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没人时,她快而轻地跑出玄关, 还不忘在把不在家里吃早饭的字条贴在冰箱上。
出院子时,金毛竖起上半身, 小声地呜哇一声。
简岚怕它大声叫起来,敷衍地过去摸摸狗头,金毛便开心地吐出舌头,刷刷地摇起尾巴,绕着她的腿转了一圈,最后老老实实回到院子的小房子,还努努嘴示意她快走吧。
真是个小机灵鬼。
她那点点不耐烦莫名消散了。
“抱歉,久等了。”坐进车里,简岚边系安全带边说。
经过一夜休息,她的声音还是沙哑,但喉咙不那么疼了。
转过头来,才发现凌祈眼底微微发黑, 身上衣服发皱。
他很疲惫。
“通宵了?”简岚惊讶道,又很快得出结论,“昨晚你参与审讯了?”
凌祈点了点头, “不过没有问出什么。袭击你的那个人是纯打手,转了好几道手接到的任务,现在甚至找不到他的上家。”
“他收钱了吗?”
“收了,是现金, 没有记录。”凌祈说。
“周明娜呢?”
“不知道, 凶手时昨天住进去的,这两天没有其他人去过, 他也不知道之前住的人是谁。”
这么说,这条线索又断了。
芷海医院近在眼前,凌祈把车停到门口,方便简岚下车。
“我停好车来找你。”凌祈说。
“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光天化日的,在医院里没事,然后我直接去警局。”
“那伙人已经疯了。”
“所以才要你养精蓄锐。”简岚笑道,“放心。”
凌祈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看着简岚进入门诊楼后,才驶离医院。
医院里人满为患。
比小简岚遭遇旧教学楼坍塌那次被送医时,人还要多。
尤其是耳鼻喉科。
队伍还要排很久,简岚索性去了康复科看望一下孟栖岸。
康复室里,女医生热情地鼓励和孟栖岸卖力做康复训练的自我鼓励此起彼伏。
热闹得令人安心。
“黄医生今天又来帮忙了。”
“这么热心的年轻医生很少见了。”
听了护士们的议论,简岚才知道这位黄医生其实是神经科的大夫,但偶尔会来帮其他医生照看一下患者。
简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打扰孟栖岸,不过这里的人比较少,可以稍微坐着等一等。
没过多久,一位稍有些年纪的阿姨拎着保温饭盒走到了简岚旁边。
“黄阿姨,又来送饭啦。”
“我去和黄医生说一下。”
黄阿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也没什么事,坐这里等一等,不要打扰她工作。”
黄阿姨显然是这里的熟人了。
她友善地向每一个人打招呼,也不忘对简岚展露慈祥的笑容。
“姑娘,这个位置没人吧?”
“没人。”简岚回应道。
她没有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脑子里盘算的仍然是芷海镇庞杂的人事物,目光散乱地在周遭游荡。
忽然,黄阿姨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
这突然起来的感触侵占了她的注意力。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位阿姨。
不是最近,应该是在12年前。
但当时的那个暑假,她只出入过医院一次。
不是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她的。
小卖部、冷饮店、杂货摊……都不是。
不,她没有见过黄阿姨本人,而是通过某种媒介——是报纸!
芷海日报的一则当地新闻,刊登了黄阿姨曾经爬上自家楼顶,骂着女儿的不孝,试图自杀。
黄阿姨可是全镇的笑柄。
与现在的这位判若两人。
那则新闻是七月还是八月刊登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于是把大致的来龙去脉编辑成短信发给凌祈,请他查一下警局留有的档案。
也顺便通过凌祈在他直播间的行为,将信息传递给观众。
简岚头靠着墙,闭着眼睛回忆。
黄阿姨是镇上最早一批知识分子,在城里读过书,年近四十才结婚生子,还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离婚人士。
她人生中的这些大事不光影响她自己,也总能在镇上掀起一阵讨论热潮。
如果她的日子越过越好,是能成为传奇人物的。
但是她的女儿未能让她如愿。
黄阿姨见过世面,难免心高气傲,一心一意要把女儿培养为“城里人”。
她给女儿的吃穿用,都是小镇里最讲究的。
女儿黄维琴却不领情,不能蘸水的小白纱裙,不能靠近的校门口小吃摊,放学后被塞满的额外作业,让她成为小镇孩子里的异类,走到哪里都有对她起哄的同龄人。
即使如此,小琴从来都是昂着头,不在意那些吵闹的声音,她只是不满妈妈的刻意。
她很早就明白,妈妈对她的好全是为了让她优秀的投资,而不是因为真正爱她。
这句话她说过很多遍,黄阿姨没有一次听进耳朵里。
等到了初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和压力,伴随着生长期排山倒海而来。
小琴开始发胖。
原本盈盈一握的手腕,结实得像是少林武僧的棍子。
全身上下浑圆,像是气吹起来的。
她感觉自己喝口水都长胖。
这时,当她再成为人群中的“焦点”时,细弱的颈骨再支撑不起她自信的头颅。
黄阿姨对女儿的不满与日俱增,她不能接受自己费心培养的独生女连普通孩子都赶不上。
外形上的缺点紧紧包裹着小琴,最终成为她本身。
黄阿姨的失望压断了她的自持,说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不光对女儿,对街坊四邻、对单位同事都是一种“欠我五百万”的傲慢和粗暴。
最终,戾气也成了黄阿姨本身。
矛盾的爆发点源于小琴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
她初中之后变得唯唯诺诺,但学习成绩一向不差。
这一回却考了全班倒数第三。
黄阿姨拿到成绩单的失望翻涌成了绝望,爬到楼顶,扯着嗓子向天地诉说自己这些年来的不容易,以及女儿的不争气。
她这么能干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个这样的孩子?
简岚知道的这些往事,全是黄阿姨那天在屋顶上自己说的。
与凌祈那边所掌握的7月份之前的信息能对得上。
而记忆中上天台那天,黄阿姨被消防队救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的女儿躲在卧室里,一声不吭,连窗户都没有靠近。
她们在一场不会有赢家的战争里,互相逼迫对方。
心高气傲的黄阿姨一方面被女儿打击得怀疑人生,另一方面也被自己冲昏的头脑害得没了脸面。
听说,她有点精神失常了。
可眼下身侧的黄阿姨,分明神智清明,情绪稳定,温暖慈祥。
黄阿姨成为了自己理想中的自己。这中间应该发生过什么,
他们这些调查员到来之后,是如何改变了黄阿姨的生活呢?
还是她单纯地认错人了?
简岚饶有兴趣地思考着,暂时将她从小镇的沉重中解脱出来片刻。
这时,康复科的另一名主治医师来了,黄医生从康复室里出来了。
一直只闻其声、不知其人的简岚,终于见到了黄医生本人。
她个子高,体型结实,像长跑运动员,毛刺刺的麻花辫在脑后甩来甩去,眼睛闪着光,红润的嘴唇两边翘得高高的。
“妈,今天又来了。”
“我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鸡翅。”
母女两人谈笑间,简岚看到黄医生的胸牌上写着“黄维琴”。
她没有认错人。
黄阿姨见简岚一直盯着自己,主动招呼她道:“姑娘,你也没吃饭吧,过来一起吃一点吗?我带的多,肯定够吃。”
简岚没有立刻拒绝,而是与她搭起话来,“阿姨,您手艺真好。不过要做这么多饭菜,操持一大家人,一定很累吧?”
黄阿姨笑道:“阿姨家里没有那么多人,这次带得多是因为我们黄医生就爱吃这个,也能想给她的同事们分一分。”言语间满是自豪。
黄医生问她:“你是哪位患者的家属啊?”
“孟栖岸,他是我叔叔。”简岚说。
黄医生笑道:“哦哦,孟叔家的呀,别客气,一起来吃吧。咱们应该差不多大?”
“嗯,黄医生是独生子吗?”简岚问。
黄医生随口答道:“是啊,你呢?”
“我有一个妹妹,今年高一,在丘溟中学。我怎么记得黄阿姨的女儿和我妹妹在同一个年级呢?”简岚盯着她,缓缓地问。
黄阿姨笑得合不拢嘴:“姑娘,你记错啦,我就小琴这一个女儿。要是我女儿现在还在读书,我要操多少心哟。”
这时又别的护士来串门,也是黄阿姨认识的人,黄阿姨又去热情地招呼其他人。
黄医生留在原地,她没有笑,问:“你还记得什么?”
简岚说:“记得黄阿姨对自己的女儿非常不满意,闹得人尽皆知,甚至在天台上不肯下来。”
黄医生放下筷子,“那是原本应该发生在明天的事。”
简岚淡笑:“我的记忆不仅没有变,而且还知道未来的事情。奇妙的是你也如此。对吧,第四位调查员?”
黄维琴忽然大笑起来:“不到半个月就要结束了,我终于进剧情了!”
她凑向简岚,纯然好奇地问:“你也是调查员?你是什么职业,有什么线索吗?你原来是哪里人,觉得芷海镇好不好玩?”
简岚温柔道:“我也曾是芷海镇人。”
[“老乡见老乡”]
[“简岚现在知道所有调查员的身份了” ]
[“PVP方面,她多少有点运气在”]
[“运气也是市里的一部分”]
[“等等,4号也是芷海镇人?那这里有两个她?”]
[“1号的招数原来不新鲜”]
[“作为一个蹲过4号直播间的人,我要说我根本没见过另一个4号”]
[“难道这个世界真正的黄维琴在4号登陆前已经死了?”]
[“那凶手只有世界开启到4号进家门的半天时间,某种程度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
[“动机呢?凶手为什么要啥4号?首先调查员受到规则限制首先排除了,只有NPC ,那怎么解释以前NPC不想杀4号,这次又杀了? 4号又怎么知道自己被杀了,回家不会引起世界崩坏” ]
[“4号不需要知道,芷海镇会自动修补人的记忆”]
[“但刚开始的4号不知道啊”]
[“修复记忆这个不是时溯的bug吗,总不可能现实世界也会修补人的记忆吧”]
[“嘘,简岚直接问另一个黄维琴在哪了!” ]
[“1号可算给力一回,不过这要搁2号,这会儿都能把黄维琴的所有经历问出一半了”]
黄维琴笑眯眯道:“你先告诉我,另一个简岚在哪?”
简岚脸不红心不跳,如是说道:“在看守所,我想办法把她送进去的。”
第46章
从7月3日简岚作为实习老师,在案发后偷偷去留下指纹,再勾起小简岚的兴趣。
简岚对自己的计划如实告知。
黄维琴听得认真,频频点头, 把自己的安排也和盘托出。
“高中时期的我想要的事情很明确,就是离开我妈。支持我活下去的动力就是高考, 我要离开这个小镇, 再也回来,而且让她永远找不到我。
“暑假里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我就背着我妈离开了芷海镇。再开学第一天,听闻整个小镇都消失了,没有人幸免。我成功了,'永绝后患',但是我心里——像是堵着一块水泥砖,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在大学期间报名了好几个体育类的社团, 长跑社团、排球社团、散打社团,只要在身体处于极度疲惫时,我的生存本能才会焕发出来, 对抗无休无止的虚无和内心的懊悔。
“我觉得自己错了。我的专业是法学,法律上不仅要对一件事情定性,是过失还是故意, 是有罪还是无罪,还要对这件事情定量, 比如《巴黎圣母院》里冉阿让偷了一块面包,这是犯罪行为, 但是因此被判5年就不合适了。
“我妈她有错, 她给了我很大很大的压力,我永远不后悔逃离她的决定。但她就这样和整个小镇一起消失, 我不甘心。我还想让她看到我离开她之后过得有多好。”
黄维琴笑得发苦。
午休的时间快到了,黄阿姨高兴地完成了送饭任务,已经回家去了。
黄医生带着简岚到了医院的食堂,两人买了份工作餐,再加上黄阿姨送来的菜,边吃边聊。
“我有时会想,在现在这个年代越来越多的人明白,不结婚、晚结婚没什么大不了的,离婚了也不代表女方就变得'廉价'了,但是我妈所处的那个年代,在这样的小镇上,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她顶得压力不比我小,最可怕的是她在这种环境中成长起来,在某种程度上是认可周围人的看法的。她挣扎,只因为不幸落到了她头上。她以为只要我争气,我们娘俩就能在这里堂堂正正的生存下去。”
黄维琴啃着鸡翅,“很可笑是不是?”
简岚摇头:“很可怜。”
黄维琴温柔笑道:“爱憎分明实在伤人伤己。我们都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这次我一回到芷海镇就联系了少年版的我,我们叫她小黄,”黄维琴的语调轻快起来,“我说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用系统给的钱租了一个房子给她住。她看到我们长得这么像,立刻就相信了,搬出了家门。而我以医生黄维琴的身份回到家中,本想以小黄堂姐的身份来哄骗我妈的,结果她对我们两人的交换毫无察觉。”
“那个时候你发现芷海镇会改变人的记忆吗?”
黄维琴诚实摇头道:“没有,我以为是时溯出bug了,而且欣喜地觉得这个bug出得正好。我长大了,见识过社会了,对待我妈更有方法了。我医生的工作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虑,她的情绪平稳了很多。
“有一次我们一起出门,有患者认出了我,对我连连感谢,还把他刚买的水果全塞到我手里,我好容易才谢绝了她的好意。我妈看到后,眼里发着光,自此之后她像变了个人。”
简岚微笑补充道:“或者是她找到了真正的自己。那些让人两败俱伤的戾气枷锁被解开了。”
黄维琴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从未想过经历其他人的流言蜚语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再然后,就变成你看到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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