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谢山河比病人还急:“药量的加减都得听医生的说法。”
“买药。”孟泽把药房递过去。
“我不看药方。你的那几盒药我都能背了。”谢山河转身去药柜拿药,他把药盒叠在手里,不给孟泽,“正好,我沏了一壶茶。你以前都在黑漆漆的夜里过来,还没尝过我的茶。今天坐一坐吧。”
孟泽站着不动。
谢山河指指茶几边的小方凳:“你是不是嫌弃大哥我这里寒酸?”
“寒酸”两个字有点刺耳。“谢大哥,我不嫌弃。”孟泽坐下来。
谢山河把药盒拍在柜台,之后也坐:“怎么停药了?”
“人太理智。”孟泽素来沉着不外露。奇怪的是,自从李明澜躲起来之后,他像变了性子,须得外力才能把她压在心底。
谢山河小心翼翼地说:“不然呢?你还想癫狂不成?”
孟泽舒展身子,长腿一横:“我今天砸了车。”他甚至想砸了姓姚的那个人。
谢山河一抖:“什么车?”
“豪车。”孟泽慢条斯理。
谢山河拍额头:“大兄弟,你真猛。”
“过奖。”
谢山河推过去一杯茶:“来,茶水去火。”
孟泽的嘴巴很淡,他品不出什么味道,不过还是说:“谢大哥的这茶不错。”
“大兄弟。”谢山河搓搓手掌,“你叫我一句大哥,我不能不管你。”
谢山河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医生。谢山河的成绩不行,只能开间药店,但他时时记着家中祖训——“医者父母心”。孟泽常来买药,谢山河把他当成自己的病号一样,问:“大兄弟,你住得不远吧?总是独来独往的,你朋友呢?”
“没有。”
“不跟父母一起住啊?”
“一个人。”
“以前见你风一样地来,风一样地走,难得你今天坐在这里,愿不愿意讲讲你的过往?”谢山河见孟泽饮尽了功夫茶,又倒一杯,“我比你长几岁,算是有点人生经验。你要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结,也许我能帮上忙。”
除了和柴星星说过的几句,孟泽没有跟谁讲过他和李明澜。但也没什么好讲的。“我女朋友认识了一个阔少爷,跟人跑了。”
原来!谢山河叹气。自古难过情关。
这时,里面传来一句:“哥,中药煲好了。”
谢山河回头:“哦,我来。”
那声音又说:“哥,我自己可以学着点。”
“你还小,别烫着了。”谢山河急急进去,“山蝶,你出来,给这位大兄弟倒茶。”
名叫“山蝶”的女孩掀起帘子,才发现茶几边的顾客。她倒茶。听谢山河叫“大兄弟”,她则是唤声:“大哥哥,请喝茶。”
孟泽转眼。
小女孩十来岁,还没长开,眼睛有点媚。
他的手指在杯子边点两下,不吭声。
小女孩退到茶几边,绞着手指,站桩似的。
谢山河出来:“山蝶,你给刘姨打电话。说中药煲好了。她随时可以来拿。”
“好的。”小女孩去打电话了。
谢山河看见孟泽的那杯茶,说:“这孩子,把茶水倒这么满。”
孟泽问:“谢大哥终于请人了?”
“她是我堂妹。她有点事,从老家过来了,暂时住在我这里。”谢山河笑笑,“她叫谢山蝶,我们这一辈是排到山字辈。”
正说着,谢山蝶端着一碗中药出来,脆生生地说:“哥,刘姨说一会儿就来。”
之后,她坐在侧窗下的书桌做作业。
谢山河回到正题:“大兄弟,你愿意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不过啊,如果女人真的喜欢钱,那也没办法。”
孟泽纠正:“她不是,她是被带坏了。”
谢山河摸一下鼻子:“你和她一起多久了?”
“快六年。”
谢山河没料到,孟泽这般花花公子的长相,竟然这么长情。
“男女的事啊,你跟我讲就是找对人了。说起来很简单,两个问题。”谢山河伸出两个手指,先把第一个按下去,“你希不希望这个女人幸福?”
“嗯。”李明澜就得笑着才漂亮。
谢山河按下第二个手指:“她现在幸不幸福?”
可幸福着呢。孟泽又说:“她是被带坏了。”
没有答案其实已经给了谢山河答案。“大兄弟,切忌自欺欺人。你希望她幸福,她已经得到幸福,你的愿望就成了,有什么好郁闷的。”
“不是。”孟泽坚持。
谢山河咳一下:“山蝶,你来讲一讲,这位大兄弟的愿望是不是成了?”
“是吧。”十来岁的小姑娘不懂这些,只是附和堂哥而已。
“我算是看出你的症结所在了。”轮到谢山河饮尽杯中茶,“你啊,钻了牛角尖。六年了,你如果睁眼看看其他姑娘,不至于沦落至此啊。凭你的长相气质,谈女朋友是分分钟的事情,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孟泽的思路跟着谢山河的话跑了。
得知李明澜做了流产手术,孟泽又去翻了很多书。
她现在又有男朋友,可见她没有留下病根,的确是好事。
“勉强没有幸福。”谢山河苦口婆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兄弟,有点出息,我们男人不为情所困,你现在出去,说不定门外就有一个美人。”
话音刚落,门外真的站了人。这人不进来,频频朝里面探头。
谢山河站起来:“靓女,你有什么事?”
女人这才踏进来。
谢山河细细一看。呵,他的嘴巴这么灵?来的这位女人娇俏秀丽。就是背有点低,表情也很卑微。
“老板,想买药。”女人递过来一张纸。
谢山河接过一看:“这……是进口药,医院里才有。我们这里不卖。”
“哦。”女人收起纸,向外走两步,停下问,“老板,这药贵不贵?”
“这……”谢山河有些不忍心,“靶向药都比较贵。”
“谢谢老板。”女人的头彻底低下去。
谢山河叹了一口气,又劝孟泽:“大兄弟,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记得吃药,别把自己熬死了。”谢山河把药盒放到孟泽的手里。
孟泽喝完了面前的这杯茶:“谢大哥,谢了。”
他走出药店。
刚才的女人没有走远。她正站在树下打电话:“大舅,我妈的病比较急用钱,你能不能……大舅,大舅。”
似乎被挂电话了。
她叹气,再打电话——
“老板,对,是我,是我。”
“你记得我?”
“我问一问,你上次说的高薪工作还算数不?”
“哦,行行,只要有钱,只要有钱就行。”
“好的。”
孟泽摸出烟,衔在嘴里,听这人的话就大概猜出她的处境了。
她的衣服洗得泛白,侧脸立体又柔和。齐腰长发泛着柔亮的光泽。
孟泽点燃烟:“你缺钱?”
女人猛然回头:“是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
对女人来说,这样的目光不陌生。她常常因为长相而招来男人的注视。她问:“老板,你有工作介绍吗?”
“你能干什么?”
“洗衣、做饭。我什么家务都会做。”
孟泽吸一口烟:“哦。”他转身。
“老板。”女人追上来,着急地说,“我还能做别的。”
孟泽停下,还是那个字:“哦。”
女人见他年纪轻轻,问:“老板,你成年了吗?”
“我二十三。”
“我二十六,比你大三岁。”
正巧,刘姨过来拿中药,听着这话,又见二人生得漂亮,说:“女大三,抱金砖。”
女人一脸尴尬。她的年纪比孟泽大,但她的表现却比他青涩。
孟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诺。我妈生病急用钱。老板,真的……”她压了压声音,咬牙说,“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能做。”
“留个联系方式。”孟泽才想起来,他的手机还在喷泉池,“你报你的手机号吧。”
“我问药店老板拿张纸。”
“不用,你说就行。”他的脾气时好时坏,记忆力却不曾衰退。
杜诺报出号码。
孟泽点头:“我记住了,有需要找你。”
*
谢山河的“幸福论”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孟泽回到家,服了药,镇静下来,收敛情绪。再一琢磨,忽然觉得谢大哥很有一番见地。
只是,道理归道理,骨头又隐隐作痛。
孟泽一回到家就捏住玄关处的大红发饰。
什么“图个吉利”,李明澜讲的全是胡话。
他也是,荒唐地去学她的封建迷信。
他扯掉红绳。
长长的绳子在他的手腕缠了缠,就溜走了。
和当年卸下全家福时一样,孟泽收拾着李明澜曾经留下的一切,连同把小猪烟灰缸都丢到了储物箱。
他有了一个和外公一样的习惯,用储物箱装载回忆,然后永久封箱。
李明澜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都是小玩意,小玩偶,头绳,手绳等等。
占了半个箱子。
孟泽把箱子踢到床底。
他腻了现在这个香烟牌子,下一次,他要换最贵的。
*
姚希津很有风度,目睹了李明澜和“老同学”的狼狈场面,也保持礼貌。
听她说要回喷泉池拿东西,他开车送她回来。
她捡回了孟泽的手机。
她当年把这手机摔成碎片,现在又把它泡了个彻底。
没落水之前,壳上的贴纸已经有磨损。在水中浸泡之后,贴纸软成了泥一样。
李明澜去手机店咨询,泡水手机能不能修。
维修小哥说:“你这部不是防水手机,如果要维修,主板和芯片都要重新换。”
那就是报废了。
将到幼儿园放学时间,李明澜匆匆赶去接儿子。
之后,她回到哥哥家。
她打给自己的号码。
关机中。
她今天出门时,手机电量剩余不多,应该是没电了。
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孟泽的手里,她始终不安。
他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不知道会不会破译手机。她的手机相册里有她的儿子。
李明澜只能去找他。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他外公的房子,她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六点半过去了。
她先上楼,观察门把手。
没有灰尘,说明有人在此居住。
她敲了敲门。
其实,她有这房子的钥匙。当年走得急,她忘了把钥匙还回去。
这边的门没开,是隔壁大门突然开了。
一个老婆婆出来:“这家人没那么快回来。”
“谢谢。”李明澜问,“老婆婆,请问这里住的是租客吗?”
老婆婆:“不是租客。就是那个人,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来。我耳朵尖,分辨得出他摇钥匙的声音。几年下来,我现在听到他的开门声才能睡得着了。”
李明澜奇怪:“老婆婆,他要上大学,也不是常年住在这里啊。”
老婆婆更奇怪:“上什么大学?他一年四季都在啊,走读生?”
李明澜停在梯级上,许久许久……
*
李明澜以为让哥哥把话转达孟泽,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想过,轨迹转向的人还有孟泽。
五年了,李家完全没有提过那谁。父母兄长当然恨极了他。
李明澜在半路遇到哥哥。
李旭彬问:“明澜?深仔呢?”平日里这个时间,妹妹都在和孩子玩。
“阿嫂带着。”李明澜慢了一步,“哥。”
“嗯?”李旭彬回头。
她犹豫了会,终究什么也没说:“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
“我也想早点回来和深仔玩。”
李明澜点头。她自己闯的祸,就不再拉家人下水了。她挽住哥哥的手:“哥,你把深仔照顾得真好。”
李旭彬拍拍她的手:“是你阿嫂细心。”
两人回到家,就见小李深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西游记》。
小李深听见开门声,从沙发上探头:“爸爸,姑姑。”
他跳下沙发:“爸爸,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怎么写?”
李旭彬脱下西装,一把抱起孩子,把他举得高高的:“我们深仔这么好学,已经要写这么长的句子啦?”
“是孙悟空说的。”
“来,我教深仔写字。”李旭彬把名义上的儿子抱到沙发上。他拿来铅笔和作业本,一笔一画教孩子,说,“深仔和齐天大圣一样厉害。”
小李深拿起铅笔,依样画葫芦,边写边念:“齐、天、大、圣、到、此、一、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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