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裁判员转过头就不留情面的呵斥,许多赤着上身的死斗选手沉默地重新恢复到她们进来之前的状态,地面上堆积了大量灰尘和杂物,随便掀起一帘盖木箱的灰扑扑的布都能呛得人鼻腔发痒。
而曲腿坐在地面的选手们都不约而同地瞥向她们这些不速之客,眼底没有即将面临有关生命豪赌的不安或消沉,只能看出空洞洞的寂然,什么都不在乎,仿佛自己要赴的不是一场死斗。
其中有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面部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浮肿,连着做出的表情也有些僵硬,双目死气沉沉,很小声地自言自语着什么。
见到生人,她微微蹙起眉,然后十分抗拒地转过身体面对着脏污脱落的墙皮。
“原来在你眼里,这也叫不熟,我算是见识到了。”孟莘拍了拍不断往后缩的梅莉,不由分说地把人提溜到她身前,笑意不达眼底。
钢笼里的少年却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不断用头撞击笼子,发出粗哑的嗬嗬声,把本来都已经酝酿出一点勇气的梅莉吓了一跳。
裁判员见怪不怪,从角落里的半旧冷藏柜里直接用刚沾了灰尘的手拎出一只巴掌大的肉鸡,染血的鸡毛都没拔干净。
他走到钢笼前把拇指按到控制屏上,在上面一番戳点,笼顶自动打开了个方形的缺口,直接把冻得硬邦邦的肉鸡扔了进去。
大约是饿狠了,少年叼住肉便开始撕咬,不管肉鸡冻得有多硬,他的牙齿都能把它咬得嘎嘣脆响,利齿迅速磨过冻肉发出令人牙酸的动静。
“这就是我们角斗场大名鼎鼎的暴食者。”裁判员似是有些得意,脸上的横肉都笑得扭在一起,灯光直直照在他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开始一位一位介绍这里的所有选手。
就在他侃侃而谈时,余光瞥到凡岐走近了一个选手,恰好是那个行为举止都有点怪异的少女,少女很排斥陌生人的靠近,温顺垂下的头颅猛地一扭,手呈爪状袭向她面部。
看到这幕,裁判员冷汗涔涔地去摸腰间的电击棒。
电光石火间,凡岐扭住少女的细腕,没有用力,只是把人控制住卸去她凌厉的力道。
像是受了刺激,少女突然奋力挣扎起来,嘴巴张成恐怖的形状,凡岐都怀疑她会把自己的唇角撕裂,可那惊恐的声音却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只发出模糊不清的粗哑嗬嗬声。
“松手——”裁判员神色紧张地挥舞着电击棒就要朝少女砸下去。
“你快松开!”梅莉着急地也想过去拉凡岐,被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好戏的孟莘揪住后衣领,不得动弹。
凡岐没有松手,双手仍紧紧桎梏住少女,抬腿面不改色地踢向电击棒握柄,靴底嵌的钢片重重划过裁判员的手,痛得他惨叫起来扔掉电击棒。
梅莉傻眼地站在原地,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昔拉的身手,即便能猜到她很厉害,但还是被刚刚那一下利索凌厉的直踢给震慑到。
裁判员痛到歪倒在地上抱住自己的手,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凡岐的手指迅速摸过少女粗粝的掌心,虎口和食指都覆了一层硬硬的薄茧,经常用枪的手,她微挑起眉,低头对上少女水意粼粼却格外倔强的眼眸。
“这位,昔拉女士。”付涧笑意盈盈地走了过去,眼神绕有深意地锁定到她们交握的手上,“这样不太好吧,打伤了今晚的裁判员,比赛还怎么进行呢?”
梅莉翻了个白眼,骗鬼呢,这人压根就不是在关心受伤的裁判员。
“抱歉。”凡岐说:“身体的条件反射。”
她松开桎梏着少女的手,嘴上说着抱歉,却毫无愧疚的意思,抱臂对付涧笑了笑,十分嚣张。
付涧隔着衣服揪住裁判员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怎么样,站得住吗?”
“站得住。”裁判员惨白着脸捂住高高肿起的手背,刚站稳就被笼子里复又响起的嚎叫声吓得差点又坐下去。
少年没一会就啃完了硬邦邦的冻鸡,龇牙咧嘴地对着笼子外的她们发狠,他似乎没有什么人类观念,吃生肉、不会说话、对所有人无差别攻击,又像犬类一样四肢着地,如果他身上有毛发,大概早就根根竖起了。
“他没吃饱。”凡岐如实说,事实上她很能理解这种感受,即便是对现在的她来说,手掌大小的肉鸡也不够果腹,更别说是一个正在长身体的人。
十四五岁的时候凡岐正蹿个,非常容易饿,再加上平时运动量大,胃就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洞,要吃大量的食物来为身体提供充足的营养。
“客人您不懂。”裁判员似是因为刚刚的事有些怕她,凡岐的目光一挪过来就讪讪看向别处,解释道:“他不能吃饱,饿着才能在比赛中发挥出最极致的力量,观众们都爱看,我们也没办法。”
不远处紧紧盯着她们的少年狂躁不已地用头砰砰撞向笼壁,一副不要命的样子,满脸粘稠的血液把打结的长发纠结到一起,看起来更像疯犬了。
这么一直自残也不是办法,裁判员只好降下笼里的厚毯子包裹住钢架撑起的笼壁,那毯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经过无数次使用已经被血泡得发硬,大把头发缠在上面,看了让人反胃。
“约莫是知道自己吃不到食物了,少年陡然安静下去,停止运转的机器般,再也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
毯子一落下,凡岐便看不见里面的场景了,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她在想这些选手的共同点,符涯之前说,这些“自愿”接受死斗的人,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不明的。
只是粗略看了一圈这里的所有选手,凡岐发现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刚刚那个少女或许只是凑巧,可这么多人都是哑巴,这就有点怪异。
“他们都不会说话?”凡岐问裁判员。
“是,要不是走投无路了,哪有健健康康的人会来死斗呢。”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是巧合。
唯一可信的解释就是角斗场的人不希望他们开口说话。
也许是这样更保险,可以更好的掩盖这些死斗者的身份信息,也有效防止他们求助别人,尽管来角斗场的客人愿意对他们施舍善心的概率基本为零。
这时,付涧身上佩戴的通讯器发出滴滴的提醒声,她摁灭莹莹亮起的屏幕,对着凡岐的方向轻佻地吹了下口哨,说:“比赛就要开始了,尊敬的客人们,该入场观看了。”
说着,她让裁判员领她们入席。
男人犹豫道:“可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要……”话没说完,他被付涧轻飘飘递过来的眼神震得噤了声,讷讷闭嘴了。
付涧:“我会安排好裁判员的事,带她们过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男人只好带着她们从另一侧的阶梯通道离开,心底也有些暗喜,刚好他也不想负责暴食者的比赛,每次见了血都跟疯了似的,拉都拉不住。
路过凡岐时,付涧稍微侧过身,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音量说:“请你看出好戏。”
她脚步顿了顿,随即像是没听到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看戏,这话付涧在南方基地的时候就对她说过。
付涧口中的好戏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这里的通道直接连接到角斗场赛场两侧的小门,是为了方便工作人员进出专门设计的地方,夜场里死斗的选手也是从这里按照顺序由员工陪同进入场地。
领路的男人穿的是裁判员的服装,乍一领着几个人进入赛场,等待多时的观众们还以为比赛要开始了,而这几位女性则是角斗场吸收的新血液。
“怎么还有个小孩?”坐在前排的一位年轻女性不虞地用折扇抵住下巴,眼皮撩起看向工作人员,质问道:“我记得未成年是不可以参加死斗的。”
闻言,负责维持观众席秩序的工作人员也满头雾水,支吾其词,见女观众愈发不耐,他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心中崩溃,他也知道啊!
谁知道被观众认错为角斗场选手的那几个人径直走到了观众席的前几排,坐进了空着的连续三个位置上。
敲着折扇的女观众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原来是关系户。
刚入席坐好,尖锐的哨声响彻整个角斗场,如同将士冲锋陷阵前的嘹亮号角,瞬间点燃了观众们。
一道挺拔如竹的身影走到了场地中央,明亮的灯光倾泻而下,她身上灼眼的红刹那间就擢取过观众们的视线。
凡岐有些诧异。
因为裁判员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信誓旦旦说她会安排好一切的付涧。
她口中的安排就是自己上场。
“接下来,让我们迎接今天晚上的主角登场。”付涧的姿态优雅得体,面具下的眼睛因为兴奋而亮得惊人。
场地两侧的小门走出两队戴了面具的人,源源不断地有选手进入比赛场地,其中也包括脚腕上箍着控制器的暴食者。
“天呐,他们怎么全都出来了——”
观众们皆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只愣了片刻,听到其他人的猜测后,逐渐变得激动不已,或许是角斗场更新了比赛规则,要给他们带来一场混乱宏大的血腥盛宴也不一定。
“不、不对。”带凡岐一行人入席的男人毫无预兆地变得不安起来,那些工作人员他没有任何印象,不,准确来说,那都不是角斗场的人。
他控制不住地颤栗着,突然厉声呼喊起来,“不对!跑啊别看了,别看了——”
像是一滴微小的水珠没入无边沙漠,转瞬即逝,男人声嘶力竭的呼声被淹没在汹涌疯狂的人潮中。
不知怎的,梅莉总觉得不安,湖绿色的眼眸轻轻颤动起来,孟莘下意识地按住腰间,摸了个空,角斗场不能带任何武器,她的枪提前放在了车里。
“接下来,让我们共同欣赏今夜的视觉盛宴。”付涧突然高举起手臂,像是行刑场上最后的裁决。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在这样沸反盈天的场合中完全不会有人注意到,凡岐微眯起眼睛,她没有看错。
暴食者脚腕上的控制器,打开了。
第37章
巨大的红色幕布从天而降,顿时遮天蔽日地掩埋住整片场地,观众们先是不明所以,在暴食者不耐地徒手撕裂了幕布后,用遍布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时,有人察觉到了危险。
穿红色正装戴面具的女人在幕布蒙下的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连同那两队“工作人员”一起, 意识到囚困自己的控制器自动打开,暴食者有些不可置信地动了动脚腕。
他犹豫着往人最多的地方——观众席,走了几步,预想中的电流没有到来。
鼻腔间敏锐捕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少年反应不过来似的歪了歪头,透过撕裂开的幕布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惊慌失措地在席间窜逃的男人。
跛脚,身上带着他讨厌的味道。
他想都不想地在众人乱成一团的尖叫声中扑了过去,犬类一样四肢同时用力,流畅健硕的肌肉线条因为这样的大动作彻底伸展开。
“啊——”
以他们为中心,周遭衣着得体的上流人士纷纷丢掉那份引以为傲的矜持高高在上,嵌有宝石的面具和折扇都被挤得掉落在地。
这时候,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撕掉了文明的外衣, 求生的欲望远远超过了体面和尊严,嘴脸可怖地互相推挤谩骂。
混乱中,甚至有人不小心被绊倒,悄无声息地就被无数只脚踩踏得断了气。
不知道从哪里射出的子弹,精准地一枚枚穿过人的头颅,红红白白的液体四溅。
角斗场成了一个封闭的狩猎场, 以往地位尊贵的客人身份调换, 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暴食者扑倒了跛脚男人。
凡岐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年用利齿撕开那人的喉咙,像是渴极了,一沾到血喉间便不停地吞咽着液体,浓黑的眼睫剧烈地颤动,忽略掉其他血腥的场面其实是极具美感的。
然而他很快就对这个人失去了兴趣,透彻的眼珠开始搜寻在场的所有人。
镶嵌在角斗场巨大的故作复古的报时钟震荡起来,凡岐抬头看去,无数束光线透过彩色碎玻璃制成的穹顶折射出幻梦般的朦胧颜色。
眼中的景象突然慢了下来。
凡岐呼吸顿住,她能明显看到眼前的所有一切褪去颜色变得模糊不清晰起来,就像是掉了帧的旧式黑白默片,一切声响都离她越来越远。
耳间又传出那种熟悉的嗡鸣迫压感,像是一瞬间掉进极深的海底,凡岐闭眼润泽了下眼睛,再睁眼时,她感觉到自己颊边溅上一点温热。
暴食者把另外一个人高高举起,在那人痛哭流涕的求饶声中毫不犹豫地远远砸向墙壁。
他这时不像是在“捕猎”,更像是发泄。
被摔在墙上的人还清醒着,大张着口瘫倒在那里,面孔因疼痛而扭曲到变形,还在不死心地扭动挣扎着。
少年不紧不慢的动作中带着点残忍的折磨,四肢并用地过去。
似乎是察觉到凡岐的视线,少年从被他啃得血肉模糊的躯体上抬起头,嘴咧开了,露出被染红的白森森的牙齿。
凡岐像是在看一出默剧,听力的突然缺少让她有些不适应地蹙起眉。
就在这时,她的后背被人重重推搡一下,转过头看到了满眼惊惶的梅莉,女孩十分焦急地说着什么。
什么都听不见,凡岐在心中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情况缺少听力其实是很不利于她的,意味着她对危险的判断和规避会受到很大影响。
通讯器不知道是被什么装置屏蔽了信号,刺啦啦黑着屏,孟莘满脸烦躁地啧了声,付涧没和她提前商量就搞这么一出是单纯恶心她的吗?
她把吓得小脸苍白的梅莉一把撂在自己背上,女孩手忙脚乱地死死扒拉她的肩背,“快跑!”
既是在催促孟莘,也是在提醒昔拉。
眼看着暴食者对地上那具失去生命体征的躯体再次失去兴趣,凡岐想,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此外,暂时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自己身体的特殊。
决定好之后,凡岐果断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被颠得头昏脑涨的梅莉满眼震惊,怎么回事,为什么她往那边跑了。
梅莉把孟莘的肩膀拍的啪啪作响,“昔拉不和我们一起吗!”
“又不是我让她走的。”孟莘无所谓地敷衍道,刚好她也不打算让这个“昔拉”在梅莉身边久待,这人连真名都不清楚,又和风暴眼的人有渊源,放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
就算“昔拉”自己不走,她也会想办法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
在隐蔽处用狙击枪捕猎的人枪法准确,一颗子弹都没浪费,人们都像是接近疯的边缘,哭嚎声、谩骂声,在踩踏中死去的客人被许多靴子撞来撞去。
大滩大滩的鲜红血液,白色的是脑浆,浑浊的黄是脂肪,那些精致、风度翩翩的脸扭曲得如同地狱里受苦受难的魂魄,如果现在有人敢回头望一眼角斗场,会发现它其实早就成了真实的人间炼狱。
角斗场的两个出口涌过去了许多人,凡岐干脆从铺在地面上的红色幕布上走过,拐回了赛场两端供工作人员进出的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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