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对此一笑了之,但又清楚凡岐不是会轻易开玩笑的那种人,做事不计后果却又具备那个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能力,每每都能从死局里挣出一条生路。
但这次和之前的不同,符涯再三斟酌,颇有些忌惮地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偷偷跟着他们后,才从牙缝里挤出来气音,“你别想了,这是不可能的。”
凡岐:“为什么不可能?”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符涯仿佛很急躁地来回走了几步,咬牙道:“我问你,你靠什么去对抗他们,是,你是很厉害,但也没有厉害到可以凭自己一个人就能推翻基地的程度,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你呢?”凡岐反问道:“你明明知道是无用功,还是往上面递了那份文件,你又在想什么?”
符涯:“这是一回事吗?”
夜越深,渐渐的有人从地下黑市的出口醉醺醺地勾肩搭背走出来,两条腿直打架,出了门就扑到墙根吐得一塌糊涂。
还有人脚步踉跄地走到他们站的地方,张嘴就是一股熏天的酒气,夹杂有呕吐物的臭味。
在他凑过来之前, 凡岐往后退了一步,醉汉扑了个空, 被她动作轻巧地踢了一脚,哎呦一声狼狈地摔了个狗啃泥。
“我要回去了。”凡岐拉上外套的拉链,同符涯告别,她可以支配的空闲时间不多,作为梅莉的近卫,离开军区所太长时间也不妥当,她得在天亮陪梅莉办公之前稍微补充下睡眠。
“行。”符涯也没再说什么,盯着脏兮兮的水泥地面挠了挠眉毛,然后目送着那道黑乎乎的身影消失在洒满明亮灯光的街道拐角,他言尽于此。
回到军区所已经将近两点,门口守值的安保人员识别过她的身份,才脸色不是很好地放人进去了,“下次别回来这么晚。”
凡岐好脾气地应了声。
这个时间的军区所像是陷入深度沉眠的大型钢铁丛林,方方正正的小窗户数量密集地嵌满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建筑物,没有一点灯光。
窗框边安装的太阳能反光条折射光是冰冷无机质的金属色,在这样的夜里更显得怪诞而压抑。
她径直穿过空荡荡的走廊回了宿舍,先在各个不显眼的角角缝缝里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取下面罩,余光瞥到桌子上放了个扁平不显眼的盒子。
拆开才发现是一套微型变声装置,做成了外观类似于唇钉的款式,亮晶晶的圆钻背面贴了吸引磁,可以稳稳地固定在唇边,她都没意识到自己眼睛里浮起了清浅的笑意。
这东西倒是很符合梅莉的眼光,亮晶晶的。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塞满了滑腻腻的摸起来像是人皮的东西,她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用指尖拈起来看,展开在灯光下才发现这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仿真皮。
逼真的伪装皮上有纵横的深褐色疤痕,仔细摸还能感受到那道疤痕不同于细腻皮肤的凸起触感,可以说制作工艺非常精良。
对着白炽灯摆弄了会,凡岐小心翼翼地捏着仿真皮进了卫生间,这张仿真皮的颜色和她的脖颈之间过渡得很自然,质地轻薄,贴在脸上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等轻薄透气的仿真皮完全服帖地黏在脸上,镜子里照映出来的人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凡岐很满意现在的这张脸,回到房间拿起盒子底部的卡片。
卡片上是梅莉的留言,是基地新研发的产品哦,是用动物油脂做的,非常健康安全,可以随便戴,后面画了个卡通小熊头。
看完这些留言,凡岐把盒子和卡片都收在一起,放到抽屉最里面,直接戴着仿真皮闭眼休息。
不到六点钟她准时清醒了,罕见地躺在床上用手背遮住眼睛缓了会儿,因为睡眠不足凡岐坐起身时头脑有些浑噩。
她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本来混乱如麻的思绪才变得清晰了点。
经过放着那张面罩的桌子时,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戴在了脸上,自从到军区所后,凡岐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外人面前摘过面罩,如果今天突然不戴了,反而让人起疑心。
仿真皮再加上面罩,两重防护,也让她更安心。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像是有人速度很快地跑了过去,凡岐打开门,看到几个穿制服的人行色匆匆地跑过。
她走到隔壁敲了敲门,过了会儿,穿着宽松睡裙的梅莉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房间门口,看见是她时神情一扫刚才的瞌睡迷茫,瞬间振奋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到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了吗?”
凡岐微微掀起面罩的一角,露出那张覆在她脸庞上的仿真皮,“谢谢,我很喜欢。”
梅莉开心道:“你喜欢就太好啦!对了,你真的去角斗场了吗?”
“嗯,去了。”
“那里是不是很可怕,我没有去过角斗场,都是听别人说的,里斯夫人也不允许我去那里。”
角斗场,确实和传闻中的一样,想起她昨晚看的那场死斗,伏在人身上撕咬得血肉模糊的少年单薄的身形又映入眼帘,凡岐眸光微凝,“和你说的一样,很可怕。”
梅莉那双湖绿色的眼瞳亮亮的,“很可怕,比我们那天遇到的高级污染物还可怕吗?”
“都可怕。”凡岐笑容浅淡,把好奇心拉满的小女孩推回屋里,转移了话题,“已经不早了,去洗漱换衣服吧,我们一会直接去办公室。”
这是她第一次进梅莉的房间,屋内的布置和她的差不多,只不过梅莉打开的衣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裙子。
和之前告诉过凡岐的一样,全都是款式新颖布料柔软的漂亮衣裙,每套衣服都搭配有专门的鞋子。
和离开基地做任务频率很高的人不同,她的鞋子不需要便于行走和轻便防水,都是一些造型复古的真皮玛丽珍鞋。
宽松睡裙下的小女孩身形瘦瘦小小,梅莉念念叨叨地在衣柜前挑选,“今天周三,要穿蓝色的裙子……”
周几和穿什么衣服能有什么关联,凡岐问道:“穿什么是固定的吗?”
嗯? ”梅莉半跪在衣柜前抬起脸,浓密的眼睫慢慢忽闪起来,眸光微动,迟疑地说:“对啊,有什么不对的吗? ”
“没事,你继续找。”
小女孩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找蓝色的衣裙,等到梅莉洗漱好换上正确的衣服,她们才并肩走出屋子。
走廊上经过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神色匆忙,但行动都训练有素,平时这个时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军区所的工作人员,倒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任务。
“梅莉军长,早上好!”
穿着蓝色软绸刺绣裙的梅莉笑容灿烂地和他们一一打招呼,走到办公室门前才发现里面有低低的交谈声。
“里面有人吗?”梅莉下意识地就要推开门。
“是梅莉吧。”
办公室内传出一道熟悉的女声,随机响起军靴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咯噔声,是那天在白玫瑰庄园有过一面之缘的孟莘。
武/装部的首领突然拜访了一直不对付的军区所,办公室里的还不止她一个人,看梅莉的反应,应该并没有提前得知这个消息。
人天生具备的对危险的预知让凡岐的后背紧绷起来。
制服笔挺的高个子女人率先从里面开了门,看到梅莉时原本透着冷肃的面部线条软化了下去,凡岐看得出来,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梅莉。
“今天也很漂亮,小梅莉。”孟莘弯下腰把小女孩抱了起来让她稳稳坐在自己肩上,梅莉先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胆大地上手弄乱女人的头发。
门开的那瞬间,看到坐在办公室旋转椅上的留乐时,凡岐陡然放松了紧绷的脊背。
付涧翘着腿坐在那里,装模作样的穿了身雪白大褂,神情闲适地往门口这边瞥了一眼,在戴着面罩的凡岐身上停顿了数秒,又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等梅莉进去后,凡岐姿态自然地轻轻合上了门退出去。
在这种正式的场合,军长身边的近卫不待在办公室里才是正常的。
她找了个离办公室不远的地方守着,背后靠的是冰凉洁净的大理石瓷砖,头顶生长茂盛的参天树木投下清凉的阴影,把凡岐的脸拢进了黑暗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在面罩和仿真皮的重重遮掩下,她才能泄露出一点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情绪。
付涧和她一样,没有在那场爆炸中死亡,虽然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但凡岐真正见到她们时,还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化解的困扰。
付涧有多记仇,她是知道的,凡岐垂下眼睛,思考着要怎么在不被人察觉到的情况下尽量避免和那人的正面接触。
但一味地躲避也不是办法。
凡岐仰起头轻轻把后脑勺磕在墙上,婆娑的深绿色树影在她的面罩上投下斑驳光影,不远处传来咔嚓的门响,有人出来了。
她抬眸看过去,逆着光眯起眼睛,看到付涧目不斜视地走过来,然后没有什么表情地同她擦肩而过。
突然,本该走远的人冷不丁停了下来,付涧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容,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瞳在强烈的光线下缩成了不正常的竖条。
付涧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第34章
热风透过没关紧的窗户源源不绝地涌了进去,办公室的光线格外敞亮,空气中隐隐能看到漂浮着的灰尘。
梅莉抬起胳膊把刚刚浇完水的花盆搁在高高的架台上。
孟莘抱臂靠在钢制资料柜前,看见女孩的浅蓝色裙摆被风吹得摇曳,在梅莉转身前,原本凝滞的眸光微微闪烁,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表情,她似是不经意地提起话题,“看来里斯还是那样啊。”
正专心致志吃着点心的梅莉愣住,“什么,里斯夫人怎么了?”
“裙子,周三穿蓝色的。”她走到女孩面前蹲下,眼睛近距离地注视着梅莉,一副笃定的模样,说:“我离开基地执行任务的时候你十岁,现在都过去两年了,你还是在严格按照她的要求穿衣服鞋子。”
梅莉有些不知所措地埋头把剩下的花朵状糕点囫囵塞进嘴里,瞥到她乌黑头发间别的同色系果冻发夹,孟莘眼睛里有嘲意一闪而过, “不是吗,现在连发夹的颜色都要控制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再过几年是不是连你头发的长短都要插手,你……”
“你别说了!”一直默默嚼着糕点的梅莉突然抬眼看向她,湖绿色的漂亮眼瞳蒙上一层水雾雾的泪膜。
注意到她眼睛里快要溢出的难过, 孟莘如梦初醒般, 急切地想要道歉,“抱歉梅莉, 我不是故意惹你……”
她下意识地就要去安慰梅莉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巨响,紧接着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梅莉先是被吓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焦急地冲到门口拧开门。
不远处的拐角口,微小的玻璃碴子溅得满地都是,在刺目的光线下折射出粼粼微光,凡岐背对着她们半跪在那堆玻璃碴中间,拾起面罩重新戴回脸上。
“嘶——”
付涧仰躺在地上倒吸一口凉气,捂住渗血的额头慢慢站了起来,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戴面罩的人下巴处有道长长且狰狞的疤痕。
不是凡岐。
她觉得这人莫名给她一种难以言状的熟悉感,准确来说,是气味很熟悉,于是在这位近卫语气冷漠地对她说不认识时,付涧还是不死心。
所以她在近卫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找机会掀开了面罩,然后就被揪着领子抵在了墙边,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头撞向窗户玻璃。
付涧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人反应会如此强烈,躺在玻璃碴里缓了好一会,才迟钝地感觉到额头处的刺痛,并伴有黏腻感。
她摸了摸额头,看到手掌里沾满了血液,鲜红的颜色在强烈的太阳光下带给她不真实的眩晕感。
见了血,付涧能够明显感觉到身上的鳞片不受控制地伸出了皮肉,
梅莉神色愕然地跑了过来,直接绕过她风一般冲到那位近卫身边,凡岐看起来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只有手背被玻璃划出几道血印子。
她着急地拉住凡岐,上上下下把人看了好几遍,“昔拉,你没事吧!”
“你叫昔拉?”付涧捂住额头的伤口,像是有些不甘心道:“等等,你什么时候来的北方基地。”
梅莉怒道:“你管她是谁,她现在是我的近卫,什么时候来的北方基地也和你无关。”
“梅莉,对客人不能这么没礼貌。”孟莘淡淡打断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但神色中也并无责怪。
“先扶这位客人去休息室,通知在军区所的医生过去看看有没有大碍。”她叫住一名听到声响赶过来的巡逻员,却被付涧摆摆手拒绝了。
“一点皮外伤。”似乎是觉得自己这幅样子有点狼狈,她朝孟莘勉强挤出来个笑容,在梅莉看来更像是皮笑肉不笑,再加上糊了满脸的血,恐怖效果加倍,于是抿紧唇忍不住往凡岐身后凑了凑,小声道:“暴力狂。”
五感十分敏锐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吐槽的付涧:?
该死的人类,愚蠢无知的小孩子,到底谁是暴力狂,脑海间浮现起那张黑发黑瞳的面孔,以及爆炸前她浑身散发出的决绝狠戾情绪。
凡岐当时是真的想带着她们一起死,这个疯女人!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还被领主关到水狱里遭受惩罚,就是因为那个女人,自己才不得不和她最厌恶的人类打交道,以此弥补过失。
想到自己的任务,付涧忍住心里翻涌的杀意,垂首掩下眼底的阴沉不虞,跟着巡逻员去休息室,和戴面罩的近卫擦肩而过时,又忍不住瞥了眼。
她也不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明明声音和面容都完全不一样,可即便亲眼看过了那近卫的真面目,她还是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带梅莉回房间,今天不需要办公,也不准离开军区所乱跑。”孟莘用力摸了把梅莉顺滑黑亮的头发,然后警告地用余光瞥向站在一边的凡岐。
倒是正合她的心意,凡岐应了声。
待巡逻员带着付涧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梅莉才松了口气似的轻轻拽了拽凡岐的衣袖,凡岐看过去,见小女孩像是受了惊,脸色有些苍白。
“你的手还在流血,疼不疼啊。”
“不疼。”流这点血在凡岐眼里连伤都不算,她无所谓地看了眼还在渗血的手背,随意在衣服上抹了把,不料梅莉跟自己受伤了似的,咋咋呼呼地拦住她往自己衣服上擦血的动作。
“别乱动,感染了怎么办。”
凡岐只得举起两只受伤的手,任凭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拽住她对待什么易碎品似的往走廊的方向走,梅莉喃喃道:“我那里有医药箱,虽然我打架不厉害,但处理这种小伤口还是可以的。”
回去的路上,梅莉神色是难掩的兴奋,好像能够帮到凡岐的忙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就足以让她变得开心。
凡岐便由她去了。
武/装部指挥中心。
两扇金属大门随着感应器灯的亮起而敞开,硬底军靴踩在空旷的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哒哒声,两列穿着武/装部制服的人依次有序地穿过感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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