咄咄逼人,“这封信上写的到底是真是假?!”
女人被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角落里躲,“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抱着头摇晃,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你不要这样凶,我害怕。”
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瞬息间就散了,宋卿时皱起眉,几个呼吸缓缓平复下来。
看着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宋卿时心口软了一下,朝她伸手,“吓到你了,对不起,别怕,过来……”
女人终于在他的安慰声中放下了戒备,战战兢兢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宋卿时把人抱入怀中,疲惫地闭上眼。
太乱了,一切都太乱了。
这不是他原本想要的结果,有些东西脱离了他的控制,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去了。
“没事的,没事的……”他喃喃地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怀里的女人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不管有没有身孕,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的。”他的手缓缓下移,覆在了女人的小腹上。
……
翌日一早,天还未明,沈让尘已经起身。
澹风让丫鬟端水进去伺候,自己也跟了进去,“主子,既白夜里回来了。”
沈让尘俯身,从铜盆中浇了水净面。
水是凉水,这是他在不渡山养成的习惯,能使人快速清醒。
沈让尘两手撑着铜盆,脸上的水珠顺着面颊又滴落回盆中,“等我下朝后让他来回话。”
澹风连忙取了干净的帕子递过去,说:“他还没睡,正吃东西呢,活像饿了几天几夜一样。”
“那就让他现在过来。”沈让尘说。
丫鬟摆上饭菜,又端着铜盆离开,走上长廊时洞门后忽然转过来个漂亮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两只眼睛弯弯,跟随时都在笑似的。
丫鬟认识这是二公子的亲信既白,忙让到一旁等人过去。
少年笑眯眯走来,经过丫鬟时顺手在盆中掬了把凉水,五指一弹撒在丫鬟脸上,引得丫鬟“啊”一声惊呼,少年倒是自顾笑了起来。
“你那双手什么时候才能不贱?”
既白循声看去,见澹风环抱双臂站在门口对他一脸无言。
“我这是活泼。”既白辩驳。
“别废话。”澹风头朝着门里一偏,“公子等你回话。”
既白踩着栏杆跨入院中,几步就到了澹风跟前,探着头往里瞧了眼,“唔,好香啊。”
沈让尘眼皮半抬看他一眼,“玩开心了?”
既白否认,“没玩儿,我办正经事呢。”
“事办得怎么样?”沈让尘问。
既白跨入房中,收了笑容规矩站好,“我去取信件,那曲沧知府王简倒是干脆,二话不说直接就给我了,我寻思着这不对啊,这么重要的东西说给就给,纵使我拿了公子的印信,他也不该如此干脆,所以我就想这里头肯定问题,虽然那王简还请我吃了不少好东西,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
“咳咳——”澹风咳嗽了两声提醒。
既白看着桌上的饭菜咽了咽口水,继续说:“所以我就假装离开曲沧,那知府还差人送我呢,定然是确认我真离开曲沧境内他才敢放心,他肯定小看我了呀,我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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