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道:“哪次三灾八难的不是他替你东奔西跑?”
“还有葛家村那回。”
“吴铁匠那回——”
“够了,”红菱瞪着眼打断,“要你们俩一唱一和的?”
想了想,还是不忿,走到柜前坐下,“你们知道什么?那王八蛋最近老跟那采莲小姑娘眉来眼去的!”
“什么采莲小姑娘?”
“就是带她祖母来看气厥症,大眼睛黑里俏的那个!”
赵蘅想起来了,一个月前蔡旺生是背了个街上厥症发作的老人来铺里,后来包了药又背着老人送回家去,那家孙女以后再带祖母来看病,总是不忘给蔡旺生又道谢又送莲子,甜娇娇的管人叫“旺生哥”。来往得多了,红菱便眼红了。
赵蘅不禁笑起来,“那不过帮个忙,他本来就是心善的人,你这醋劲也太大了。”
红菱倒不认了,“我吃醋?我是他什么人,我有什么好吃醋的?”
说着话,蔡旺生满头是汗买齐东西从门外进来了,红菱看也不看,又要他跑一趟药王庙。蔡旺生气还没喘匀,笑着问她是不是又不高兴了,红菱只一瞪眼,“你去不去?”蔡旺生分明知道她在撒气,只不知道气的什么,只好抹把汗,说着好好,又要出门。
赵蘅和傅玉行对视一眼,从柜台后出来,一个劝着红菱,一个把蔡旺生拉走了。
“你呀!”赵蘅把红菱拉到后院井边,捞了碗水往她脸上洒了几滴,压压她一股邪火,“哪有你这么折磨人的,吃醋就和他说吃醋,喜欢就和他说喜欢。平时挺爽利一个人,怎么遇到这种事就这么别扭?”
“你当我没有吗?”红菱说起来就更气,“这些年我眼色也使过,话也问过,也约他吃过酒,明里暗里一个女人家能做的我都做尽了,可他就是那么个软蛋性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回回不是装傻就是吓跑了。你说,你说我究竟是生得丑还是配不上他,他真就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喜欢,我自然是喜欢的!”蔡旺生在玉行面前急忙开了口。
玉行见他难得激动,又把他拉回身边长凳上,“既然这样,怎么还一直推三挨四。这么多年,连我们都看出她一直在等你表示。”
蔡旺生叹口气。两个男人屋里不能呆,只能在巷子口长凳上临街坐着。“二少爷,哪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喜欢一个人便可以开口求她和自己一起么。我这样的人——”
“你怎么?”
“她从前……她从前的意中人,是廖公子那样的人物,她该配的也是廖公子那样的,而我是个骗过他药材的骗子,又穷酸又没有本事,我哪里配得上……二少爷,我这种人的心思,你是不会明白的。”
傅玉行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了句:“我明白”。
蔡旺生道:“我这辈子是不敢奢求什么的,我只想一辈子守着她,让她开开心心平平安安,也就够了。二少爷,我这些话告诉了你,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
傅玉行想了想,点点头。
蔡旺生道:“就算是少夫人也不能告诉。”
傅玉行还是点了下头。
赵蘅道:“怪不得,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傅玉行坐在靠窗下的花案旁,道:“他既这样说,这件事我们也不该插手了。”
赵蘅道:“可我看红菱那样子,大约也要心冷了,两个人明明相互有意,一路都这么扶持过来的。若真就这么磋磨掉了,多可惜啊。”又转向玉行,“你看,我们能不能从中推上一把?”
傅玉行道:“你有主意么?”
赵蘅道:“我哪懂这些,你不是该有主意吗?”
“大嫂,这种事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既有他的考虑,我们也不该强人所难。”
“二少爷,你这样可说不过去了!”外面忽然传来一嗓门儿。
二人唬了一跳,只见王信虎带着媳妇瑞兰、几位平时相熟的掌柜、赵蘅房里两个小丫鬟闯进门来,这些人本来都是为了两日后药神节庆宴的事上门来备饭备酒的,这时也不知在门外听了多少,一屋子闹嚷嚷的,都说红菱和蔡旺生的事情不能就这么放过不管。“眼看药神节就要到了,又是个天凑良缘的好日子,咱们正好给这两人牵个线搭个桥!”
傅玉行在人群外道:“你们不要越帮越忙。”已经没人听他的。
这个说:“男人最好色,红菱那么好模样,打扮起来,不信蔡旺生不上钩!”
那个说:“找个算命的,铁着嘴就说他俩是命中注定天生一对。这样才能解了蔡旺生的疑心。”
瑞兰把瓜子一扔,说:“看你们一个个不着三不着两的,出的都是什么主意?你们得想想,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最放不下一个女人?”
众人都做出悉听指教的模样。
“最好的法子是给红菱找个俏郎君来,叫蔡旺生抓心挠肝地吃醋。不到抓不住的时候,逼不出这种人的真心话的。”
众人觉得这似乎是个办法,只不过往哪里找个俏郎君来?
“得是一表人才像模像样的。”“一看就是个有三有俩的阔人。”“最好还有点气度的。”说着说着,眼睛都转到窗边的人身上。傅玉行本来已经听得百无聊赖,低着头把弄扇柄,才发现众人把眼光都放到自己身上。
他听笑话似的,“我?你们让我去追求红菱?蔡旺生又不是傻子。”
众人七嘴八舌争了半天,这时候已经互不服气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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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法子更好。”
“还是我的好!”
最后还是问傅玉行:“二少爷,你觉得究竟谁的主意更好些?”
二少爷觉得一个比一个稀烂。
他侧过身低声问赵蘅:“你看怎么办?”他本意是想问赵蘅怎么阻止这些人出馊主意,想不到赵蘅稍加思忖,认真道:“我觉得他们说得都挺有道理,我一时也抉择不出。玉行,你看不然我们都试一试?”
傅玉行心里有八百句回驳排着队过去,但他看着赵蘅的脸,最后说出的是:“也好。”
众人头天晚上主意出得起劲,第二天真要把蔡旺生约出来又一个个笨嘴拙舌。王信虎约他药神节上街喝酒去,蔡旺生笑着说他一旦喝酒总要醉上两三天,只怕耽误事情。瑞兰又和蔡旺生说起明天药王庙广场上有掷花毬的游戏,好玩得很,蔡旺生又笑说,那都是男男女女冲着捉对成双去的,我也没这方面心思,不凑热闹了。
众人躲在楼梯后看得心急,都骂这小子不开窍。还是一直在人后旁观的傅玉行对红菱扬声说了句:“红菱,上回有福饭庄定的黄酒你算得有错漏,明日药神节记得去把那几坛酒搬回来。”
蔡旺生一听便过来道:“还是我去搬吧,有五六坛呢,她取不动。”
傅玉行便笑一笑,“也好,明日你记得早些过来,陪她一起去。”
第五十五章 姻缘巧撮合
第二日,王信虎早早就守在傅家院门外,见蔡旺生从远处来了,扭头朝另一扇门的小厮叫道:“来了!”
小厮转个身跑进院里,给游廊下的丫鬟比个手势。丫鬟又跑过池塘,通知两位掌柜,两位掌柜又过栖凤院月亮门,朝着台阶上的傅玉行抹脖子瞪眼示意人到了。
傅玉行倚在赵蘅房门外,抬手敲了敲雕花门,“好了么?”
门里开出一条缝,赵蘅慌慌地探出头:“这么快?”
屋里,红菱一听人到,蹭一下站起来,嘴里还衔着口脂,捞起裙子朝窗外把红纸一吐就往外跑,被瑞兰一把抱住,“鞋都没穿好你急扯白脸的干什么!”两个人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赵蘅在门口把傅玉行推出去,“你快去挡一挡蔡旺生。”
傅玉行还来不及问一句“为什么是我?”,已经被她一把将门摔上了。
“二少爷。”蔡旺生笑呵呵走进来,问红菱在哪里。
傅玉行道:“正梳头呢,今日药神节,姑娘家出门总要打扮一下。”
众人这时都在院外探头探脑。只见房门开了,一阵香风扑来,红菱终于被赵蘅和瑞兰夹在中间款款而出。用银珠花将一头乌云般的鬓发尽数盘起,露出一张窄俏脸。水红色对襟窄袖长衫,裙腰高束,勒出长衫下若隐若现的葫芦腰,每走一步,桃花面翘尖鞋就在水波似的裙摆下露出娇俏的鞋尖。连围观的众人也看得眼亮心痒。
红菱满怀期待飞起一眼看向蔡旺生,眼里不光有娇羞,还有定要将对方斩于马下的势在必得。
然而蔡旺生面对这天仙似的人,神色如常笑道:“换好衣服啦,那我们走吧。”真就这样走了。
一地人目瞪口呆。红菱更不可置信,转头看看赵蘅,又看看瑞兰,“他瞎了吗?他瞎了吗?”
赵蘅连忙安慰,“很好看,很好看,你今天特别好看。”
药神节庙会春光明媚,行人如织,街上游人和小贩却在这个早上目睹了一桩奇景:一个使劲使眼色的高挑美人和一个胖子,身后鬼鬼祟祟跟了一大群人,忽远忽近跌跌碰碰,再往后,则跟着一脸忧心的赵娘子和一脸懒散的傅大夫。
“咱们这样会不会太招眼了?”赵蘅还问。
傅玉行没说话,只给她递了袋糖炒栗子让她剥着吃。反正也不会比现在更招眼了。
瑞兰还不死心,说自己早就找好了算命先生,专在半路堵这两人。
那算命先生是个瞎眼摸骨的,白发苍苍颤颤巍巍,摸着个杀猪大汉,由衷赞叹道:“好骨相,好骨相,鼻梁高耸入云间,定是嫦娥下九天。”摸着一个稚龄幼童,又胸有成竹点头:“好运气,好运气,东边日出西边落,你跟爹姓不出错。”
王信虎一看,拉过瑞兰小声道:“从哪找来的这老头,你是不是又贪小便宜?”
瑞兰又心虚又嘴硬,“这……话我都教过了,等红菱过去干咳两声,让他按原话说就罢了,能出什么岔子?”
红菱走过去,“算命的——”
坐下还未开口,一个赶猪过桥的农户把桥下路人囫囵撞了个圈,众人满地乱滚一通。那农户已经一屁股坐到红菱身边,把怀里乳猪往桌上一丢,大着嗓门扇着风道:“热死了,热死了,算命的快倒杯水来我喝!”说着清嗓子擤鼻涕弄得震天响。
那算命的听到干咳,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把手往前一摸,正摸在那又哼又拱的小白猪头上,“哎呀,这姑娘体态丰盈,脸大如盆,腮帮饱满,真是有福之人。”又摸到耳朵,“耳大有轮,能聚天下之财气,心胸宽广,随遇而安,是个旺夫命啊。”说完脖子一伸,朝那农户道:“客人,这姑娘既让你事业兴旺,又让你家庭和睦子孙繁盛,与你正是良配,万万不可错过,速速抱回家去成了一桩好事吧!”
满街人大笑,那农户呸了他一声,老头子还一脸茫然。
这时王信虎叫两头猪从背后一撞,驮着冲了出去,连人带猪冲上桥,又把蔡旺生顶翻在地。众人脸色大变,七手八脚去把两人拉起来,蔡旺生撞得满头是青,“你们怎么在这儿?”众人还装傻,你推我我推你,又把他撒开了,含混着跑走。赵蘅跟着溜过,傅玉行跟在最后给那算命老头付了钱。
直到街边吃面,蔡旺生还捂着头犯疑:“红菱,你觉不觉得我们今天好像一路有人盯着,我身上阵阵发毛。”
红菱根本不想和他说话,满脸不高兴,恨死了他不开窍。
远处的王信虎点点头,凝重道:“看来只能出绝招了。”他早已安排了几个自己人,一会儿换个样子来搭讪红菱。若搭讪得成,就让蔡旺生吃醋抓心;若搭讪不成,就让蔡旺生英雄救美。众人都道他这主意好。
左等右等,果然看到两个人在红菱旁边坐下,一坐下便对着红菱发出轻佻的哨声。
众人都以为这一定是王信虎请来的人,演技不错,只不过太流氓相了些。王信虎却眯着眼看了又看,然后大惊失色说这不是他找的人。
那两个原来是真正的青皮,从坐下起就对着红菱窃窃发笑,口中叽叽咕咕,大概是说红菱漂亮,又看看旁边的蔡旺生,更笑得厉害,隐约听见一句话是“羊肉掉进狗嘴里。”蔡旺生也不反驳,只低头扒自己的面。
红菱霍地站起身来,沉着脸过去道:“你们两个放什么狗屁?”把隔壁摊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那两个青皮也不是好惹的,被她一骂,摔了筷子就要动手,蔡旺生忙上来挡在中间,陪着笑把那两人送走了。
红菱不领他情,反而气道:“别人这么说你,你就一点气性也没有?你有没有出息!”
蔡旺生不明白她今天的火气从何而来,老实巴巴道:“我、我是怕他们动手打你……人家说我几句就说几句吧,不碍事的。”
红菱更冷笑起来:“哦,我为你出头,倒是我多事了。你蔡旺生可真有本事,八根绳也拽不动你,一脚踢不出个屁来,你就一辈子自个吃自个去吧!”说完一扭头气得走了,蔡旺生忙追上去,红菱红菱的一路叫着。
王信虎一拍大腿,“哎呀,我说错地方了,我和那人说到塘西去了!”一群人都骂他坏事,又乌泱泱追着那二人去。
桌旁只留下赵蘅和傅玉行,赵蘅不禁叹了口气,“这撮合姻缘的事比生意都难做。”
傅玉行见怪不怪:“这种事咱们旁人本来就不该瞎出力气。”又给她递去一袋甜食。
赵蘅说不吃了,一上午事又没办成,倒吃了一肚子炒栗子羊头签蜜饯点心。
傅玉行道:“这是酒酿饼。”
“那我趁热吃两个。”
阳光洒下来,天朗气清,市声繁闹,身后都是抱花提酒的男男女女,直到这时才让人感觉今天果然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日子。无论过去多少年,身边人如何轮转,药神节的街头永远是不变的披红挂绿欢欢喜喜。
赵蘅一面吃,一面还感到些沮丧:“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真就这么算了?”
傅玉行道:“也未必就要算了,实在是这些主意都太没谱。”
“你有什么主意?”
傅玉行还没说话,王信虎几人又跑回来了,一路大喊:“糟了糟了,蔡旺生叫人给打了!”
原来刚刚那两个被红菱骂走的青皮一时不快,走了不久又叫了几个流氓回来把蔡旺生拉到巷子里揍了一顿,等王信虎等人赶到时,那几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蔡旺生这一天受完旧伤又添新伤,完全不知道这都拜好友们的热心撮合所赐。众人把蔡旺生抬回店里,呲牙咧嘴给他上药。红菱还骂他:“该,叫你忍气吞声,叫你遇到事情老想息事宁人!”其实她自己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破了,刚刚为了蔡旺生也和那群人厮打在一起。
蔡旺生还笑呵呵的,道:“就是酒没取回来。我一会儿再跑一趟,你就别去了,好好休息休息。”
旁边有人嘀咕了一句,“哎哟,还惦记酒呢,有这心思花在该花的地方多好。”蔡旺生没听明白,众人都不理他,尤其是红菱。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斯斯文文询问掌柜的在不在,却先看到一大帮人围着个鼻青脸肿的胖子,不禁愣了一愣。众人忙安抚他,说都是自家药工。年轻人方才放下了心。原来他是有福饭庄的账房,因养心药堂取酒迟迟不到,饭庄索性差人把黄酒运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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