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药效起效大约半个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见不到李明澜。
但他的李明澜正在这里。
隔着门板,物是人非,可也有着与外面相连的空气。
他不愿在这样的空气里睡过去,空气无色无味,他却似乎闻见当年的馨香。
*
李明澜趴在沙发背上,望着房门好一会儿。
两个人啊,磕磕绊绊。一开始就不合适,她执拗不信邪,到头来,落了个有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的下场。
孟泽呢,葬送大好前程。
应该是后悔的。
第80章
李明澜倒在沙发上,又想,假如回到高三的下半学期,莽莽撞撞的她还是会走相同的路。
她是李明澜,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天冷着,她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当被子,缩在沙发上。脚上的疼,远没有心里的疼更疼。
*
半夜,孟泽跟梦游似的,搬开椅子,打开门,在森然的夜光里,飘着到了沙发边。
李明澜把自己蜷缩得像一只虾,头都要低得碰上膝盖了。
他飘回房间,拿了被子,轻轻盖到她身上。
她动了动。
他不动。
如果他没有退学,她不会来。原来退学居然有这样的好处。
孟泽坐到茶几上,也就是多吃了两片药,才能这么安静坐在她的身边,不急躁,不发怒。
*
李明澜醒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一手撞到沙发。
半睁开眼,望见周围,嘟囔说:“孟泽,我怎么又睡在沙发了。”
下一秒,她清醒了。
不是高中时,但身上的被子是暖的,总不可能是鬼给她盖的被子。
天空放晴,天际露出鱼肚白,她该回去了。
孟泽吃了药,却是一夜没睡,一听到外边传来声响,他立即出来。
李明澜折好了被子,笑起来:“谢谢你的收留。”
“李明澜。”孟泽拦在她的面前。
“我的脚不碍事。”她几乎是抢在他前面开口。
“不吃个早餐吗?”
“不了。”她还要回去送儿子上幼儿园,但她没忘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孟泽,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还是会帮你的。”
“为了良心?”孟泽又有点讽刺的意味。
“随便你怎么想。”
“人的一生每一个转折都是前一条线的断点,有的能接上,有的却不能。”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她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一看。
来电显示的名字很大,是姚希津。
孟泽知道姓姚的是谁,他让她走了。
孟泽去阳台抽烟。看着楼下,李明澜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一手夹下烟,再抽两口,见她脚步慢了,他突然抓住栏杆,手背青筋暴露,他要是克制不住,他可能就会从这栏杆上跳下去,去追她,去抓她,去捆她。
去让李明澜变成他的李明澜。
可他也只是抖了抖烟灰,把烟衔回嘴上。
李明澜越走越慢,直至停下来,猛然回头。
飘出的烟挡了他,也挡了她。
他的烟歪了歪,和她对望。
她想挥手告别,却又握紧拳头,掉头走了。
*
李明澜送了儿子去幼儿园,之后去了继续教育学院,咨询退学之后的高考。
她回到哥哥的家。
见了孟泽几面,连她都心烦气躁了。
她很久不曾打开电脑,她现在和她父亲一样,装了MSN软件,用来和国外同学联络。
和高中同学断了联系之后,她没有再上过QQ。
这两天前尘往事回忆太多,她有些想念高三七班的同学,下载QQ,登了她的第一个QQ号。
班级群冷清了,李明澜翻几页历史记录就到顶。
她见到周璞玉和田滨那天的对话。
思绪一转,李明澜用力拍桌子,把自己的手掌拍疼了,她“哎哟”两下。
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她知道那个给孟泽打电话却备注为“李明澜”的人是谁了。
李明澜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真的差。高中时用了几年的手机号码,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点卡顿,她好一会儿才背起全部的十一个数字。
她打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甜甜的声音:“喂。”同时传来了一首韩语歌。
李明澜知道是上次那人,但贸贸然打这么个电话,她又不知说什么。
“安妮哈塞哟。”女孩又说了韩语。
李明澜开口:“你好,我以前用你的这个号码,后来注销了。”
“啊,你是阿扎西的女朋友?”女孩又惊又喜,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啊,我以为他骗人的。”
“阿扎西?”李明澜至今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他说他快四十了,我就叫他阿扎西。”女孩说,“而且,他的声音和我叔叔的很像。”
“你叔叔?”孟泽的声线没这么老吧。
“我叔叔十年前走了。”
“节哀。”
“我特别想我叔叔。哎,你和阿扎西是同学吧?我听他说过你的事,我也是美术生,我叫熊悦喜,将来的美术界一定会有我的大名。”熊悦喜笑呵呵地说,“你们俩虽然快四十,声音很年轻噢。”
李明澜不去拆穿孟泽的谎。她想,如果到四十岁都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也太菜了。
她出国之后换了手机,没了和孟泽的所有记录,她也没有他的好记性,她忘了他的十一个数字。
她表示自己丢了手机,忘了孟泽的号。
熊悦喜非常热心,直接报来十一个数字。
李明澜真诚一笑:“谢谢你。”
听得出来,这个女孩也很爱笑:“不客气。”
*
李明澜上网查了成人高考的相关事项,抄下来,想打电话给孟泽。
她想了想,还是不暴露自己的手机号,出去找了公共电话亭。
孟泽没有接。
这是他的工作时间。
她出了电话亭,接到了继续教育机构的电话,匆匆过去了。
李明澜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孟泽谈,她继续咨询其他的教育机构。
过了两天,正好是周末。
小李深闹着要去小学学校。
上课时间,小学学校进不去。
小李深说要去大学学校。
大学城比较远,经李明澜的劝说下,小李深说:“等爸爸开车带我们过去。”
李旭彬今天没时间。
眼见儿子一心向学,李明澜想不如去岩巍中学逛一逛,她知道从哪里有捷径进去。
这么多年过去,侧门也没有封,又碰上施工期,管理有点乱,难怪家长说要去投诉。
李明澜笑着抱起儿子:“深仔,这里是姑姑的学校噢,姑姑以前就在这里念书。”
小李深东张西望:“姑姑,你和爸爸一样厉害吗?”
她笑,心底的笑更大声。儿子的爹可厉害了。“姑姑比不上你的爸爸。”
“我要和爸爸一样厉害。”
“我们深仔将来要当个状元。”
“状元是什么?”
“就是第一名。”
小李深点头:“我现在是幼儿园的状元。”
“深仔真乖。”李明澜忍不住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一口,再亲一口。
校方不是完全没有管理,教学楼、图书馆的方向设了围栏,外来人士和施工人员只能在操场附近走动。
小李深闹着要下来:“姑姑,这里好大。”
李明澜放下他:“前面要施工,我们不去那里。”
小树林还没动工,林中比五年前更葱郁,曾经踩出的小径早已长满杂草。
一棵棵的树如同迷宫了,她找不着当年的入口,她站在一棵大树旁,是这里么?
再探头,她真的认不出来。
李明澜叹口气,一转头,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她心下一惊:“深仔!”
*
小李深沿着路边走,时不时向着林中望。
阴阴郁郁的都是树。
他身子小,轻易地从树中钻了进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不见钢筋混凝土的天地,这里像是唐僧取经路上经过的妖怪巢穴。
他用小手拍拍树干:“我不怕妖怪。”
他望着树缝里的阳光,向前跑,几步之后,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他爬起来,回头望去。
才发现一个小土坡。
土坡上插着一块摆得端正的木板。
“什么东西?”小李深敲敲木板。
木板插得实,他敲不动。
他站起来,用脚踩踏小土坡的泥土。踩几脚,崭新的新鞋子沾了满面的泥。
他蹲下去擦了擦鞋子。
望着木板,他灵光一现,拿起石块,左手按住木板,右手用石块在木板上写字,边写边说:“李深……到此一游。”
小孩子的字体歪歪斜斜,“李”字的木和子,分得开。“游”字的三点水写太大,木板挤不下最右边的笔画,他就不写了。
他点着字,再念:“李深到此一游。”
和齐天大圣一样。
“深仔,你在哪里?”
听见外面传来的喊声,小李深大叫:“姑姑,我在这里。”
李明澜跨过草丛,钻进来:“深仔,你没事吧?”
他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姑姑。”
李明澜一把抱起儿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姑姑,我在这里留了一个小秘密。”
“什么秘密啊?”
小李深趴在李明澜的肩上,小小声地说:“是我和齐天大圣的秘密。”
*
晚上,李明澜等儿子睡着了,才去孟泽那里。
她和他重逢的那一天是周末,她想着也许孟泽也能过周末。
不料,摄影师的下班时间这么晚。
她坐在楼梯上等人,又见到那位老婆婆。
老婆婆还是那句话:“他啊,三更半夜才回来。”
李明澜突然问:“老婆婆,他是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啊?”
“是啊,我以为他没朋友呢,没想到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来找。”老婆婆说完进屋去了。
李明澜又在楼梯口坐。楼道的灯暗下去,她咳一声,灯又亮起来。
直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来。
还没走到房门前,孟泽见到她,调子平平:“你怎么又来了?”
李明澜转过头:“我联系了一个复读机构,你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
“我不需要迟到的同情。”
“你嘴上这么说,但是你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埋怨我一辈子。”
“你知道就好。”
李明澜的手摸到了台阶,这时摊开来,掌心黑了一块:“我进去洗手。”
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孟泽让她进来了。
李明澜去卫生间。
上次来,她只顾着和他吵架,不曾留意,这时才发现,墙上只挂着一条毛巾,洗手台有一把剃须刀,牙刷只有一支。
满室都是个人生活的痕迹。
结合刚才老婆婆的话,难道他的女朋友没有来过这里?
李明澜站在洗手台好一阵子。
孟泽性欲大,如果真的有女朋友,不可能不在这里留下点什么。
她正要出去,迈开步子,觉得有什么从身下流出。
她暗叫不妙,一检查,发现大姨妈来了。
真是尴尬,也许是之前坐在台阶地面太凉,她的肚子开始不舒服。
李明澜从卫生间出来,低了头:“孟泽,我要走了。”没心思跟他争论读书成才的事了。
“嗯。”他冷淡至极。但见她摸着肚子,他有了不大好的猜想,“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要走。
孟泽拦在她面前:“李明澜,你怎么了?”
“我走了,不是你不待见我吗?”她脾气上来,底下还越汹涌了,于是声势又低下去,“我洗完手就走了呗。”
第81章
李明澜边说边揉肚子。
孟泽一把握住她的手:“说实话,你别想骗我。”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来那个了,我没有带那个。”她气呼呼的,“你再不让我走,我就血溅当场。”
他低问:“卫生巾?”
这人怎么就这么聪明?李明澜瞪过去一眼。
“知道了,我下楼去买。”说完,孟泽觉得自己态度太自然,又板起脸。
她也板起脸:“你的女朋友都不留一丁点东西在这里吗?”
“关你屁事。”
“速去速回。”
孟泽转头。她也许忘了,他去北方高考时,她就下过这种命令。
李明澜见他停着不动,鼓了鼓腮:“快点啊。”她刚才只垫了纸巾。
他走了,回来得飞快。他拎了三个袋子:“不知道你用哪个,我全都买了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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