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风与楼下一宾客交换过眼神,目光往门口一扫,心里咯噔一声,人瞬间站直。
“怎么了?”既白不明所以。
澹风皱眉看着要往楼上走的两人,喃喃道:“她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行,我得告诉二公子一声。”
又拍了拍既白,说:“你盯着些,无令不得擅动。”
“知道了知道了。”既白不耐烦地回他,一脸好奇地看着要上楼的两人。
“公子。”澹风叩门三声,听见沈让尘说进,才推门而入。
余晚之带着坠云和川连上楼,她们今日去看了刘寡妇,听说刘寡妇已经醒了,只是一日清醒的时间的不多,她们去的时候没能碰上,倒是错过了晚饭时间,便顺道来醉霄楼吃。
上楼时栏杆旁靠着个小漂亮的小公子,脸上带着笑一个劲盯着余晚之瞧,坠云身子一转,门一样挡在余晚之面前,还瞪了那小公子一眼。
小公子也不生气,笑容若常地转头看向了下边。
沈让尘听澹风说完,刚抬起头想说话,就听见小二在外面廊子上大声说:
“二位抱歉,今夜这一间已经有人了,去隔壁吧,两间都是一样的。”
听见小二的刻意提醒,楚明霁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拼命地对沈让尘比划,口型说:“不要说话不要说话!隔壁能听见!”
沈让尘诧异间,隔壁的声音已经清晰传来。
“唉,人好歹是醒了,小姐救个人就花了不少银子了,我看那大夫每日流水一样的药材用出去,心疼死我了。”坠云说。
余晚之落座,“醒过来也是一个问题,她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川连。”
川连应声,“小姐吩咐。”
“改日她若是醒了,你去问问她都会做些什么活计。”余晚之说:“你替她留意着,痊愈了就给她找个工做。”
川连点头,“这事小姐放心,再不济给人洗衣洒扫她总是会的。”
沈让尘眉梢微微蹙了蹙。
救人,还要送佛送到西帮人把之后的生计一并想了,这倒不是他印象中的余晚之会做的事情。
楚明霁早就脱了鞋,只着了白袜踩在氍毹上,蹑手蹑脚的挪到沈让尘身旁,低声说:
“我故意让人拆了方便听墙角,你今儿可算撞上大运了。”
沈让尘斜睨他一眼,眸中冷色冻得楚明霁一个激灵。
沈让尘把自己当靶子摆在醉宵楼好几日,若是楼七在今夜来行刺他,真打起来的话隔壁怕是也不能幸免。
隔壁又聊了几句,都是闲杂的内宅之事,大致就是说余夫人林氏对她有意见之类,听着没甚意思。
楚明霁也有些后悔了,他大张旗鼓拆了墙可不是为了听这些个家长里短,在家里都听得够烦了。
他是想听听那余三小姐会不会谈论男子,春闺娇女么,可不就到了春心乱动的年纪开始谈论男子了么,他家中那个妹妹就是如此,前两日还非要来看沈让尘,让他给摁下了。
如今他不能开口不能大动作,怕被隔壁发现就尴尬了,憋得难受得很。
沈让尘扫他一眼,手指朝内勾了两下,澹风立刻附耳过来。
沈让尘低声道:“她认识你,你去提醒一声,最好能……”
话音未落,就听见隔壁传来摔碎茶碗的声音,,接着是“咚咚”两声闷响,似是什么重物掉到了地上。
楚明霁原以为是他们暴露了,可等了半天隔壁也没传来任何声音,竟连叫小二进来收拾茶碗残渣都没有。
沈让尘脸色一变,澹风却立刻按上了腰间的刀。
楚明霁被他二人的阵仗吓了一跳,哆嗦着嘴要开口,就被沈让尘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
沈让尘抬指一竖,示意楚明霁噤声。
楚明霁呼吸都放轻了,嘴上的果子都没敢摘,看着沈让尘一言不发地对澹风打了个手势。
房中挂着的的纱帘被剑压着覆在余晚之脸上,脖颈上仍能感受到剑身传来的凉意。
“是你。”楼七冷冷开口,“你还同我说你与沈让尘除了婚约毫无关系,也是敌人,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为了男人不顾性命的蠢货,上一次他用你引我出来,今夜又拿你顶刀,你竟还愿意为他卖命。”
听见隔壁的对话,澹风拇指轻轻将刀抵出半分,看了眼沈让尘,意思是动手吗?
沈让尘原本已准备救人,可听到楼七那句“你说你和沈让尘也是敌人”时又改变了主意。
他将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澹风稍安勿躁。
隔壁雅室剑拔弩张。
楼七口中那扑面而来的信息量几乎将余晚之砸晕,她无奈地闭了闭眼,说:“我若说今夜都是缘分,你信不信?”
楼七:“不信!”
余晚之看着地上被敲晕的坠云和川连,心说这情节也太相似了。
那夜楼七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前来,敲晕坠云和川连之后把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那么接下来,她就该把剑拉开了。
余晚之抬起手,小心翼翼捏着楼七的剑往外推,这一次却是纹丝不动。
“沈让尘在哪儿?”楼七冷声问。
“我不知道。”
“我问你在哪儿?”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事关注他做什么。”余晚之比窦娥还冤。
楼七将房间扫视了一圈,纱帘挂得到处都是,一看就是个销金窟。
那纱帘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在灯下泛着流光,煞是好看,却十分阻挡视线。
楼七几个剑花就将房内的纱帘砍的稀稀落落,又把剑插回了剑鞘中,房中情形一览无遗,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余晚之摸了摸总算是完好无损的脖子,看着楼七说:“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楼七打量着她,说:“沈让尘杀了我师兄,我得杀了他为我师兄报仇,我盯了他数日,他这几日日日都在醉霄楼宴客,就是这间雅室。”
第 37 章 负心汉
“兴许是他今夜没来。”余晚之想走到坠云身旁去,被楼七拿剑一挡。
“你干什么?”
余晚之指了指坠云,“你上次敲晕她,害她窝在马车里落了枕,在我耳边嚎了好几日,我得把她脖子摆正了。”
“……”楼七无语,“你还有心情管别人?我是来杀人的。”
“又不是杀我。”
“也可以是。”话音刚落,楼七的剑又搭在了余晚之的脖子上。
余晚之这次没管她,摆正了坠云和川连,这才仰头看她,“你要杀沈让尘,当真?”
“千真万确。”楼七肯定地说。
楚明霁总算把嘴里的果子摘下来,活动了下嘴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沈让尘耳边说:“我怎么听着觉得她那句‘当真’有几分欣喜的意思呢?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完全不是。
就连澹风也听出来了,那语气里的意思就是:你要杀沈让尘?完美!
沈让尘抿了抿唇,隔壁又传来余晚之的声音。
“你看,我和他也有仇,他挡我道又杀你师兄,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你动手杀他,杀了他之后你未必能逃出汴京,我想办法送你出城。”
沈让尘认真听着,余光瞟见楚明霁看着他一脸同情,再转头,就连澹风脸上也多少有点怜悯的意思。
“我会信你?”楼七冷笑,“你是他的未婚妻,我挟持你要挟他出来也是一样。”
“那你就高看我了。”余晚之叹了口气,“而且,你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如今我们可不是未婚夫妻,而是仇敌。”
楼七冷斥,“你这女人巧舌如簧,鬼话连篇,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沈让尘挽唇笑了笑,心说楼七这句话总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那女人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假参半,等闲还真分不清她话里的真假。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余晚之翻过干净的茶碗,气定神闲地倒茶,“你有所不知,几日前国公夫人亲自上门退婚,我被沈让尘甩了,这事丢人,所以没大张旗鼓地传,但是也不是什么秘密,你稍一打听就能知晓我说的是真是假。”
“如今我早过了议亲的年纪,年岁相当的男子都已娶亲,年岁到了还尚未娶亲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身患隐疾。”
沈让尘正认真听她胡诌,手臂突然被人戳了一下,他转头,看见楚明霁又凑过来,“这句是说你呢,二十好几还未成婚,有隐疾。”
沈让尘抵开楚明霁凑上来的脑袋,继续听余晚之说话。
“我呢,好歹是余府的三小姐,是断然不会给人做妾的,歪瓜裂枣我瞧不上,有隐疾的嘛,啧……”余晚之摇了摇头,“所以我此生怕是要孤独终老了,我虽是嫡出,但在家中不受宠,那也只能忍。”
楼七听着觉得怪惨的,皱眉道:“天下之大,汴京城没有,其他地方还怕找不着?”
“我的家在这里,你不懂远嫁的艰辛。”
“难道你懂?”楼七反问。
余晚之愣了一下。
远嫁的苦没人比她更懂了,心中有苦无人诉说,受了委屈也无人撑腰,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唯有彩屏一直跟在她身边,说是主仆,实则早已如亲人一般,只可惜彩屏如今生死未卜。
楼七看清了她眼中的落寞,说道:“嫁不出去便不嫁,你瞧我不也是好好的?”
余晚之看她,“你看着不过十七八岁,你还早着呢。”
听人说自己年纪小,楼七没来由高兴,“我也二十了,除夕前夜就是我生辰。”
“那我们差不多。”余晚之说:“我是十一月二十五。”
楼七来了劲,“我十二月,你十一月,那我比你大呀。”
余晚之尬笑,“……你这算法,倒是有些别致。”
隔壁楚明霁百思不得其解,“这俩人怎么还聊上了?”
明明之前还是剑拔弩张,如今却成了相见恨晚,恨不得原地结拜为姐妹的样子,楼七要是男子这会儿都该拜堂了,然而过渡又是那般自然,丝毫不觉得突兀。
沈让尘兀自出神,余晚之身上的那种气定神闲,那种临危不乱,似乎的确有一种能让人安静下来的能力。
余晚之话锋一转,“所以我没有骗你,负心汉薄情郎,我恨沈让尘实属正常,你拿我要挟也没用。”
楼七握着剑,眼中寒光一闪,“没关系,我原本就要杀他,也算是替你杀了。”
“那我就先谢过了。”余晚之说。
楚明霁原以为这墙白拆了,没曾想今夜竟是这般精彩万分,等同于听了场精彩绝伦的说书。
他听的正高兴,乐呵呵对着沈让尘做口型,“负心汉,薄情郎。”
沈让尘没搭理他,按眼下的发展,隔壁不是要结伴离开,就是要开始商议杀他的大计了,是时候动手了。
他看向澹风,微一点头示意动手,收回目光时还能看见澹风和楚明霁均是一脸的意犹未尽,似乎还没听够。
澹风取出一粒黑色的东西,对着窗外一弹,醉霄楼对面挂着的一盏灯笼顿时亮了起来。
顷刻之间。
潜伏在四周的人骤然暴起,风里传来踩踏屋檐的声音,他们在黑暗中飞快移动,提刀甩出的都是破空声。
楼七陡然惊觉,倏地看向余晚之,“果真是陷阱!你拖延时间!”
“我没有。”余晚之只觉今夜她冤枉得有些过分了,一把拉过楼七的剑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快挟持我离开。”
话音刚落,中间的那面薄墙“哐啷”一声破开,澹风提刀而入。
第 38 章 动手
既白破门而入,又有几人几乎在同时破窗,四面将两人团团围住。
“二公子救我。”余晚之伸手呼救,样子倒是像那么一回事。
要不是沈让尘之前听到过她俩聊什么,还真容易被她骗了,如今又加深了他对余晚之的印象,的确是蛇蝎美人。
忌惮着楼七还挟持着余晚之,澹风没敢贸然动手,握刀的手背青筋爆起,随时准备出招。
“三小姐,你入戏太深了吧?”沈让尘放下杯子,拿了帕子拭手,起身走过去。
围住她们的人蓦地分列,让出一条豁口,由四面包围改成三面。
沈让尘打量着中间的两人,对楼七说:“你杀她一个试试,看我受不受你胁迫。”
方才还谈笑甚欢交换生辰,约定要杀他泄愤的两个人,眼下又装挟持来逼他就范,看着倒是有几分搞笑。
余晚之转头对楼七说:“你看吧,我就说挟持我没用,他巴不得你杀了我。”
沈让尘看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接话。
澹风抬刀起势,“公子,动手吗?”
沈让尘踱步过去,踩得地上的木板咔嚓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楚明霁。
楚明霁捡起碎裂的木板一折,都没用多大劲就裂成两半,说:“弄这么薄,会不会太过分了?”
“是挺过分的。”余晚之面无表情地接话,眼中尽是了然。
看到木板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恐怕方才她们的对话全都落入了这几人耳中。
哦,不是恐怕,是必然。
余晚之目光不善地盯着沈让尘,“原来二公子还有听墙角的喜好。”
听墙角这事沈让尘是被冤枉的,他知道余晚之误会了,多半是以为他们故意设局,给她安排了这间雅室,以她为饵。
毕竟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沈让尘没有辩驳,只因辩驳无用,这女人太有主见,不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说辞。
而楚明霁认为这蛇蝎美人还是不要与之结仇的好,他自然不敢说这破墙出自他手。
于是连忙解释道:“定然工人是偷工减料,你放心,这事我为你做主,我明日找他们去。”
余晚之又不是没来过醉霄楼,懒得听楚明霁胡扯,对沈让尘道:“二公子这一出‘请君入瓮’的戏,费了不少心思吧。”
“还好。”沈让尘面不改色,“的确是准备许久,好在心思没有白费。”
余晚之咬牙,抬手将楼七往身后一护,“此人今夜我要护,不如二公子开个条件吧。”
“我开的条件,你未必出得起。”沈让尘说。
“你都没开口,怎么知道我出不起?”
“那就十万两。”
余晚之笑了,“你说对了,我还真出不起。”
沈让尘:“……”
既白“扑哧”一笑,说:“这就是和公子定亲的那位余家小姐呀?不是说是个傻子么?我看她可聪明了。”
“过奖。”余晚之淡定道。
楼七对余晚之直言护她倒是惊讶万分,但她此刻没有精力去感动。
她摆开架势,浑身紧绷作防御状,目光搜寻着守卫薄弱的地方。
四周的护卫个个都是宽肩窄腰,气息沉稳,都是高手,只有适才那个开口的少年身型瘦小,年纪很轻的样子,断定他是这里头功夫最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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