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见到小李深把上下结构,左右结构分得很开,李旭彬依然赞不绝口:“深仔真聪明,写的字真漂亮。”
“爸爸。今天老师说,我们从幼儿园出去就要读小学,然后读中学,然后读大学。”小李深一边抄写一边说,“我们要好好读书。”
李明澜听着,呼出一口气,她明明祝那人一路辉煌。
到了晚上十点,李明澜跟于骊说:“阿嫂,我去朋友家,一会儿就回来。”
于骊拉住:“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有强对流天气。要不改天再去?”
“没事,我拿把伞。”李明澜终究担心自己的手机被孟泽破解了。
*
蠢学生的期末考就要到了,孟泽的家教时间比之前更晚些。
幸亏服了药,否则,再面对笨得像李明澜一样的学生,他很难沉得住气。
飞下来的细雨落到他的唇上,他向外呼口气。
他没有打伞,淋着细雨向前走。
直到回到家门前,一切没有不同。
除了他刚到楼梯平台就见到的李明澜。
她换了一件比较笨重的棉袄,双手插在毛茸茸口袋,衣服有点鼓,衬得她脸蛋更小了。
仿佛是高三时的小松鼠。
正因为如此,孟泽要认真分辨,这人是现实或者是梦境。
“孟泽。”她站直,开口打破沉默。
是真人,但今天是分手日,她坐着阔少爷的豪车绝尘而去。
孟泽吐了口气,倚在栏杆:“你来做什么?”
“和你谈一谈。”楼道的灯一直都暗淡,照不清他的眉目,同时,也盖住她的脸。
“今天谈了很多,还没谈完吗?”
她在昏黄灯光中笑一笑:“你手脚不干净,留下的续集啊。”
以前的她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如今不知从哪学来的阴阳怪气。
孟泽“切”一声,还能从哪学,当然是被小三带坏了。
“你如果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李明澜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钥匙。
“你有什么资格拿那把钥匙?”
“我还给你,你来开门。”
孟泽两步并一步上来,灯投在他身上,再推出浑沌的黑影。
当他站在她的面前,颀长身段挡住全部光线,她抬头看见了黑。
孟泽淡淡地问:“说吧,什么事?”
“不会连杯茶都请不起吧。”她用钥匙碰了一下钥匙孔,却没有真正去开锁。
他凑近她:“孤男寡女,不怕你那个有钱人误会吗?”
“他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听上去是一对热烈的情侣。
第78章
孟泽问:“李明澜,你现在幸福吗?”
“当然。”她的儿子是个好宝宝,当妈的哪有不幸福的。
他点头:“很好,你给我滚。”
这个“滚”字像重重喷在她脸上,她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孟泽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按亮灯,头也不回。
隔壁有一个耳尖的婆婆,两人如果站在这里谈,说不定都被老婆婆听八卦去了。李明澜跟着进去。
当年她是跑着出去的,匆匆一走,几年才再回来。
人变了,家具没有。
孟泽听到她的关门声,冷嘲:“我这里可没有上好的茶叶。”
“我的手机呢。”她又把手插进口袋里,棉袄有点鼓,她两手握拳,顶起下摆,肚子跟着变圆了似的。
孟泽望一眼,突然刺目。他把她的手机丢过去:“没电了。”
李明澜立即伸手接住。
同时,她从巨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塑料袋:“你的手机泡水了,不一定能修,我当时还给你了,是你自己不接。”
她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
袋子里还有从手机里渗出来的水珠。
孟泽坐到沙发上,抬起脚,横在茶几上:“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他仰靠沙发。
李明澜退几步,靠到另一面墙,她问:“你没有去读书?”
孟泽散漫的姿势一顿,之后又舒展开来:“是啊。”
“你才二十出头,你有那么完美的高考成绩。”
孟泽嗤出一声,他觉得好笑,但也没有笑:“这不是你们家让我别读了么。”
果然……其实李明澜也猜到的,她低低头,又把手插进棉袄的大口袋里,一会握拳,一会松开:“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要纠结谁对谁错的问题,人要向前看。”
“是向前看,还是向钱看?”
“你还较真这个字眼?”李明澜说,“你完全可以复读。”
“关你什么事?”孟泽坐正,收起在茶几的腿,重重踩在地面,粗喘一口气。
“你一个高考状元,这些年都在干什么?荒废光阴。”她忽然明白了哥哥面对她时的恨铁不成钢,“我刚知道你没有继续读书。凭你的才学,你复读之后也能上大学。”
“我说呢。”孟泽的背贴紧了沙发,“你放着豪华酒店不住,跑来我这破房子,是觉得欠了我?”
“就算是我家人气你,让你别读书,但你跑去北方读书,他们又不能真的拦着你。”
“说得冠冕堂皇。”孟泽仰望着天花,顶上的白灯灯还是外公安上去的,这么些年,他擦了又擦,但也无法避免白灯罩发黄,换上白灯泡,也不是纯白色的。
是岁月的变色,如同二人。
孟泽:“你觉得欠着我的滋味不好受,求一个良心安定?”
李明澜:“随便你怎么想,但你不能放弃你的前程,上大学是个大好机会。”
“我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机会?”他的下巴线条绷成了刚毅。
她被呛得来气了:“我知道你智商高。”
“是你的智商让你走出过去的?”
“我们现在讨论过去没有意义,我来谈的是你的将来,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才华。”
“李明澜,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意见,你家人逼我退学,你有愧疚了吧?屁颠屁颠跑过来,想讨我原谅。”孟泽停顿一下,“不然呢,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酒店啊。”
分手餐吃完了,分手合照也拍了。
她幸福了,他心愿达成。
孟泽前所未有的理智,他站起来:“你好走了。”
“走就走。”话音刚落,夜空划出一道惊雷,紧接着,银白的粗线条在天上作画。
马上就要下雨了,眼见面前这块顽石说不通,她想快快走。
正到玄关处。
又听天空奏乐,轰隆隆,劈啪啪。
之前的和风细雨宛如听到召唤,骤然凶猛。
她立即拉开门,还没关上,就听到了倾盆而下的雨。
窗户传来被风撞击的声响,又被雨水砸中,寂静夜色霎时炸裂,哗哗作响。
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孟泽过去关了窗,顺便望一眼路面。
夜晚本就行人稀少,这时更是一个影子都没有。
李明澜有伞,但人在这样的雨中,不被淋湿才怪,她又从门边回来:“我就把你这里当成酒店,暂时避避雨,当然了,我可以按钟点房算钱给你。”
阳台有水溅进来,孟泽又去关门:“是要歇一歇,雨停了再走,不然万一你淋雨发烧了,有人来找我算账。”
她还不知道,孟泽都变得牙尖嘴利了。
她要是有勇气,她就立即冲下去,走了再也不见他。
但她不想生病。生病了容易传染给孩子。
李明澜能屈能伸,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她不怕打嘴仗:“我有伞,等雨小了我就走。”
孟泽一回头,就见她大剌剌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晃荡着。
她对上他的眼睛:“哼,谁怕谁。”
孟泽只用冷脸冻结空气。
李明澜晃荡的腿是唯一拨动氛围的:“我忘了问你,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你觉得呢?”他反问。
她忆起当年他意气风发时,说不出话,腿跟着不动了。
孟泽坐下沙发,换成他横起腿:“我过得还行。”
“我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她轻轻地问,“隔壁的老婆婆说你早出晚归。”
他伸展手臂,搭上沙发,摆出粗鄙的姿态:“你看不起打工人?”
李明澜低了头:“孟泽,我很抱歉,我会去咨询教育机构,看能不能安排你重新上学。”
“不了,我已经晚了五年。我什么题目都不会,离了学校,没有接触过各科目,我现在连数学题都忘光了。”
“再读一年呢?”
“李明澜,你今天过来是因为同情吗?”孟泽顿一下,“但同情不值钱。”
“你不是很在乎前程吗?”
他们当年的争吵,就是顾及他的前程。他不要孩子,因为他要奔赴锦绣前程。
“我要是不在乎,你家人也不会拿这个来逼我。”
他的一句话又堵住了她。
二人分开,但是她的祝福不变,唯愿他锦绣万里。
孟泽又说:“我在社会混这么多年了,学生时代思想简单,以为文凭是万能的,比如我现在打工店里的老板,就初中毕业而已,但他还是挣大钱。”
“你甘心吗?”
“人要吃饭,再不甘心都要去赚一碗饭。”
“你爸妈呢?”
“离婚了,各自安家。”
李明澜水汪汪的眼睛把灯泡的光折射出璀璨,又或者,她的眼眶里真的有水。
孟泽冷冷的:“李明澜,收起你的怜悯。”
无话可说了。她站起来:“孟泽,你有没有充电器?”
他没有起来,探身去茶几,扯出充电线。
李明澜拿了线,这里的所有摆设都和前几年一样,她甚至知道插座在哪里,自顾自去充电。
刚才顾着和他呛声,现在安静下来,身处曾经熟悉的房子,一幕幕场景里的自己,都是在笑。
她的手不停上下滑着手机盖。
冲了一会电,她开了机,刚想查看短信,余光见到旁边立着一道身影,她第一时间捂起手机:“你干嘛,想偷看我的手机?”
孟泽提了提充电线:“线太长,我怕绊倒你,出点什么外伤,又要扯皮。”
“哦。”也不是和过去完全一样,两人都换了手机,这条充电线比过去的长得多。
她把多余的线缠在花瓶上。
曾经,这个花瓶上有过一束玫瑰,九朵,寓意美好。
也许正是因为现实不堪,世人才借万物许愿。
孟泽靠在柜边,不冷不热地说:“这么大雨,怎么有钱人不来接你?”
她滑下手机盖:“我男朋友很忙的,今晚出去应酬了。”
“应酬到这个时辰啊。”孟泽倾身过来,“我觉得,你应该打电话问一问,他是应酬男人,还是应酬女人。”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今年二十三了,有的是二十二、二十一,甚至十八岁的姑娘和你一样贪财,竞争激烈。”
“你烦不烦。”李明澜觉得孟泽的脾气比从前更臭,“你有这闲工夫,不如翻开高中课本,好好做几道题,你一个高中文凭的,说出去都丢脸。”
“丢脸?”孟泽转了身子,腰背抵住柜面,仰头,让灯光照亮他的脸,“我的脸得天独厚,想丢都难。”
“恬不知耻。”李明澜看都不看他,“你也就剩这张脸了。”
“不然你有什么?”
“我有个英俊多金的男朋友。”
“我有个才华横溢的女朋友。”比起吹牛,孟泽也不差,“她考上了研究生,非常忙。”
果然……那个讲韩语的就是他的女朋友吧?“你更要努力,不然和你女朋友比,你不是输了吗?”
“她注重内涵,不像某人,只喜欢帅,喜欢钱,肤浅至极。”
冷静,不和他吵。“孟泽,你的手机有我一半的责任,我给你赔一半的费用,剩下的你自己负责。”
“小气。”
真得很难不和他吵:“你自己去找维修店。”
“泡过水,修不了。”
“反正我只赔一半钱。”李明澜咳一下,“对了,你女朋友联系不上你,她会不会跑过来,误会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李明澜不和他说话了。
她去了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只盼着快快停雨。
从前么,她偶尔遗憾自己和孟泽的分别太匆忙,至少道声别啊。
终于她补上了分手仪式,这一刻却也遗憾。不如不见,至少彼此留个往昔记忆,孟泽仍会是当年的冷清少年。
不像现在,他说个字都能气死人。
雨跟豆子一样,把玻璃敲得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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