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声,“那你就有点失算了,我现在想想这些事情,还觉得十分恶心。”
顾向淮猛地颤了颤,“恶心?”
心脏立即被她这两个字戳出血淋淋的空洞,虚无中呼啸疾风,那些沸腾的躁意也在荒芜冰原冷却凝固,他喉咙干涩,润了几次才找回声音。
“难道要让我那时当场揭穿你才能破局么?我不会,我永远不会,等了那么久才能靠近,我怎么推开?”他扶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来,俯身下去,急切地想要用亲吻汲取一点熟悉的温暖。
“所以你就把我当傻子耍?”她躲开了。
顾向淮又羞愤又气恼,“黎音,分明是你先骗我的。”
在戒酒会的对话中,她用太多谎言展开了这个故事。
对,是她先骗他的。黎音轻易挣开他,悠然自得地整理衣物,睨一眼陷入自我怀疑的少年,轻言,“那又怎么样呢,难道我骗你你就可以骗我了?顾向淮,我是记不住自己过错的,如果你做这一切是想要有来有往的坦诚相待,恕我不能奉陪。”
她笑了声,“而且…你知道的吧…”她意有所指地移下目光,“岳溪览并不比你差啊。”
“……”顾向淮的眸色一下黯淡下来,幽幽地看着她,眉眼低垂,像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抹去所有气味和标记,弃置在无人的深夜马路。
寒夜的风吹过干硬草地,它蜷缩在不能避风的十字路口,彻底失去方向。
第61章
从蓝海湾回观澜园并不十分远。黎音随手摇下一辆出租车,带着便利店的半杯冰水矮身上车。
一口气灌进喉咙,闷热的躁意仍然无法降下半分。
城市灯光璀璨,车辆驶过广场上屏幕墙,各色绚烂照进女人波光平静的眸子。黎音无奈依靠车窗,幽幽叹了一口气。
“停车吧。”黎音在盘山路的尽头喊停了车辆。
这里的酒吧靠近别墅小区,出没的人群也与象山路的半醒酒吧显有不同。喧闹拥挤的舞池,音乐声大到不贴在一起根本听不见说话,时不时又有浮夸到极致的大喇叭宣告,“某号卡座顾客某某开某酒一瓶”,吸引有备而来的光鲜男女聚集在一处。
黎音在吧台抿进半杯不太合胃口的血腥玛丽,八号卡座的某先生已经离开身旁的美丽女士,坐在了黎音右侧的空位。
“小姐一个人?”某先生的开场白十分老土,好在目光尚算温和,介乎欣赏与探究间,没有像那些猎艳动物一般在不该看的地方留恋打量。
只可惜黎音对有伴的男人没有兴趣。这种男人与她手中这杯酒一样材料繁多,大概尝起来也会口感复杂,黎音微微勾唇,“抱歉,我对你的发胶过敏。”
他们靠得不算近,但这里音乐声不比舞池。某先生应当听清了她的话,点点头,抬手打响指喊来服务生。
“这位小姐的消费都记在我的账上。”某先生侧身回来,一手搁在吧台,衬衫袖底的奢侈名表在朦胧柔光下亮出腥辛的金钱香气。
看见黎音注意到他的腕表,男人轻笑,靠近了一些,“能有这个荣幸与你喝一杯么?”
“都记在你账上?”黎音睁睁微醺的眸子看他一眼,倏然笑得灿烂,“贵姓?”
某先生眼中难掩得意,黎音一进来此间,他就已经注意到。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女人势单力薄莽撞闯入这里,足以撩动在场所有猎手的追逐欲望。
他观察了一阵,显然她的意图并不在那些实力不足丰厚的男人,对于那些无名小子,她几乎不予正眼。
“免贵姓白。”
“……”要素过于齐全了,黎音拧拧眉,说出了一种荒诞主义的醉话,“想请我喝酒也不是不可以,除非——”
白先生洗耳恭听,“你说。”
“你改个姓。”黎音瞥他一眼,端起酒杯轻抿。
这话已经足够冒犯,可身旁女人醺醺然的模样实在让人移不开眼睛,昏斜光影落在整齐披散的卷发,她光华皎然的半边面孔像渡上柔色光晕,明艳与阴沉交错之间,她同时具备热情与孤冷的风情。
白先生太久没遇见过这样的女人。
这句玩笑话没有下文,女人见他仍然不愿意离开,很快压出两指,将吧台上的酒水单子移到眼前。
黎音举着单子来回看了两遍,又缓慢放下。
“想好喝什么了么?”
黎音点头,“就葡萄酒好了。”
白先生了然,“女孩儿喝的话,我推荐你佩尼斯,是默尔索一级酒,同时具备青苹果、甜糕奶油香气,或许你会喜欢。”
对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花掉一万多虽然有点肉痛,但他不想在这里露怯,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指隐在桌沿,抖落那些不小心沾染的白色粉末。
黎音笑盈盈地看他,“白先生很懂酒,但很遗憾,这一款不太适合我。”她转头对旁边的调酒师说,“蒙哈榭骑士,有么?”
调酒师动作一愣,下意识看向白先生,这酒他可不能随便开,如果找不到付款人,一切损失可没办法承担。
黎音也摆出了疑惑的样子,“怎么了,是没有么?”
白先生闻言皱了皱眉。
调酒师不想得罪老顾客,犹豫片刻,找到了中立的说法,“这个,有是有,但是小姐你知道的,这款酒水很珍贵,如果需要现在购买的话,我们这边需要先去酒庄调备。”
黎音“哦”了声,点头,似笑非笑看白先生,“白先生刚才好像说我今天的消费都记在你账上?”
旁边的客人窃窃私语,似乎要为这场博弈下注。
白先生笑了声,倾身附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你这样,我倒觉得你是职业酒托了。”
低沉的声音含着不怀好意的乖张,似乎与刚才的绅士判若两人。
“我是酒托?”黎音眯了眯眼睛。
这口大锅可把调酒师吓得够呛,他忙摆手,“那不可能,白先生请别误会,咱们这可不会请酒托的。不说您来了这么多回,咱们是很尊敬每一位顾客。”
黎音不以为意,随意拿着酒单不重不轻地敲着,“白先生,男人的话,我就介绍你喝这一款后花园骑士,焦糖爆米花比酸味奶油好吃得多。”黎音抽出黑色卡片按在桌上,抬眼对酒保说道,“白先生那一桌都刷我的卡,酒尽快去取过来,我们着急喝。”
酒吧低头看那张卡片,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有问题么?”黎音问,“或者是你们的葡萄酒只卖给男人?”
“没有,没有。”调酒师拾起卡片,他辨别了上面的烫金的英文字母,想当然地回复,“李小姐您请稍等,我们这边立即安排人给您取过来。”
旁边本就喁喁私语的围观者此时终于哄堂大笑,白先生的伪装再支撑不下去,那张卡片是主卡,上面的字母他也看得分明——“Miss Li”。
这女人就是哪里来的富二代,根本不是善茬,只不过——他冷眼看着她抿进那杯血腥玛丽,忽然勾出诡异的笑意,“那就谢谢李小姐,不介意的话,咱们过去我那边喝?”
“行。”说好要请客,没道理独享,黎音拎着包包站起来。
后知后觉的醉意好像开始游走在末梢神经,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模糊糊的,黎音觉得困惑,撑住有些昏沉的脑袋,伸手想拂开眼前的迷雾。
下一刻,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凉而微糙的手掌牢牢箍住。
“阿音!”
惊怒交加的声音响彻耳膜,黎音松了一口气,不再与沉重疲惫的眼皮抗争,安心阖眼,坠入熟悉清爽的雪松森林。
第62章
时针即将指到十二点的时候,黎音睁开了眼睛。
黄铜摆锤无声晃动,略显迟缓的眼珠随着它移转几圈,黎音握了握酸软的手指。白色肢体夹伴随机器走线微微摇动,一种抓不住力量的浮肿感倏然蔓延四肢。
她试图坐起来,可稍微移动半寸,得到仿佛被疾驰车辆碾压过后的麻木僵硬。
重新躺回去,黎音侧耳听见心电监测仪沉缓运作的声响。
从四周装潢不难认出自己身处仁安医院的病房之中——上回谢州住院,用的也是这种套间。
这动静惊动了沙发上小憩的护工,护工一下站起来,揉揉眼睛,惊疑不定地看一眼,忙绕过障碍往病床靠近,“黎小姐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躺得太久,或许根本没有哪一处是舒服的,黎音摇头想问话,一张口才发觉声带如何嘶哑,炙火烘烤过的喉咙抽出一串难以遏抑的剧烈咳嗽。
查看检测仪数据的护工反应过来,协助她靠坐好,又将医疗柜上的玻璃杯递过去,“黎小姐您稍等,我去喊医生和黎总过来。”她按响了传呼铃,与值班护士说明情况。
不用特意再喊了,在隔间处理事务的黎修也已听到咳嗽声,匆忙挂断电话,推门进到这里。
他快步上前,为她托举水杯。
黎音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昏睡之前的模糊记忆慢慢浮现——好像是哥哥来酒吧接她了,黎修知道她实时位置的事不算奇怪,他们彼此拥有共享地图的权限。
再之前呢?就是遇到一个姓白的神经病装凯子要用一万块的酒吊她,她觉得无聊,就逗他们玩玩而已。黎音并没有在国内这样的相对宽松的环境中放松警惕,只是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疏忽了。
时间线再拉长,那是她从蓝海湾打车回来…嗯,从顾向淮家里带走了那本初版《失惶》,这是她答应要送给文化馆馆长的,他个人是不好收,得让她先用星霓的名义捐赠给市图书馆,裱装在门口造势一段时间,再——
黎音腾然睁大眼睛,她急着开口询问,嘴里的水却来不及咽下,咳了两声,她握住了黎修的手臂,迭声询问,“我的包呢?!哥!?我的包包你带回来了吗?”
可是黎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深邃幽灼的眼睛甚至有冷光轻闪,他为她抚背,低声说道,“你误食不该吃的东西,已经昏睡整整一天了,咱们先让医生仔细检查一下,其他人的事情容后再说。”
黎音眯了眯眼睛,一下没明白他话中“其他人”指的是谁,她问道,“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一种无名胶囊迷药,吃下之后会失去所有意识。白先生的动作非常迅速且巧妙,黎修点开平板上存储的监控录像,声线冰凉,“大概和这小子从前是个扒手有关。”
画面清晰显示着,就在黎音翻阅酒单那短短20秒,白先生的袖子从她的酒杯前一掠而过,作出要礼貌为女士翻页的动作。
拉到0.5倍数再放大画面,才看得清楚他无名指和小指间夹住一颗小小透明胶囊,两指灵活拧开,就在所有人面前不动声色地将里面的粉末洒进黎音的血腥玛丽。
“……”黎音从屏幕抬头,再次询问,“那我的包呢?”
黎修有意忽略这个话题,或许他觉得屋子里闷热的,伸手松散了领带,颈间冷白的肌肤微露,莫名带上些疏离的冷淡。
他缓下一口气,低声道,“阿音,我知道你不喜欢打针,但那药物可能对神经系统有损害,一会儿的检查中少不了要抽血的,我们尽力配合医生好不好?”
这点小事自然没什么的,黎音再不喜欢医院也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可她非常不明白黎修为什么顾左右而言其他。
难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她皱眉看着他,嗓音中夹杂了薄薄的恼怒,“哥哥,我问你呢,我带去酒吧的那个包包你拿回来没有,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是千万不能弄丢的呀,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黎修缓缓转头看她,冷声重复,“很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能弄丢?”
“嗯?”黎音不明所以地点头。
“是。”他的声音骤然冷冽,“重要到昏睡一天一夜醒过来,你对施暴者的身份与下场、自己的健康与处境、甚至于我的——”
他忽然住口,硬生生切走了这一句,继续说道,“这些你都可以不闻不问,就只想知道包里的东西还在不在?”
黎音不好直接说她与馆长的违规交易,含糊其辞说道,“有什么关系,那姓白的违法证据确凿,哥哥把这些交到警察厅,他当然会得到应有的下场,我管不管又有什么关系嘛?”她顿了顿,又说,“但我包里的东西很珍贵,甚至是金钱也买不到的,而且我还答应人家了——”
“答应了。”黎修冷哼,“我不知道咱们阿音是这样信守诺言的一个人。”
话甫一说出口,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下几分,黎修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困惑,同时也为失言悔过,他清咳一声,“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医生在此刻赶来,他们不便继续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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