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来是为了装饰才在雪白墙面外涂了一层彩色的碎玻璃,在自然光线下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本来就非常吸引观众的目光,如今沾了血更是吸睛。
鲜红的血珠和模糊了半面墙的长长的血痕,被碎玻璃一晃,显得血腥而残酷,对于席上的那些观众来说,无疑是秃鹫发现了零落四处的腐尸。
在少年不受控制地伏在男人尸体上神态癫狂地亮出牙齿撕咬起来血肉时,凡岐身旁的那位啤酒肚男人喘着粗气差点掀了前面的座椅。
“做什么!”
他前面的观众不满地扭过头怒目而视,男人见状讪讪一笑,眼底还残留有因为过度兴奋而浮起的血丝。
“实在不好意思,太激动了。”
那位观众倒是颇为体谅,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得意道:“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看暴食者的比赛。”
后面还说了什么,凡岐没有兴趣去听,但单从他的神情和嘴唇蠕动的动作都能猜出,大抵是贱民、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之类的恶言恶语。
眼看着赛场上的状况即将脱轨不受控制,之前退场的裁判员冷汗直流地握着□□靠近,不料刚刚走进了一步,少年就猛地回头看过去,瞳仁竟收缩成了黑不见底的两点。
裁判员被那双不正常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腿软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少年歪了歪头,咧开一口被染得血腥可怖的雪白利齿,喉咙里也应景地发出威胁的沉闷声音。
怕自己的左腿也被迁怒,他不敢再冒险靠近,在观众此起彼伏的大笑中滑稽地抬起自己畸形不便的右腿,拨浪鼓般摇起头,然后迅速缩到角落里拨通通讯器。
滴滴两声后,有人接了通话。
他急不可耐地开口,“快启动控制器!”
“真逊。”那人说。
裁判员捂着通讯器做贼似的,本想发作,生生按捺下来怒意,小声道:“你要是不想看他发疯伤到观众,最好现在就启动控制器,坐在前排的人我们可得罪不起,要是观众有个三长两短,你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即挂断了通讯器。
下一秒,还伏在那里贪婪地舔舐着温热血液的少年突然浑身剧烈痉挛,脖子僵硬而诡异地扭到一侧,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裁判员吹了两声哨。
立即便有套着防护服的人抬了副担架进场,把肌肉男人残缺的身体一点点拼了起来,收在担架上,像是小孩子在拼玩具。
而晕厥过去的少年则被戴上了钢制口枷,断掉的那只胳膊软绵绵垂在那里,然后被毫无尊严地撂到肩上带离场地。
裁判员面色如常地吹了下口哨,朝着观众席弯下腰,宣布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
在基地外不受法律管束的野地也不是没有食人这种现象,凡岐以为自己顶多会感到不适,但没想到她居然莫名其妙生出一股怒意。
为这里所有戴上了面具就堂而皇之的丢弃人性的人,为赛场和观众席短短十几米却如同云天和深潭的天堑。
不可跨越,不能跨越。
沉浸于观赏新的一场比赛的观众们被她毫无预兆站起的动作打断,坐在旁边的男人诧异地看向她,就在这时,站在视觉盲区的侍员弯着腰小步过去,关切地问道:“请问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凡岐摆摆手,直接绕过他走出了大门,地下黑市的浅红色灯光晃得她眼晕,她觉得自己有点恶心,跑到最近的卫生间水池边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喉咙里仿佛堵了异物,她盯着瓷砖水池底残留的乌褐色污渍看了会,揭下面罩用凉水洗了把脸。
“刚出来?”
声音自她身后响起的同时,凡岐应激般先扣好面罩,然后一把掐住那人的脖颈。
“咳咳,是我。”那人用力掰着她的手,白净的面孔涨得通红,颈侧的青筋用力地鼓起,是有过交集的一张脸,而凡岐出来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找他。
符涯轻轻碰了碰颈间明显的掐痕,倒吸起来冷气,“嘶——你可真下得去手啊,刚刚我都以为要被你当众掐死了。”
“不会。”凡岐垂下眼,她说的是实话,地下黑市人流量如此密集,刚刚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她还不至于傻到在众目睽睽下把人掐死。
“你还真是坦诚到让我不知道说什么。”
符涯问:“你去角斗场了?”
“嗯。”
“感觉怎么样。”他说:“角斗场的一个席位可是要花不少钱。”
凡岐淡淡回答:“不怎么样。”
“你真是。”符涯身体素质实在不怎么样,只是被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就缓到现在,虚弱道:“你既然觉得不怎么样,又到这里来干什么。”
凡岐端详了会儿他的表情,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可信,符涯被那双极黑的清亮眼眸盯得有些不自在,垂眸,浓黑的眼睫剧烈颤动起来,“你……”
“我是来找你的,顺便去角斗场有点事。”凡岐说。
符涯瞬间磕巴起来,“不是,你、找我,这不太好吧。”
他仿佛有些为难的模样,刚想开口,凡岐冷不丁来一句,“那份文件是你写的。”
她语气是淡淡的陈述,符涯惊愕地愣在原地。
第32章
“你说的这个文件,指的是什么?”符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又换了那层无懈可击的清浅笑意。
凡岐懒得同他浪费口舌,说:“你递上去的那份文件,扉页就标注有名字,你是百物山选出来的代表吧,那份文件的名字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
符涯脸色陡然一变, 急到想要上手捂住凡岐的嘴,被她一把扭住手腕锁到背后,然后重重按在水池边,脑袋磕在瓷砖上发出清脆声响。
“别跟我动手动脚。”她蹙眉道。
符涯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腕,往后靠倚在洗手池前,苦笑, “我的错,抱歉,刚刚一时情急,以后不会了。”
地下黑市的人流量在夜间骤增, 各式各样的摊位撑起, 有不少客人在摆满枪/械武器的摊位前流连不前。
像是在争议价格,下巴一道长长伤疤的老板正疾声厉色地同人争吵着,晃得人眼晕的淡红色灯光打在众人脸上像是误入了什么诡奇的场景
这里的人太多,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的情报贩子也多,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符涯环顾四周,余光瞥过凡岐, “我们出去说。”
凡岐没有异议。
出了地下黑市, 周遭的光线瞬间变得正常,现在正值深夜, 节能灯明晃晃吊在半空中,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
这个时间,大多数居民都已经入睡了,就算有没有睡觉的居民,也不会选择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瞎转悠,多半会进地下黑市逛逛。
符涯停了下来,眸色深沉地看向她,“你,现在在军区所?”
这只是他的猜测,但在凡岐罕见的沉默片刻后,他心里那块高高悬起的石头便落了地,“果然是因为这个,不过,你还真是厉害啊,从一个……”他顿了顿,继续道:“摇身一变成了军区所的人。”
“能看到这份文件,级别不低吧。”
北方基地第九区军长的近卫,虽然不是什么实职,于她而言也只是个口头上的称呼,但单从级别上来看,确实挺高的,凡岐便也默认了。
“唉,人和人之间是有壁垒的。”符涯感叹了声,似是走累了,直接靠着绿化仿生树坐在了地上,略带疲惫地捂住面颊,说:“算了,反正你什么都知道了,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符涯是真的很泄气,凡岐就像是对什么事都不很在意,冷眼旁观一切,他不说,她便不问,在他眼里,和竞技游戏里不喜欢打boss的满级老手,白白浪费了一身技能点。
这让他一只菜鸟感到不平衡。
是真的有点酸。
问自己有什么想知道的,凡岐微挑起眉,“那我就直接问了。”
符涯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除了那些非富即贵的观众,角斗场还牵扯到谁的利益了,还有那些死斗的“选手”,他们都是从哪来的?”
夜场每天都有,一晚上最少也有七八场比赛,凡岐可以理解有一部分走投无路的人想通过豪赌来谋取生路,甚至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
但现如今各个基地的居民数量本来就不多,人类数量就是在那次核爆炸后大规模锐减的,虽然离那次灾难已经过了数百年,但居民数量仍是衡量一个基地生活水平的重要指标。
愿意冒险死斗的亡命徒不可能那么多。
各个疑问都切中要害,符涯无奈地笑起来,然后舔唇润了润干燥起皮的嘴唇,解释道:“这么说吧,只要不是清正廉洁两袖空空,稍有些权势,他们每年拿到的“供奉”中,都缺不了角斗场的那份。”
凡岐有些惊讶,她猜到了角斗场有钱,但没想到能富成这样,这是快把基地当做靠山了。
“至于那些“自愿”发起死斗的亡命徒,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自愿,总之都是角斗场的一套说辞。”符涯皱起一双浓黑的眉毛,说:“那些人的来历我还没有弄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里面几乎没有基地的居民。”
凡岐:“你怎么能确定?”
“我从情报/贩子手里买到了近两年生物信息库的居民注销情况,除去一部分在基地外意外死亡的,在因病去世和自然死亡等方面都是正常的注销比率。”
“所以你猜测那些人不属于北方基地。”
“不是猜测。”符涯垂眸笑了笑,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瞬间变得阴郁难辨,“是概率问题,况且,角斗场的手已经伸向百物山了。”
“什么意思?”凡岐难掩诧异,“你是说,他们准备把百物山的居民当做“自愿”死斗的选手。”
“没错。”
“生物信息库不会发现异常吗,我认为角斗场虽然势力庞大,还不至于到手眼通天的地步,而且,基地居民的连续性消失很难不引起注意。”
“谁说我们是基地的居民。”符涯自嘲地抬起唇角,眼神像是淬了冰没有丁点笑意,“生物信息库可没有我们的名字。”
凡岐愣住,生物信息没有被基地登记,也就意味着百物山是一块不受基地律法保护的灰色领域,无论百物山居民是生是死,都掀不起大的风浪。
她费解地蹙眉,“等等,我不太理解,如果基地不承认百物山居民应得的权利,为什么还会拥有区域投票权,你就是他们选出来的代表,不是吗?”
“是啊,我的确是代表。”符涯反问,“你看到我递上去的文件了吧,上面是不是被人胡乱涂鸦写满了侮辱性文字。”
他很确定自己引用大量人类法熬了无数个日夜写出来的文件,最终还是会被当成垃圾丢弃掉,它能够出现在军长的办公桌上都是一种故意的、赤裸裸的嘲讽。
嘲讽百物山居民无用的蝼蚁般的挣扎,也顺带取笑现在还没成年的小军长,职衔再高,也仅仅是一介虚职,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我是在做无用功。”他说:“但是也不是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百物山的选举权是上任指挥部首领为我们争取的,唔,换个名字你应该会认识,她在进指挥部之前就职于武/装部,因为她在位期间为普通居民争取到了很多权利,基地居民都称她为里斯夫人。”
就像是一张连起来了无数点星芒的星图,兜兜转转又绕回了原点,凡岐不知道这算是巧合还是什么,关键点又落在了和她有一面之缘的里斯夫人身上。
关键是,即便她现在是梅莉深深依赖着的近卫,里斯夫人也并不相信她。
凡岐沉思片刻,问他:“你觉得从武/装部着手怎么样?”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符涯瞠目结舌地重复道:“我没听错吧,你说武/装部。”
“怎么?”
“没有。”他合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这个比较特殊,武/装部虽然独立于基地的任何部门,但是吧,他们的首领有点,额怎么说,热衷于暴力?而且,除了关乎自己利益的事,她不会主动帮助别人。”
“就那天晚上的爆炸声,你听到了吧。”符涯压低声音,“就是她制造的,听说死了不少人。”
当然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是在现场亲眼看的,凡岐没接话。
至于热衷于暴力,她瞬间回忆起那天晚上里斯夫人对那位名叫孟莘的女人,似乎同符涯提到的点重合了,依那天各路人对她的忌惮来看,很有可能就是武/装部现在的首领。
凡岐冷不丁道:“或许可以试试。”
“什么?”
“有人不喜欢权力吗?”凡岐问了个与现在语境不相干的问题。
符涯犹豫着说:“应该没有吧,但是我觉得你有点……也不是不喜欢,说实话,从前在百物山的时候,我就感觉你像是那种冷心冷肺只在乎自己的人。”
在他小心翼翼地注视下,凡岐似是有些好笑,微扬起眉,这倒是实话,不过哪有人不为自己呢。
“但是过段时间又见了你。”符涯话锋一转,“感觉好像有人情味了许多,是我的错觉吗?”他神情温和地弯了弯唇。
“有人情味吗?”凡岐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与其说那是人情味,凡岐更愿意称它是一种因为无法理解而开始的探寻,就像是她在南方基地时还短暂地认为薛潮和她是一类人,但薛潮欺骗了她。
她想知道为什么。
那之后,她很难信任每一个靠近她的人,连行踪也因为这份不信任而不断变化着,无论是留乐、风暴眼组织的人,还是救了她的阿筝和符涯,亦或是死在污染物嘴里的佛伦斯。
凡岐愿意待在军区所,担任梅莉的近卫,也只是因为北方基地到处都在通缉她,军区所相对外面来说比较安全,只要她不搅出什么大的动静,火便烧不到自己身上。
直到她误打误撞看了一场地下角斗场的死斗,凡岐迟钝地发现,那团火会烧到任何人身上,包括她自己。
只要那团火还掌握在那些人手里,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会逃过火势的侵袭,他们势必成为基地的牺牲品,或者说,死掉了的无伤大雅的“蝼蚁”。
她无意把独立的生命物化成任何东西。
但火已经烧到了身,凡岐无法自欺欺人,如果任由事态发展,普通人的一生大概就是像百物山的居民那样吧,攫取所有有用的价值,再毫无负担地扔掉。
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却见符涯满脸困惑地看着她,“怎么?”
“我们得夺过来它。”凡岐淡淡地说。
“它?什么东西。”凡岐这种神神叨叨的语气不知道是跟谁学的,他更迷惑了。
“火。”
第33章
凡岐疯了。
否则怎么会企图以一己之力撼动整片深扎于地底虬曲盘错的合抱之木,换句话说,她是妄想对抗差不多整个基地。
这是符涯在想明白她话中隐含的深意后,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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