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梅莉已经挪到了窗边,钳制住凡岐的手稍微松动了点,拽着人和自己一起从那里倒栽出窗户。
这里是二楼,下面又栽种有厚厚一大片密集的用于绿化的灌木丛,草坪布满了行道之外的地方,掉下去绝对死不了,倘若落地姿势不对,顶多扭伤个胳膊腿。
凡岐在落地前就调整好了姿势,尽量护住怀里的梅莉在柔软的草地上滚了一圈,以减少落在地面时所产生的冲击力。
强烈的光照中,梅莉惊弓之鸟般把眼睛抬起一条细缝,目光正好对上一张瞳孔涣散的苍白的脸,穿作战服的男子被子弹穿过眉心,死不瞑目。
“啊——”
凡岐一把捞起梅莉站起身,贴着墙沿奔跑起来,和她想的差不多,让值班员帮忙联系武/装部是个正确的决定,在基地里它是唯一独立于军区所管理的存在。
武/装部和军区所相互牵制,始终维持着一个平衡,现在正值军区所首领换任的关键时期,树大招风,民众对基地高层间丑闻密辛十分敏感。
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人人皆知,权力的天平便会倾倒向和军区所处于敌对位置的武/装部。
本来只有两成可信度的事,在这时候也会被渲染夸张成某种隐秘的内部真相。
只要告诉他们失踪的小军长在白玫瑰庄园被人挟持,不管消息是否可靠,以武/装部政客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狡诈阴诡手段,不可能不会趁乱掺和一脚。
头顶的新式直升机始终盘旋在她们头顶,投下一圈光影,机舱里的狙击员像是精密的人体探测器,子弹穿过一个个潜伏在庄园里的守卫员的身体。
劲急的风把凡岐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黏在脸上,远远看去,黑压压赶来的一支队伍速度极快地包围了所有出口,头戴式强射光灯把整座庄园照得如同白昼。
这应该是武/装部派出的人。
直升机上速度极快地降下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个子很高,比凡岐见过的任何一位女性都要高。
她目标极其明确,给明显跑兴奋起来的梅莉套上防暴盔和加固背心,“不要乱跑,知道吗小军长?”女人像是交代自己家不省心的叛逆小孩,语气很是熟稔。
梅莉也从防暴盔露出的一双眼睛认出了她,但仍有些犹豫地问:“是孟莘姐姐吗?”
孟莘隔着防暴盔闷闷笑了起来,用力搓了一把女孩柔软的头发,被梅莉皱起整张脸嫌弃的小表情逗得不行,说:“长高了许多,上次见你都是一年前的事了。”
接着,她扭头看向凡岐,歪了歪头,“多伦斯的人?”
梅莉及时给她解释,“多伦斯是我叔叔。”
“那就不是他手下的人了。”孟莘说着,领了两人往庄园大门口走去,直升机亦步亦趋随着她们的轨迹飞行,枪药和弹火像是长了眼,全部绕过她们往庄园房间里飞。
武装部很明显是想把事情闹大,附近的居民区断断续续地亮起灯光,甚至还有故意被人放进来的机器人记者,悬浮在半空中用留影器为上层人士进行实况转播。
庄园内不断有爆裂声传出,动静大到几乎响彻九区,看来九区居民注定今夜无眠了。
孟莘直接把她们带到了白玫瑰庄园的大门口,那里守着足够多的武/装人员,见到孟莘时都挺直腰板恭敬地行礼,接着才问候梅莉。
就在这时,一队行色匆匆的队伍靠近庄园门口,被守卫在这里的武装部人员拦下,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制服板正地熨贴在身上,一撮稍长的栗色短发因为疾跑而散乱地贴在额间。
凡岐一眼就能辨认出他就是梅莉那位意图篡权的便宜叔叔。
因为他拥有和梅莉一样的湖绿色眼瞳,生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相貌,歉意而担忧地盯着人时,灯光照映下的眼眸似润泽深沉的碧色潭水,真诚而忧郁,很是蛊惑人心。
多伦斯隔着重重人准确锁定住自己的侄女,丝毫贵族礼仪都不顾了,大声喊着梅莉的名字,声情并茂地倾诉自己内心的担忧和愧疚,并把梅莉遇到的危险归咎于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早不来晚不来,非在事态向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急奔而去的时间点赶到这里,假惺惺掉几滴眼泪,仿佛与军区所合作下令解决掉自己唯一侄女的人不是他。
凡岐不太能理解北方基地上层人士夸张且感情充沛的表达欲,她很怀疑这人是不是表演型人格,周围的人都尴尬得不行,但碍于他的身份没法直接上脚。
此刻,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梅莉身上,她可怜兮兮地抬头注视着凡岐,老实说,她压根一点都不想和多伦斯讲话。
但她们一早就说好了,梅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按照原计划眼泪汪汪地走到庄园门口,和多伦斯隔着栅栏两两相望,哭腔冒了出来,“多伦斯叔叔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多伦斯同样眼泪汪汪,“天呐梅莉,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梅莉差点没憋回去那点好不容易出来的眼泪,她哪有狼狈,明明换了干净的衣服鞋子,头发上还别了樱桃发夹。
守着门口的武装部人员得到了孟莘的同意,放了多伦斯的手下进来,多伦斯还想要给梅莉一个真情实感的拥抱,被小女孩不着痕迹地装作低头擦眼泪给巧妙避开了。
作为尽职尽责找到新工作的人,凡岐适时走到她身后戒备而立。
多伦斯:“这位小姐是?”
凡岐回答他:“梅莉小军长在河浦森林遇险,差点命丧污染物之口,是我恰巧路过救下了她。”
“啊,我记起来了,那天确实有一支佣兵团也进了森林,作为这孩子唯一的长辈,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侄女伸出援手。”多伦斯诚挚地说。
“多伦斯,几天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么大的脸,还她唯一的长辈。”一道嚣张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庄园门口的路灯照映下,一位举止优雅的婆婆缓缓走了过来,银白卷发顺滑地垂落到肩膀,宽大帽檐下的眼睛同样是漂亮的湖绿色。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她宽松的裤管下露出的是一条机械腿,制作打磨精良的金属零件随着走动而变换着形态,在灯光下泛着冷凝的金属光泽。
第29章
“里斯夫人!”几乎是看到这位银发婆婆的瞬间,梅莉便语气欢快地扑了过去,乳燕投林般搂着她的腰仰起脸撒娇,“还以为你明天才能来呢。 ”
里斯夫人伸出手指不留情地戳了下梅莉的额头, “待会再跟你说。”
接着举止优雅地走近了自她来了之后就一直神情复杂的多伦斯,一双湖绿色眼眸静静注视着他,即便如此,那股经年累月浸润出来的威压仍让多伦斯感到压抑。
急促凌乱的脚步声陡然惊扰这边的平静,武/装部的人拎着枪走在队伍尾部,前面押了黑压压一片的守卫员,都是他们在庄园里的各个地方搜寻到的。
最前面的男人被两个人架起来走,受伤的那条腿软塌塌拖在地上,他的小腿被子弹打了个对穿, 大片血迹湿漉漉地黏在裤子上,疼得冷汗淋漓,面罩也在打斗中被击落了露出一张惨白狰狞的脸。
被抬过来时,他怨恨不解的目光死死钉在凡岐身上,她还穿着那身和他们一样的黑色作战服,面罩遮住了容貌。
他被躯体上的疼痛和任务失败带来的打击麻痹了头脑, 根本没有发觉其中的疏漏,理所应当地认为是“同伴”背叛了他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武装部给了你什么好处?”
面罩下的凡岐微挑起眉,沉默着不说话,这个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同伴早已经被调换成了另一个人。
但凡岐也没有在此刻揭下面罩的想法,因为她的情况比较复杂和特殊, 又正在被北方基地通缉, 在不必要的时候她都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真实面容。
大概是嫌男人吵闹,孟莘取过属下的枪,神情冷漠地塞到他口中堵住将要说出的话,利索扣下扳机。
在男人脖颈青筋暴起慢慢地滑落到地上后,她嫌恶地用方巾擦干净枪口,立即便有人把死状惨烈的尸体拖走,扔到灯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
那里堆了许多尚还温热着的尸身,有一部分武/装部的人,但更多的是在庄园里蛰伏而被当场击毙的多伦斯的部下,此时都毫无尊严地被扔在那里。
“孟莘,你还是那么热衷于暴力。”里斯夫人有些不赞同地捂住梅莉的眼睛,她是在场的唯一一个未成年人。
孟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用干净的湿帕子反复擦拭着双手,“或许我可以把您的话当成一种赞誉,里斯夫人,但是现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我认为以梅莉军长的年龄,比起凑热闹,她更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
没有人把梅莉不满的抗议当回事,里斯夫人微微敛眉朝凡岐的方向看过去,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凡岐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您可以叫我昔拉。”
意识到她并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名,里斯夫人了然地颔首,然后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命令她带着梅莉离开白玫瑰庄园。
里斯夫人不信任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但她救了梅莉,便也不能在明面上多有为难,但也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
凡岐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领着不情不愿的梅莉登上了提前为她们准备好的车上,车厢里漂浮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从靠椅下拉出的折叠桌板上放了一整杯牛奶,梅莉一看见就抗拒地哀嚎一声,“我讨厌牛奶。”
司机适时提醒道:“夫人叫我转告您不要忘记喝牛奶。”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梅莉,大有你不喝我就不走的架势。
梅莉绷着脸说:“我不是小孩子。”
司机虽然为难,但做事风格与里斯夫人极其相似,丝毫不通融,见女孩苦着脸一口气喝完牛奶,她才完成任务般舒了口气,转过身启动车子。
对于一个没有经过系统锻炼的孩子来说,这一天的遭遇已经足够多了,所谓的充沛精力也仅仅是状况不断的特殊环境造成的一种正面错觉。
一旦回归到平静舒适的生活状态,积累到顶点的疲惫和无边倦意便如同暴雨兜头浇下,梅莉在回第九区的途中就已经疲惫地睡着了,把凡岐的肩膀压得发麻。
司机动作轻柔地托住梅莉的后背把人抱出了车厢,车停在了军备戒严的军区所门前,历代军长的住处都是在这里,凡岐作为她的近卫,则被安排到隔壁的房间。
分配给凡岐的屋子比她在南方基地住的地方还要小,但好歹什么东西都不缺,有供应的热水,最让她满意的是这里并不会像南方基地那样会在十点之后常态化断电。
不过现在凡岐身上并没有任何需要电力支持的设备,因此她也只是洗了个热水澡便躺在床上睡过去。
第二天她又准时在六点钟醒了过来,生物钟使然,只要一睁开眼,凡岐的睡意就会在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她没有赖床的习惯,活动了一下脖子便换上桌边为她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其中一套是足以把身体捂得严严实实的常规作战服,配有嵌了铁片的黑色耐脏半指手套。
初到军区所,她也没有什么危险性较高的任务要做,便挑了方便活动的军裤和作战背心,裤脚都塞进靴子里,又戴上了半指手套。
临出门时,她想了想,捞起昨天的面罩重新戴上。
在没有找到一个便利稳定的隐藏面容的方法前,她认为自己有必要继续戴着这个面罩。
她刚拧开门把手,就见到梅莉正满脸苦恼地站在门前,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敲门,门冷不丁被打开,梅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也醒这么早呀,我还担心会吵到你睡觉。”
“生物钟,习惯了。”
整洁的走廊里,细碎的光线透过门缝晃在她露出的结实臂膀上,她伸了个懒腰,走到走廊上关上门,行动间,肌肉线条流畅地起伏,梅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咦的一声弯下腰。
“怎么颜色差别这么大,你右胳膊是自带防晒功能吗?”
凡岐的两只胳膊的颜色差别有些大,左边手臂和面孔的颜色差不多,是长时间在野外活动晒成的深蜜色,而另外一只胳膊偏白,摸上去润泽光滑。
这些都是断臂重新生长出来所留下的痕迹。
凡岐侧身避开她的触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也没有说话,梅莉也算是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再加上她还有重要的事要找凡岐,一路上心不在焉地低头扣弄着手指。
“小军长早。”
“早。”
不断军区所的人员脚步匆匆地从她们身旁掠过,装作不经意间瞥一眼梅莉身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近卫。
心底默默想着,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既然是能从高级污染物手中救出军长的人,肯定是深藏不露的那种。
军区所的占地面积并不算大,内部工作人员和可供调遣的军力都挤在这样一个地方,路过的建筑楼都是高耸入云,尽量地提高了土地的利用率。
宿舍如同方正的鸽子笼,密密麻麻的小窗户嵌在这座庞然大物般的建筑物上。
第九区军长的办公地点就在军区所里,离梅莉居住的宿舍不远,说是办公,其实就是坐在桌前批批文件装个样子,毕竟那些决策不管自己批准与否,到最后都会按照他们的意志来施行。
所谓军长这个职位的作用,通常是在文件的署名处签字的时候用到,以示文件生效,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将不合理的提议传送到基地总部进行裁决。
但历届军长没有人这么做过,因为这无异于同基地的权力掌控阶层宣战。
准备好的早饭也包括凡岐的那份,防止撒漏的托盘上放了玉米和水煮蛋,米粥还温热着。
玉米这种食物很容易产生饱腹感,是现如今各个基地居民最常吃的食物种类,种植面积也是农作物品种中最大的。
凡岐吃饭速度很快,喝完粥后就有人进来收走了碗盘,这种什么都不用做的,过于松懈的生活方式让她多少有点不习惯。
所以在梅莉踌躇半天,问她可不可以帮自己看一份文件时,凡岐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有关角斗场类竞技场所的管理和取缔,这是文件封皮的几个大字,提出人是个由区域投票选拔出来的年轻代表,名字叫符涯。
她的目光在这个名字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
在这份文件递送到梅莉手里之前,它还需经过区域长的审阅和修改,凡岐粗略翻了几页,看到前几页都被人用红笔圈画的乱七八糟,到后面竟是已经失去了耐心,在上面斜着划了道长长的红线。
页脚处标注了四个字:无稽之谈。
见状,她又把这沓文件翻到最前面,果然,文件标注的区域正是百物山,“角斗场是什么地方?”
“角斗场啊。”梅莉那双清澈的湖绿色眼睛里浮起微妙的厌恶,说:“你知道死斗吗?死斗,一局定输赢,角斗场上的比赛都是死斗。”
看梅莉一副烦恼不已的模样,她问道:“看区长的意思,这份文件是不能签字了。”
22/95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