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醒的。”孟莘脚步迈得阔大,边走用手微抬了下军帽的帽檐,露出的眼睛深处像是淬着冰。
谁都想不到,在称呼自己生理学上的父亲时,孟莘会露出这种仿佛见到了不死不休的仇敌的表情。
“早上六点钟醒的,刚醒就发了通脾气。”随行的属下准确地报出了时间。
“发脾气?”
“可能是因为照顾他的护士长说现在武/装部的首领是您,属下再三犹豫,还是忧心忡忡地想要提醒她,“首领,现如今前首领醒了,会不会……让您让权。 ”
“让权?”孟莘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冷峻的眉眼因为愉悦而变得柔和,语气却是阴恻恻的,“如果换做我,我就不会选择醒过来,你说呢?”
属下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顿时后背冒汗,没再说什么。
连续穿过几道厚实加固的感应门,封闭通道里的能源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干净的地面甚至能倒映出扭曲变形的许多身影。
武/装部的指挥中心,如同被焊牢的迷宫金属箱,验证好虹膜信息,感应门缓缓在他们面前打开。
一人正对着门坐在靠椅上,旁边站的是医疗站负责孟商这两年来救治和日常护理的护士长,他推着空轮椅,毛毯还铺在座椅上。
孟莘皱起眉,因为他坐的是自己位置。
靠在柔软皮椅上小憩的老人本来阖着眼,听到外面不小的动静后慢慢翻起松弛的眼皮,左眼的瞳仁像是蒙了层雾,没有任何生机,明显是盲了。
约莫是长期处于高位,威严惯了,也鲜少露出笑容,老人的嘴角在没有表情时也是微微向下撇的。
看到孟莘制服领口代表军衔的三道纹饰,他因为长时间输营养液维持生命而凹陷下去的两颊微妙地抖动两下,心情似乎是有些复杂,“不错,干得不错,没想到我昏迷的这两年里,你的职衔也升了不少。”
老人扶住护士长费力地想要站起来,奈何这两年来腿脚因为不常活动肌肉不可避免的萎缩,如果不是护士长及时撑起了他的手臂,差点都要当场歪倒在地上。
见状,孟莘嘲讽地抬起唇角,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父亲,腿脚不便就别站着了,那轮椅可是基地新开发的产品,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两年过去,他们父女二人见了面还是如同宿敌专往对方的痛处戳,孟商沉下脸,冷哼一声,就是不肯坐下。
孟莘早猜到他的自尊心不会允许自己坐在轮椅里,慢悠悠走到他身边,长腿迈开,靴子在地面上踩出难以忽略的声响。
孟商脸色更差了。
如果不是看过那页标注有恢复良好几个字的病历,孟莘都觉得他会被自己气到当场厥过去。
“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孟莘手下使劲,面无表情地把人强扶到轮椅上坐下,嘴上说的话仍是不好听,但明显能听出收敛了点针锋相对的戾气。
待膝盖被披上毛毯,察觉到自己这个自小就和他水火不容的女儿是在关心他时,孟商神情有些微妙。
他自然是不信的。
毕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因为偶尔一次的关心就对导致自己卧床两年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放松警惕。
孟莘轻扯了下唇角。
是个讽刺的表情。
虽然她从小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盼望自己生理学上的父亲孟商可以去死,但很明显现在还不是时候。
孟商刚出治疗舱,如果自己迫不及待地就动手杀掉他,势必会背负上弑父的“骂名”,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不希望手中的权力会因此折损它原本的威力。
她不得不蛰伏,然后静静等待一个新的时机。
轮椅行走在通道里发出轻微的响动,孟莘始终跟在不远处,异常耐心地听着孟商明里暗里都在暗示自己让权的话。
时不时语气平和地应答,“嗯,你说得对。”
连孟商都诧异地频频看她。
只有孟莘知道自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你说得对。”
早知道你会醒就直接在那场车祸里把你解决干净了。
“既然都醒了,武/装部自然是会交还回去。”
老东西,有命拿权也得有命享权。
第35章
自那天在军区所意外撞见付涧后,凡岐就已经猜到这人不会轻易地被一张伪装出来的假面轻易蒙骗过去。
因此,当付涧想尽办法从黑市贩子那里买到梅莉的私人通讯器号码,并情真意切地发了一封短讯邀请她们去角斗场观赏夜场比赛时, 凡岐并不意外。
付涧多疑且记仇,和她的污染化形态巨蟒一样,灵敏的鼻子嗅到一丁点可疑的味道就会死死咬住猎物,不死不休。
处理完日常堆积的文件,梅莉回了房间就开始脱裙子,身上只留下雪白的衬衣和短裤,大咧咧地伏趴在柔软的床上。
她反复摆弄着那只小巧的新款通讯器,通讯器屏幕上正是付涧发来的短讯,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为什么要邀请我们去角斗场那种地方?”
凡岐垂眸认真地用干净的布擦拭着骨锯的刃面,刃面依旧雪亮锋利。
她现在又陷入那种虚浮的平静假象里,看似安全悠闲,每日工作就是陪着梅莉批改处理堆积的文件,还能在轻松的重复中得到一份可观的薪酬。
但亲眼见识过北方基地内部泾渭分明的森严等级制度后,凡岐又觉得那面歌舞升平的景象如同供人观赏的泥塑小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武/装部、蠢蠢欲动意欲夺权的多伦斯和背后支持他的政客,再加上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平民组织,北方基地的水没见得比南方基地干净。
就像是一根负重已经到达极限的麻绳,如果外界压力在不断地增加,最细的那段迟早会被压得断裂,那段细麻绳不是基地的上层人士, 也不是政客和富商。
最开始断的是百物山的居民, 再然后就是基地居民,其中也包括了自己和基地成千上万的基层工作人员。
凡岐讨厌一切脱离她掌控的事物,主动权要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安全感,因此她不打算坐以待毙。
孟莘勒令她近期内都不能离开军区所半步,她不爽且反感的同时,也趁着这段空闲时间思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冒险做那个压断绳子的人。
如果把基地现在的状况比作深不见底的平静幽潭,现在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潭水搅乱,看看事态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
凡岐正准备权衡以自己的能力可以从哪里下手,瞌睡时递枕头的人就自己来了。
更奇怪的是,一向对角斗场里血腥残暴的死斗不感兴趣的孟莘,竟也在得知邀请后专门抽空来军区所看望梅莉。
她希望梅莉去一次角斗场,并且意有所指地说:“你不是孩子了,现在又是基地的军长,不能始终躲在别人的庇护下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孩子。”
梅莉不明所以,刚要追问个清楚,便听到孟莘问她,“想不想穿裤装?”她指了指自己日常穿的束脚军裤和硬靴。
“真的吗!”梅莉先是难以置信,眼底有不加掩饰的惊喜,而后想到了什么,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可是我怎么穿啊,里斯夫人知道了会不会……”
孟莘打断了她的话,“那些我会处理好,你只需要回答我愿意不愿意。”
这太出格了,对于梅莉这个循规蹈矩十几年的人来说。
不仅要违背里斯夫人的规矩脱下裙装,她甚至还要瞒着许多人偷偷溜到角斗场看不被里斯夫人允许的夜场死斗。
女孩果然犹豫了起来,她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是一回事,但又没有打破它的勇气,眼见着孟莘就要失去耐心,梅莉生怕自己再犹豫下去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着急地应下邀请。
梅莉很乐意穿从来没有穿过的裤装,可她并不情愿去角斗场看野兽般残暴的死斗,但看孟莘和凡岐仿佛都对角斗场产生了兴趣,只好闷闷不乐的回了短讯,答应了邀请。
通讯器那边的人像是一直在等她们的回复,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表示自己会立刻找人把嵌有信息芯片的腕带送到军区所。
几乎是应下邀请的当日下午,代表了入场资格的信息腕带就被送到了梅莉手中。
不出所料是夜场席位,也不知道付涧用了什么手段,明明不是北方基地的本地人,却能一次性搞到好几个靠前的观众席位。
天将将暗下,凡岐从训练场满身热汗地出来,随意吃了点晚饭充饥,她从前段时间开始,每天晚上临睡前都会抽出点时间教梅莉一些基本的体能训练。
梅莉一开始根本适应不了这样的训练,好在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有毅力,初次汲取到甘露的野草似的,一有机会就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凡岐交给她的动作。
那些都是最基本的提高体能的训练招式,看似没有什么攻击性,却能在关键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
里斯夫人在这些时日里找过几次梅莉,据说是每隔一个月就会更换一次她衣柜里的裙装和鞋子配饰。
里斯夫人是不折不扣的阶级论推崇者,虽然她手里掌握有一定的权力,可那也只是从真正的领袖手掌心里漏出来的一点点好处。
她没想过要争取什么,因为里斯夫人并不认为她能够撼动第九区这颗政治巨树,梅莉年纪小且好掌控,即便没有实权,她依然觉得这样可以体现出她们家族的地位和权力。
当梅莉不得不服从于她的长辈权威,按照指示一丝不苟地装扮时,里斯夫人都会由衷的感到愉悦。
因为梅莉是她唯一能够完全掌控的人。
但去角斗场的这天晚上,本来应该待在自己领地的里斯夫人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冒着辐射雨赶到军区所,见到躺在被子里无所事事的梅莉还不放心,非要留宿在这里。
梅莉正紧张于自己藏在被子下穿得整整齐齐的冲锋衣军裤被发现,后背都出了层冷汗,却见里斯夫人突然接到了什么人的通讯联系。
似乎是有不能耽搁的要紧事,里斯夫人只好又风尘仆仆地冒雨赶了回去,临走前还把自己最得力的助手留在了军区所,在控制梅莉这方面简直是到了恐怖的地步。
“你出去,不然我睡不着。”只亮了一盏昏黄台灯的房间里,梅莉有些苦恼地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女助手也很无奈,她是里斯夫人的部下,按照指令行事,可梅莉小军长又是她看着长大的。
“抱歉小军长,我也是奉命行事,您……”话没说完,女助手突然毫无预兆地歪倒在地,梅莉大惊失色地跳起来跑过去,看到她的后颈没入了一枚细刺。
凡岐从外面拧开门,戴着面罩还穿了方便行动的作战服,一身黑色衣物几乎是如鱼得水地融入了茫茫浓夜里。
骨锯依旧被她提前放置好在房间里,就这么两袖空空地去角斗场。
“她没事吧?”梅莉湖绿色的眼睛紧张地盯着地面上昏迷不醒的女助手。
“没事,只是一针让她昏睡的药剂。”凡岐说:“走吧,时间快到了。”
军区所里值夜班的巡逻员每隔半个小时会巡逻一次,孟莘已经提前安排好,简单粗暴地派了武/装部经常同他们接触的属下去接她们。
军区所和武/装部常有政务上的交集联系,平日里进出的人不少,守门的人和孟莘派去的属下熟识,再加上他正忙着和家人通讯,更是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便打开门放行了。
凡岐和梅莉才出军区所的门,只见正对着她们的方向停在路对面的黑色车子落下驾驶座的窗户,露出的下颚线流畅清晰,是孟莘。
“快点。”
她远远地做了个口型。
从军区所到地下黑市的入口不过几分钟的路程,梅莉一路上都处于一个亢奋紧张的状态,她鲜少这个时间段出门,把脸贴到防弹车窗上,看什么都是好奇的。
付涧就站在黑市入口等她们,为了在装扮上完美地融进角斗场的上层阶级观众席,她还特意换了身正式的红色礼服,马尾高高扎起来,面部戴了一副镶嵌有宝石和羽毛的面具。
在看到自己最在意的凡岐跳下车后,她显而易见地变得愉悦,主动迎过去,唇角微微翘起,倒真的像是如假包换的上流人士。
“你们能来真的太好了。”付涧笑着说:“据说今晚的演出十分精彩。”
凡岐始终没有离开梅莉半步,她们一行人走的是专属通道,人很少,只是淡红色的灯光仍是晃得眼疼。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被颜色鲜艳的颜料涂成了凌乱诡异的色块,付涧指着一面画有断肢残臂的墙面,解释道:“这里是黑市的文化墙,想象力很丰富,颜色也很漂亮。”
见梅莉瞥了眼墙面就皱起眉移开目光,她故作讶异地问:“不好看吗?”
梅莉垂下眼睛,明显不想搭理她。
见状,凡岐轻拍了下女孩的背,是个带有抚慰意味的动作,她目光淡然地看向付涧,“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付涧:“经常来,自然就熟悉了。”
说着,她大跨步走向正前方的一扇金属大门,对准虹膜扫描器验证了身份,滴的一声响之后,门缓缓降嵌入地下,只见两帘玫瑰色绒布静静垂落在地,挡住了视线。
门敞开的那瞬间,一股陈旧黏腻的闷热气息如热风铺面而至,凡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欢迎来参观角斗场的后台。”付涧扶着自己的面具有模有样地冲她们行了个屈膝礼,那双莫名透出阴冷的眼瞳因为兴奋而夸张地收缩,黄褐色的瞳仁紧紧盯住凡岐。
玫瑰色绒帘被她一把扯下,固定在天花板上的铁钉夹板叮叮咣咣蹦到各个角落里,填满了后台的选手都因为她们这些不速之客而戒备地站起。
凡岐一眼就注意到那些选手背后半人高的钢制电笼,少年佝偻着身子半蹲在地上,乱糟糟的脏污头发遮住半张脸,闻到新鲜的属于人类的肉味,他干裂的唇不受控制地淌下涎液,咧开雪白的利齿。
他像是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狗。
这是凡岐唯一的观感。
第36章
没想到付涧会直接带她们来了角斗场后台,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声传出,像是被杂物绊到了脚,男人跛着一条腿笑容谄媚地走过来,正是那天的夜场裁判员。
旁人都看得出他和付涧交情不浅, 且交谈间都能窥到对她的敬重和小心翼翼, 他又上上下下打量她身后的凡岐一行人, “这几位客人是?”
“是我的客人,带她们来参观一下后台。”
闻言,凡岐不禁看了她眼,连孟莘也微微侧目看过去,因为她的声音明显变了,同之前和她们交谈时的声音有点差别, 但也不明显。
对声音敏感的人自然能察觉到,但像梅莉这种不在状态的,压根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傻乎乎地问:“怎么啦?”
凡岐轻按了下她的头。
“哦哦是这样。”裁判员笑得脸都快僵了,拖着不灵便的腿让出路来,高声吆喝着让后台的选手该干什么干什么,边走边把挡路碍事的杂物箱踢到角落里,“后台有点乱,几位贵客别介意。”
26/95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