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片。”吴太医凝重道。
丫鬟呈上参片,吴太医捏开沈让尘的下颌,将参片放入他口中,吊着最后一口气,然后起身走出房门。
房间外,数人正焦急等待,见吴太医出来,立刻迎上前去。
“情况如何?”仪妃焦急道。
吴太医默默扫过众人,然后一揖,“回娘娘,恕微臣医术不精,毒入肺腑,已无力回天。”
话音未落,国公夫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定国公腿一软,扶着柱子呆坐在了栏杆上。
“都是你!”国公夫人忽然指着定国公,“若不是你做的那些事,何须他回来搅这趟浑水!”
定国公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不对,梗着脖子反驳道:“此事怎能怪我?他要是不去救余家那个女人,何至于此!”
国公夫人含着泪,在眼眶里打转,“若不是你,他如今还在不渡山上好好的,我宁愿见不着他,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以为我想吗!”定国公抹了把脸,“他难道不是我儿子?”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哭是可惜没人保你沈家风光。”
“你不是我沈家人?”
“够了!”沈明仪怒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吵!”
两人迅速把头别向一边,不看对方。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吴太医道:“诸位还是进去,与大人道别吧……”
第 164 章 生死未卜
国公夫人先一步进门,看见床榻上躺着的人,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几乎要站不住。
她飞快地扑过去,握住沈让尘的手,想要大哭,又像是生怕惊动床上的人。
“让尘……”国公夫人泪如泉涌。
沈明仪满脸泪痕,拿帕子掩住嘴,别开脸不忍再看。
太医说道别,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让他放心走吗?可没人舍得让他走。
生离死别叫人痛不欲生,离别太难了,叫人如何开口?
国公夫人紧紧抓着他的手,“撑住,再撑一撑吧让尘,娘舍不得你啊,你才回来这么短的时间……”
像是听到了她的话一般,沈让尘惨白的嘴唇忽然动了动。
国公夫人以为他想说什么,凑近了些,却见他毫无反应,似乎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再撑一撑吧!”国公夫人颤抖着,泣不成声,“晚之还没回来呢…… ”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凑近了说:“余晚之还等着你去找她,你怎么能说走就走?”
沈让尘的唇角再次动了动,睫毛也跟着稍动。
床畔的两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见他睁眼,唇角却又溢出血来。
……
那日的暴雨之后,日日连晴,天气热得特别快。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正是犯困的时候,丫鬟三两个凑在一处阴凉的角落里躲懒。
“吃么?”丫鬟掏出三个梨,“我姑姑给我的,这伤了皮的果子,主子们不吃,便宜了咱们。”
那丫鬟是厨房管事刘妈的侄女,叫小翠,在府上下人里边算有点背景,平日里做活就爱躲懒。
她少做,别人就得多做,她不时从厨房弄些吃的来分给大家。
几人分了梨,在廊子下闲聊。
“三小姐肯定是回不来了,”小翠说:“都这么多天了,一个大男人在林子里都活不下来,更何况是女人。”
另一名丫鬟忙扯了扯她的袖子,“这话可不能说,让人听见少不了你一顿好果子吃。”
小翠不理,继续说:“主子们都在屋子里歇息呢,谁会在这么热的天出来溜达,你不去告状就没事,按我说呀,三小姐不回来才好呢,院子随便扫扫得了,不干净也没人管,咱们日子也轻松。”
“我姑母也说了,三小姐在的时候,厨房的账查得紧,根本没有油水,还是之前夫人在的时候好。”
大眼睛丫鬟说:“可是不是没找到尸体吗?”
小翠啃了口梨,说:“你想想,深山老林到处都是野兽出没,尸体肯定是被野兽叼走了呗,还能是什么?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难不成她还能毫发无伤地爬起来自己起来走了?这就是报应,你是今年开春才来的吧?”
大眼睛丫鬟点了点头,“是。”
小翠神秘兮兮道:“这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可多了,我偷偷跟你说,之前余家的夫人,就是被三小姐给逼疯的,所以说人还是不能做亏心事,迟早要遭报应的。”
她目光一转,看见对面的丫鬟冲着她挤眉弄眼。
“你眼睛抽抽了?”
丫鬟拼命使着眼色,见人越来越近,干脆提着衣摆跪了下来。
小翠这才察觉到不对,身后的脚步声近了。
刚一回头,“啪”的一声。
只觉面颊狠狠一痛,被人扇得脸颊侧向一边,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红印。
“你敢打——”
看清来人,小翠膝盖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四,四小姐。”
余锦棠原本准备去前厅等余锦安,谁知在路上竟听见几个丫鬟在背后嚼舌根。
余锦棠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一巴掌她几乎用尽全力,抽着手掌生疼。
“你这贱婢!”余锦棠指着那丫鬟,“主子的事也轮得到你在背后嚼舌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说我阿姐!”
小翠跪在地上磕头,“小姐饶命,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余锦棠脸色铁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刚才说什么?没找到尸体就说明我阿姐还活着!”
“是是是,三小姐活着。”小翠磕得额头都红了。
“家中我阿姐管事,等她回来,看她如何罚你!”
说到此处,余锦棠眼睛一酸,又气又委屈。
都这么多天过去了,阿姐怎么还不回来?阿姐不在,连个府中的小小丫鬟也敢说话来气她。
余锦棠喉咙哽咽了一下,指着院子中间,“你去太阳底下给我跪着,等我阿姐回来,发卖了你。”
丫鬟爬起来挪去烈日下跪着,余锦棠走了几步,又觉得不解气,走过去一脚踹在那丫鬟身上。
转过身时,看见游远立在洞门处看着她,他皱着眉,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他是见到她如此对待下人,才不高兴的吗?余锦棠胡乱猜测。
委屈和愤怒交织,她狠狠瞪了游远一眼,“你看什么看!我本来就这么泼辣。”
“四小姐……”
余锦棠没等他把话说完,转身跑了。
还不到盛夏,树上三两知了聒噪地叫唤。
余锦棠在池塘边抹着眼泪,手帕都已经湿透了。
“擦擦吧。”游远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
余锦棠接过,摊开帕子压在脸上,不让他看见她此刻的狼狈。
“你走吧,你不是一直想走吗?”
第 165 章 衣冠冢
余锦棠边哭边抽泣,就是不看他,只盯着粼粼的荷塘。
“父亲从不管我们,母亲又去了庄子上,三姐她……好好的家成了这样,你想走就走吧,这次我不拦你了。”
事实上,自余晚之出事,游远便再没有提过要离开的事,他受了余府恩惠,断不能在这样的关头一走了之。
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春闱放榜,之后是殿试。
游远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但他锋芒太盛,建元帝有意压一压他的锐气,钦点为榜眼,次于状元之后,授翰林院编修一职。
他已是朝廷命官,有俸禄在身,虽然还没有自己的宅子,但是可以住在官舍。
“我不走,只要四小姐不赶我走,我便不走。”游远被她哭得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别哭了……”
帕子往下滑了些许,露出一双红肿的眼,余锦棠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阿姐回不来了?”
那话说到一半就带着哭腔,最后几个字几乎破嗓。
游远方才递了帕子便后退了几步,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此刻见她这样,不禁往前走了两步。
“小生没有如此想过。”他认真地说:“我相信,三小姐一定会回来。”
余锦棠认同地用力点头,“我阿姐是肯定会回来的,那她回来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游远嘴唇动了动,没有给出回答。
“即便你要走。”余锦棠继续说:“我也还是希望我阿姐回来。”
“你切勿担心。”游远安慰道:“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
余锦棠坐在池塘边的树荫下,游远为了和她保持距离,便站在了烈日底下。
“你站进来些吧。”余锦棠说完,听见另一边响起脚步声。
一名丫鬟跑来,蹲身行礼,“四小姐,少爷回来了。”
余锦棠赶忙擦了擦眼泪跑出去,游远稍作犹豫,跟在她身后。
余锦棠还没跑到前院,就看见了回来的余锦安,单看余锦安的脸色,就知道没有什么进展。
她还是问:“二哥,怎么样了?”
余锦安摇了摇头,“二公子不见人,我见到了他身边的澹风,他们的人还在那座山里搜寻。”
“二公子肯定很难过。”余锦棠说着又瘪了嘴想哭。
她这些日子,感觉把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余锦安叹了口气,岂止是难过,是险些要了命。
当日沈让尘被抬回来时几乎断气,此事惊动了仪妃,太医会诊也束手无策,让国公夫人去和他道别。
国公夫人在他耳边说让他撑住,余晚之还等着他去救,那口气又奇迹般地提了起来。
之后虽是保住了性命,但余毒未消,沈让尘仍在病中,这些日子一直在养病,谁也不见。
余锦安还想说什么,他嘴唇张了张,却在看见余锦棠那双红肿的眼时,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二哥,你还有别的事吗?”余锦棠问。
“没有。”余锦安道:“我还有些事要和游远谈,你先回去吧,把脸洗一洗。”
余锦棠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以为是朝中的事,便没再停留,带着丫鬟走了。
等余锦棠走远,拐过廊角再也看不见,游远才躬身一揖。
“大人有话请讲。”
余锦安欲言又止,他本不该向游远开这个口,但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
“里边坐下说吧。”余锦安说。
两人进了偏厅,府上出了这样的事,丫鬟们也担心惹主子发怒,奉茶时谨小慎微,奉完绝不多留,尽量不引人注意。
余锦安在外奔波大半日,端起茶喝了个干净,“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游远朝他微微倾身,连忙道:“不敢言帮忙,大人于我有恩,有事请尽管提,但凡我能帮得上忙,子清断不敢拒。”
余锦安颔首,缓缓道:“十一日了,离我三妹出事,已过了十一日。”
游远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便没接话,只安静听着。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若是找不到尸体,难道就让她连个落根的地方也没有吗?”
“大人的意思……”
余锦安点了点头,他双目通红,忍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和祖母商量过此事,若当真找不到人,总得立个衣冠冢,让她有个落脚的地方,不至于在外面漂泊。”
他嗓音里满是疲惫。
他何尝不痛,夜里也彻夜难眠,偷偷在院中流泪,可这偌大的一个家总得有人撑着。
战死疆场,尸骨无存的的那些人,家中的人也会立一个衣冠冢,有人惦念,有人烧纸,去了下面也不至于忍饥挨饿。
游远终于知道这些话为什么要对他说,而不是对余锦棠说了,要是让余锦棠听见,多半又会大哭一场。
“大人想好了吗?”
余锦安说:“沈让尘在此事上一根筋,但我不能,我得理智。”
“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想说这件事。”余锦安又说:“此事早晚要办,我和祖母定了个期限,若是二十日内还找不到晚之,那就得把事办了,锦棠她一时接受不了,我希望你能旁敲侧击一番,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她听你的。”
第 166 章 他敢
余晚之跳崖至今过了多少天,他们的人就在崖下找了多少天,还是没有找到余晚之。
汴京城大街小巷都在传余三小姐死了。
因为谁都知道一个女人不可能在坠崖之后,还能在野兽出没的森林中独自生活十来日。
结果已经摆在那里,只是他们都不愿意承认。
游远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膝上的袍子。
衣衫的料子很好,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能被他穿在身上的料子,余府从未将他当作门客,他浑身上下都是余府施恩的证据,按理说这样的请求他不该拒绝,只是……
片刻,游远起身,朝余锦安深深一揖,“子清有愧,此事,我不愿做。”
他没有找借口说不能或是做不了,而是直言不愿。
余锦安错愕须臾,“为何?”
游远直起身,认真道:“四小姐愿意抱着一线希望,我实在不忍打破。”
余锦安想了想,说:“是我强人所难了。”
他自己不忍去做的事,却让游远去做,实非君子之举。
……
下人摘掉了檐下的铁马,丫鬟们也全都拆了珠钗环佩,鞋换成了软底鞋,务必保证行走间不要发出声响。
澹风走入院中,“公子呢?”
既白回头看了眼房门,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离浴房足够远,这才开口,“公子正在药浴。”
沈让尘余毒未清,日日都需泡药浴,恐怕还得持续多日。
澹风看向既白的腿,“你这又是何苦?”
既白垂下头,“是我慢了,否则也不会出这样的事,要是我再快些……”
当日既白受命赶回调人,本应在当夜就能赶到事发地,但当日汴京城中出了件大事——秦王遇刺。
皇子遇刺,汴京闭城宵禁,他们出不去,等到次日早晨开城门才出城赶过去。
其实就迟了那么一刻,哪怕再往前早一刻,他们在封城之前出城,或是在早晨开城门后快上那么一刻,事情或许就是截然相反的结局。
既白总在想他回城调人时若能再快些,再快些……
公子没有罚他,他心里就更难受。
他过不去这个坎,自己去领了一顿板子,都过了这么多天,走路还一瘸一拐。
“不必自责。”澹风拍了拍既白的肩膀,“是意外,不是你的原因。”
“你真相信那是意外?”
71/119 首页 上一页 69 70 71 72 73 7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