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含笑道:“瑞雪兆丰年,这可是好兆头,是福泽皇帝和我大清子民的好兆头,是哀家老了,身子不争气。”
康熙:“皇额娘说的哪里的话,您如今一年比一年看起来年轻。”
太后被逗笑,笑着轻咳了几声:“难为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让皇帝这样费心逗哀家笑一笑。”
太后不经意间看了贴身嬷嬷一样,那嬷嬷登时会意,接话道:“太后这几日呐,可是笑声不断,可不是如皇上所说,看起来比过寿前还年轻了不少。”
太后和蔼道:“到底是皇上仁孝,特地下旨让出了嫁的公主们千里迢迢的回来一趟,哀家见着多年未见的公主们,可不是要高兴极了。”
康熙将端在手里的汤碗放下,颔首道:“皇额娘高兴就好。”
太后:“嫁出去的公主们过得日子都和和美美,前个儿荣宪还抱了她的小儿子来慈宁宫,咳,那孩子生得可真是壮实。”
康熙浅笑的看着太后,并不说话。
太后轻轻叹了一气,道:“说起来,如今公主们竟是只有温宪还没个着落,谁又能想到。。。出了这样一档子事。”
太后望向康熙,“哀家老了,老人家总是喜欢多念叨几句,温宪和佟家那事已经过去些日子了,温宪才二十将将出头,皇帝是如何打算的呢?”
康熙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道:“朕也实在是心疼温宪,也是朕看走了眼,当时只想着留温宪在京中,挑个家世出众的子弟嫁了,没想到竟挑中那个狼子野心的孽障!”
太后道:“这事哪里能怪得了皇帝!若说有错,哀家也有份,若说起来,哀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想到,哼!”
康熙:“所幸温宪并不大碍,他们夫妻二人成婚日子短,再过些日子,就忘却了。”
太后刚想接着说话,又突然感到胸闷,重重咳了几声,在一旁嬷嬷的伺候下喝了口水,才缓过来,慢慢道:“是了,这孩子命苦,竟遇上这样一遭事。”
“所幸有皇帝为她谋划,好好的挑个人家,这事也就能掀篇了。”
康熙轻轻点了头,起身说:“皇额娘看着也乏了,朕就不打扰皇额娘歇息了,先告退了。”
太后含笑应允,静静的看着康熙离去的身影。
等康熙走后,嬷嬷忍不住,张口劝道:“太后今日有些心急了,皇上乃一国之君,若真要决定了将温宪公主远嫁蒙古,岂容他人干预。”
太后疲惫的闭上眼睛,此事她确实不该插手太多,纵使皇帝再仁孝,终究不是亲母子,且公主与蒙古的联姻也是关乎朝廷社稷的大事,倘若真有需要,温宪身为皇家的公主,是该牺牲掉自己。
自大清入关以来,历朝历代的公主便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连自己,阿拉坦琪琪格,当时是博尔济吉特氏最受珍爱的女儿,不也是和自己的堂姑母,先帝的元后、亲妹妹淑惠妃先后被送进了这千里之外、冷冰冰的皇宫中吗。
二月
当天是三阿哥胤祉刚出生的小儿子满月宴,幼姝当天收拾妥当前去赴宴。
新添的小阿哥是府上妾李氏所出,阿哥金贵,即使生母身份低,还是请了兄弟妯娌们过来热闹一番。
幼姝是新封的侧福晋,今个儿是她头一回出门赴宴,她与那些皇子福晋们都不熟识,坐在哪里有些局促。
但幸好有十三爷的侧福晋在这,十三爷有三位侧福晋,其中一位便是和她同出一族的富察秀缃。
秀缃是佐领僧格之女,家世良好,幼姝家中只是旁支,阿玛又官职不显,原和秀缃并无交集,只从前有过几面之缘。
但如今一同嫁入皇家,四爷又和十三爷好得如同亲兄弟似的,她和秀缃之间也越发亲密起来。
幼姝正有些乏味的坐在椅子上听着她们交谈,老远见秀缃过来,连忙起身相迎。
幼姝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往前走:“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秀缃抿嘴一笑,道:“让姐姐久等了,临出门前接到家中的来信,耽搁了一会。”
秀缃的阿玛僧格如今领着四品佐领的官职,远驻新疆,僧格也是后来清朝首位驻藏大臣,此为后话。
从新疆送信到京城快马加鞭要一个月,幼姝有些担忧的看向秀缃:“可是有什么事?”
秀缃想起这事便有些头疼,抱怨道:“是我弟弟济尔哈朗,我阿玛整日在家中逼着他习武,偏他素来最不喜舞刀弄枪,年节时和我阿玛顶撞了一番,被打了一顿板子,竟从家中逃了出来。”
“不过还不算太混账,临走时留下了一封信,说来京城找我,我阿玛终究是担心他,连忙派人日夜兼程送了封信过来,让我到时接应他。”
幼姝惊得目瞪口呆,新疆离京城有两千多公里地,竟这样孤身一人说来就来了?
秀缃说着说着便气极反笑,道:“幸好这小子还不傻,带足了银两,我阿玛说他床头柜里的银票碎银都带走了,还将身上值钱的玉佩拿去典当换了银子。年节这样闹事,惹得家里都为他担心这一场,等我见着他,非得狠狠收拾他一顿不可。”
幼姝长舒一口气,劝道:“男孩晚熟,再大些就懂事了。”
秀缃扼腕气道:“过了年节就二十了,十三爷如他这般大已经做了阿玛!”
幼姝默了默,道:“原是你那大弟弟哈朗,我原以为你说的是二弟呢。”
秀缃脸上笑容僵了僵,有些讽刺道:“伊尔根觉罗氏可宝贝着紧她那好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孤身一人跑到京城。”
秀缃和哈朗是僧格原配的孩子,他二人额娘早逝,僧格又娶了位续弦伊尔根觉罗氏,生了位儿子,如今算起来也有十三四岁了。
幼姝见秀缃脸色不好看,忙扯开话题道:“虽是伯父是武将,富察氏历来都军功立身,但喜文厌武也没什么大碍嘛,咱们这样的人家,总归以后前程也差不了。”
说起这个,一向文静贤淑的秀缃更是气急败坏,道:“他何止是不喜武功,书也读不进去,文章也不会做,一让他读书就开始嚷着头疼,让他作篇文章,竟趴在桌子上倒头就睡!”
“每日不是养鸟遛狗,就是听戏赛马,有时竟还钻到厨房里当起伙夫,把我阿玛气得差点晕过去。”
“我阿玛不信邪,下了命令将他硬生生的关在书房里三天,除了送饭不许旁人进去打扰,逼他作出篇文章来,你猜最后怎么着?”
“他竟恶心呕吐、头晕腹泻,最后竟晕了过去,醒来后嚷嚷着他见字眼晕,一看桌上的宣纸竟雪白如新,一个字都没写!”
第58章 太后
幼姝忍俊不禁,没想到,这位富察家的小少爷还是个奇人。
一旁三福晋突然出声:“哟,这姐俩偷着说什么悄悄话呢?笑得这样开心。”
幼姝无奈的和秀缃起身,福了一福,含糊道:“不过是说家里孩子们的趣事罢了。”
八福晋听见这话,嗤笑出声,道:“这话说的可真真是戳心,小四嫂自己儿女双全,可富察弟妹入府多年还无所出呢。”
她便说着,便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自己岂不是也是如此,才听着这话如此刺耳。
幼姝暗恼自己说话不谨慎,秀缃自是不会记恨自己,但没想到竟然惹到这位脾气差的活祖宗。
秀缃含笑道:“虽是妾身迟迟未有孕,可府里孩子众多,也是妾身看着长大,妾身自是视如己出,喜欢还来不及,何来戳心一说?”
八福晋听了这话噎了一下,她一个侧福晋都口口声声说视如己出,倒显得她这个嫡母苛刻自私起来了。
八福晋拧着眉冷笑一声:“到底是富察家会教养女儿,这口齿伶俐,旁人真是不及。”
幼姝说:“多谢八福晋称赞。”说完和秀缃静静坐下。
五福晋和五阿哥一样,是个老好人,见场面有些僵硬,连忙扯开话题说:“我看三嫂院子里的梅花生得不错,三嫂,不如请妹妹们去看看?”
三福晋见状连忙接过话茬,“是了,我本就要打算今日请大家去园子里看梅花吃烤肉呢,倒是五弟妹眼尖,什么好事都从你眼皮子底下逃不过去。”
众人纷纷起身,穿上皮麾,在侍女的搀扶下纷纷向外走。
秀缃拉着幼姝落后两步,悄声说:“方才竟是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忘了正事要与你说。”
幼姝:“是何事?”
秀缃:“是你那小姑子!我听我们福晋说,皇上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温宪公主嫁到蒙古去。内务府已私下得了命令,正暗中筹办公主出嫁要用的嫁妆呢。”
幼姝心中一紧,忙道:“可是年节时,上折子求娶公主的扎木多的次子?我可听说那蒙古小爷家里妻妾成群,为人更是蛮横残暴,万岁爷怎舍得将温宪嫁给这种人!”
秀缃忙安慰她说:“不是不是,并非是扎木多的次子。”
秀缃叹了一气,说:“若真是他,倒也好办,不过是太后的远亲,家世也不显,这样人家在蒙古一抓一大把。可这位,来头可大了。”
“温宪公主要许给的那位,倒也出自博尔济吉特氏,但他却是喇什的长子!”
幼姝吃了一惊,竟是喇什的长子!喇什来头可大得很,他是必力根达来的长子,必力根达来是当今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弟!
更别提喇什更是才能出众、屡建军功、颇得圣心,康熙二年,便以军功封辅国公,康熙四年晋封固山贝子,如今已获封郡王。他的长子,便是郡王世子,将来是要袭他的爵位。
幼姝家底薄,对于这些大家族的过往,只知一二,有些犹豫的问道:“那必力根达来固然是身世显赫,但他毕竟和太后是异母兄弟,终究不是亲姐弟,这会不会有些不大好....”
秀缃轻轻摇头,说:“这你便有所不知。太后倒是有心想帮扶同母的亲兄弟,但竟是些不成器的,如今太后的母家那一支,全是必力根达来撑着。”
“太后纵使未全心全意想要支持必力根达来,但为了博尔济吉特氏,也只能如此。”
幼姝席间一直精神恍惚,连宴席何时结束,何时走出诚郡王的大门都不知。她在府里闷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叫人传话给温宪,让她有时间来雍亲王府里一趟。
温宪接到信次日,便出府应约。
公主府和雍亲王府相距不远,她索性不备马车,带着贴身丫鬟走着过去。
走到长街拐角处,却突然被一面容清秀、略微有几分落魄的男子拦住。
那男子嬉皮笑脸,拱手作了个辑,好声好气道:“不知这位好心的小姐,能否帮小生一个忙,小生的盘缠已经用完,已三天没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很,能否借我几文钱让我去路边买个包子?”
侍女一脸谨慎的守在温宪前面,脸色难看的对着那男子,没好气的说:“哪里来的地痞无赖,好没眼色,竟敢拦我家小姐的路,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仿佛被吓了一跳,夸张道:“骇!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只看着两位仙女姐姐花容月貌、温柔可亲,便斗胆求助罢了。失敬失敬。”
说完后,又学那戏台上唱戏的,躬身行了个大礼,可弯腰的时候太使劲,一个没控制好竟险些撞到地上去。
侍女被他逗得一笑,心想这人真有意思,看着顶天立地、相貌俊俏的男子,行礼还能出个洋相。又因着被他夸赞了一番,心里愉悦不少,脸色也没那么臭了。
温宪挑眉,打量着他,慢悠悠道:“衣服是蜀锦的,靴子是鹿皮的,腰间还佩戴着不菲的白玉玉佩,出身非富即贵,怎会连吃饭的钱的没有?”
那男子听了这话越发悲切起来,竟干嚎了两句,然后长叹道:“小姐有所不知,小生家中行商,原也算富裕,可我自幼便喜好读书,励志要走科举之路,有朝一日考上状元!”
“我爹爹总是劝我,读书有何意思!家中不缺钱,自然不求我读书做官来补贴家里,只让我每日在家中闲待着,长大后继承家产就好了!”
“可我是个读书人!三岁诵千字文,五岁便能作诗,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视银钱与诺大家产如粪土,只想有朝一日考上状元、入朝做官,来一展抱负!”
“我家里连书都不让我读,生怕我累坏了身体,自然更不许我去考试,我便偷偷从家中逃了出来,为了能参加开春后的会试,没成想路上竟被贼人偷走了银钱!”
“全然是我这一颗赤诚的读书之心,我又何错之有,如今却是饿着肚子,三天三夜米水不进。”
他越讲越激动,整个人兴奋慷慨,快要跳起来。
温宪冷眼瞧着,这副劲头如同吃饱了撑的,哪里像几天没吃饭的?
那侍女却已被他一心求学、坎坷不易的经历所感动,早已潸然泪下,哽咽的拽着温宪的袖子说道:“实在是太感人了!没想到公子竟然是如此一位赤子之心、好学上进、不慕名利的君子!”
“小姐,我们便借给那位公子银钱吧,他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温宪有些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有种冲动想要将她敲醒,她倒没想到,自己这侍女平常看起来严肃刻板,还是个容易被感动的热心肠。
男子听了侍女这话,又瞄着温宪的脸色,见温宪不为所动,便凄然道:“罢了罢了,这位姐姐就不要为我求情了,既是这位小姐不愿,那我也不能强人所难,我只能将我身上的衣服卖掉,换取些银钱了。”
侍女登时激动起来,“公子不要!如今严冬未过,若是将衣服当掉,公子岂不是要染了风寒,到时必会影响公子的应试,公子的一番努力与恒心岂不是要白费了!”
他二人都目光哀求的看向温宪,温宪被他二人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天底下全是好人,只有她自己是那个恶人!
罢了,就当是做好事积德了,虽然这个男子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温宪有些不耐的说:“便给他五两银子吧!”
男子喜不自胜,忙道:“多谢小姐,小姐真是个大善人。”
侍女手脚利落的从荷包里取出银锭子给他,目光包含希望,鼓励道:“公子,我相信你一定可以高中的!”
“敢问公子姓名?到时我们也好在皇榜上能找到公子,替公子高兴一番。”
男子拱手道:“我叫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是满语名字,寓意着幸福,不过满人里叫济尔哈朗的人多了去了,就如同汉人为孩子取名作铁柱一样,谁又能知道他是富察氏济尔哈朗,佐领僧格的儿子呢!
温宪含糊应了句,只觉得被耽搁的时间有点久,有些心急,便匆忙带着侍女离去了。
等到了雍亲王府,果然幼姝已等了好长时间。
幼姝连热茶都没让她喝上一口,便着急问道:“我听说万岁爷想让你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喇什的儿子,此事可当真,你可知情?”
温宪神色黯了黯,自嘲的笑笑,道:“整个京城有谁不知道此事吗?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幼姝:“万岁爷...亲口和你说过了?”
温宪将皮麾脱下,走到炭火前烤火,道:“他是皇上,作什么决定自然不需别人的同意。何况喇什的儿子,还算的一表人才,便是让我嫁给一个身份低微、品行不端的小人,我难道敢抗旨不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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