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墨尼站了起来,他的气息甚至都没有任何变化,和她相比,过分的游刃有余了。
“虽然我不介意继续。”
他的脸上挂着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嘴里说的话却让阿洛菲忍不住想捂耳朵。
“不过最好等到下一次,换个地点和时间更有意思。”
他似乎不需要阿洛菲给予什么反应,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接下来,该好好活动一下。”
他左右转了转脖子,脚边旋起墨色的风,随着他每一步往前,风的颜色都在加深。
赫墨尼只不过很随意的挥了下手,下一秒,一柄重剑就出现在他手中。
拖行的剑刃与地板间发出不大的声音,传入阿洛菲的耳中,却让她感到头更眩晕。
“你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他嘴角的笑容扩大,眉眼间的张狂毫不收敛。
“因为之后也许会......”
他向阿洛菲一指,在她身侧,出现了一圈暗色风墙,尔后只轻轻挥剑,神殿的大门就炸为碎石。
神说要前往目的地,路上的阻碍就被摧毁了。
阿洛菲再次被这种直观的力量碾压所震撼,怔怔望着赫墨尼的身影。
后者旁若无人的走出神殿,外面狂风大作,吹起他的黑色披风下摆,扫过跪在地上的守卫脸上。
神殿外的天上乌云翻腾,隐隐传来雷声。
******
庇斯特意识还朦胧的时候,耳边传来小小啜泣声,很熟悉。
身体的疲惫催促他再多睡一会,但哭声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
金色的,柔软却变得有些凌乱的长发凑在他眼前,一抖一抖的,可怜中又有几分滑稽。
庇斯特眼神下移,金发的主人两条胳膊搭在床沿上,以一种并不太符合圣女礼仪的姿势跪坐在床边,她半闭着眼睛一抽一抽的掉着眼泪,但是又怕吵醒躺在床上的伤着般,压抑着喉咙里的声音。
因为憋着哭,少女的脸已经有些发红,挂在腮边的泪水颤颤的往下掉了一颗。
庇斯特极自然的想去拍拍少女的脑袋,然而才发力,肋骨一侧的伤口就被牵动着发疼。
他皱起眉,思绪回到失去意识前一刻。
入侵的魔物比以前的要难处理些,但也没有非常棘手。
在利落斩杀又一只魔物后,自远处有磅礴的法力席卷而来。
他仰头看向天空,凝着纹路的光环如同海浪一般涌来,姿态优雅,清新的风吹散空气中魔物的浑浊气息,让还在负隅抵抗的魔物哀嚎着想要逃跑。
身边的士兵都欢呼起来,这是圣女施展的净化仪式,名为卢摩斯的神环,对于每个居住在布兰登王城的人来说都不陌生。
但庇斯特的表情却变得难看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阿洛菲擅自启动净化仪式,但深知她此时绝不可能在巴伦塔上,同样法力下,净化仪式的效果只会被很大程度的削弱。
即使阿洛菲以光明神殿为源头,要让神环一路延伸至坎诺斯防线边缘,对她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不考虑施法者的身体负荷状态――
笼罩在天上的金色薄罩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裂痕,眨眼之间化为粉末,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人群倒吸一口冷气,有人担忧的大声呼喊圣女的名字,但更多的人是重新握紧手里的武器,卢摩斯神环的破裂,让还未死的魔物重新站起来,张牙舞爪着要咬人。
净化仪式在完成之前一般不会中止,除非施术者的身体无法维持法力输出。
庇斯特心头一惊,下意识往神殿的方向看去,可在他眼前的只有坎诺斯的重重堡垒。
在神典中记载,施法者以自己为祭,就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创造出本身上限十倍以上的法术。
庇斯特以神术斩开冲他而来的数头魔物,喝令众人集中精力,不要心存杂念,自己却不住的往后看。
向来沉稳的王城大司祭,被脚下的碎石绊得踉跄了几步,当他再次抬头看向天时,滚滚的乌云夹杂着闷雷,往王城方向翻涌而去。
一头被神术劈为两半的魔狼在无声无息中化为了人形,身上的伤竟愈合了大半,手里凭空出现了利器。
庇斯特怔住望着天边,低声念出一个名字。
“阿洛菲.....”
“嗯?庇斯特你醒了!”
圣女耳朵极尖的捕捉到自己的姓名,猛的抬起头,挂着泪水的脸上满是惊喜,但没有如庇斯特想象中问东问西,她只是草草抹掉脸上的泪,冲出房间去喊守在外面的治疗神官。
少女的白色裙摆上有大片干涸的血渍,庇斯特伸手去拉她,落了空的指尖只堪堪擦过半片扬起的腰带。
大司祭房间里挤进了不少人。
阿洛菲睁着发沉的眼睛,大气都不舍得出,只绞着手指退到一旁,等手捧能量球的神官为庇斯特检查身体。
神官直起身,严谨告知众人伤情。除了肋间的伤口有些深,庇斯特的身体还好,就是失血多了些,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无需小题大做,黑暗气息没有侵蚀伤口,”脸色苍白的大司祭即使在伤病中,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既然这次魔物已经消灭,坎诺斯防线就要尽快修复,防止它们故技重施。”
阿洛菲站在人群的最后,从缝隙里看庇斯特以法力在牛皮地图上作标记,其他人立在床边,认真而恭敬的听他安排。
她见过阳光透入光明神殿,落在做早祷的庇斯特身上。远远看去,闭着眼的白袍大司祭周身就像散发着毛茸茸的圣光。
那时,她就偷偷觉得,如果光明神真的化作了人类,大概就是庇斯特这个样子。
有一年生日,光明神的神识如期而至时,她曾经很小心的向神明提过庇斯特身上的神性,光明神听完后,只说了“很好”二字,至于到底是说庇斯特这样很好,还是说她的描述很好,就不得而知了。
“......阿洛菲。”
“啊,喔喔!”
回过神的阿洛菲四下张望,见众人纷纷有序离开房间,连忙跟上最后一人。
“留下来,我有事情问你。”庇斯特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说话声音并不大。
阿洛菲乖巧坐回床边,小心看向他伤口位置:“还会觉得很疼吗?”
庇斯特还没醒的时候,她仔细的问过负责为他包扎的神官,肋骨处的伤口虽不致命,但伤他的利刃上面附着魔物的毒。
黑暗生物的毒素对光明信徒来说堪比酷刑,反之亦然。
庇斯特忽略了她的问题:“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只有在巴伦塔上,你才能召唤卢摩斯。”
虽然只是穿着睡袍,他的语气依然如同在教会里颁布新教令那样严苛,不留情面。
阿洛菲有些委屈,小声分辩:“可是那时候你已经受重伤了,冕下说你可能快死了,我在神殿里想救你呀。”
快死了?
庇斯特微蹙起眉,明明那时候是卢摩斯神环先出现,破裂,然后他才被袭击,怎么在阿洛菲说法中,前后顺序颠倒了?
抬眼见对面的少女耷着嘴角,他只能暂时忍住,换个角度说:“在那样的场合里,你眼里的我就是大司祭,不应该是庇斯特。”
“我不明白,你是大司祭,为什么就不是庇斯特?”阿洛菲一脸茫然。
“大司祭是王城的盾与剑,为了保护王城,必要的时候盾可以碎,剑也能断。”
庇斯特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别人的事那么事不关己。
“接受一种身份,自然要承担相应的责任,死亡是无法、也没必要避免的,只要死得其所――”
他本想用直接的话来告诫年轻的圣女,战场上不能依凭感情用事,在抬眼时却发现对面的少女愣愣的看着他,那双蓝宝石似的眸子里晃着光。
吧嗒。
大颗的眼泪从里面溢出,自白瓷似的脸颊上滑落,像断线的珍珠,无声落在裙摆上。
阿洛菲又哭了,但和刚才他醒来时看见的明显不一样,那时候的她,应该是难过于他的负伤,还夹杂着受惊。
而现在的她,是真的很伤心。
面对嗜血成性的野兽也保持面不改色的大司祭有些慌了手脚,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怎么又哭鼻子,也不是小孩子了。”
庇斯特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可是少女在他的话语里,哭得却更凶了。
“你才不会死,”她断断续续的说,“神官说你身体很好,肯定能活很久很久。”
“人总会死,”庇斯特有些无奈,把贴在她脸颊上的头发别到耳后,“作为圣女,你应该尽早适应这一点。”
阿洛菲瞪着他:“那我也是会死的,庇斯特要为我先立一个墓碑吗?我死了之后你会亲手写悼词吗?”
她只是赌气似的把狠话说出来,庇斯特却很快皱起眉,语气里带了几分严厉:“阿洛菲,注意你的言辞。”
他忽而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裙子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伤?”
“我才没受伤,这都是你的血呀!”
在庇斯特开口之前,阿洛菲已经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我看见你倒在地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真的以为你要死掉啦!”
软热而湿漉漉的脸颊蹭着他的颈侧,庇斯特终究没能继续板着脸,他很轻的叹了口气,一只手顺着少女的长发。
“那些魔物,还没那种能耐,”他安慰道,“王城大司祭真死在这种地方,不就成了南大陆的笑话。”
“那你向光明神起誓,”阿洛菲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打起了别的主意,“说你肯定不会让我再看到这种场面。”
“胡闹,你这样是在冒犯神明,”明明是责备,庇斯特说出的话语里却有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答应你,别哭了。”
少女这才破涕而笑,转而说起他昏迷时发生的事。
庇斯特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画面,年轻的圣女紧闭着眼倒在地上,精致的面容苍白无比,身下的血淌了一地,早已冷了。
肋骨处的伤口发着疼,大概是这个拥抱的挤压,让伤口有些开裂,可这无所谓。
庇斯特感觉到有股比刀伤更强的疼痛,就在肋骨往上一些的地方,很陌生。
只要想到刚刚那个画面,他就有种几乎喘不上气的痛感,比黑暗力量的毒物还要难以忍受千百倍。
圣女是会死的,在南大陆上明明是如同常识般的事,在这一刻,却像什么没听过的新知识,狠狠烙进庇斯特的脑子。
他不由自主收拢双臂,把少女圈在怀里,垂下眼睑。
光明与黑暗的斗争是残酷的,作为光明神的信徒,总会有直面黑暗的时刻。
可他不允许黑暗力量夺走阿洛菲,即使是黑暗之主,也不可能。
一只黑背白腹的小鸟停在房间窗外的树枝上,轻巧的蹦Q了几下,黑豆似的眼珠子安静的转着。
房间里有人说话,它却丝毫不怕,歪着脑袋,似乎在研究里面的人。
“哈,光明神那家伙,居然有这样的信徒,太浪费了吧。”
赫墨尼坐在神座上,看着眼前的烟镜,慢慢转着食指上的戒环,自顾自地说着。
“我好想要。”
在他的脚边,安静的蜷缩着团银灰色,听见他的话,有一个脑袋慢慢从里面抬起。
第8章
“好了。”
庇斯特轻轻拍了拍阿洛菲的脑袋,示意她从自己怀里出来。
“我的伤口都被你压出血了。”
阿洛菲吓得马上松开他,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庇斯特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重新包扎一下?”
她伸手想去查看伤口,又怕自己再闯祸。默默收了回去:“都怪我,一定很疼吧?”
她愧疚又懊恼,眼睛肿肿的,脸颊酡红,任谁看了都觉得颇为可怜。
庇斯特平日冷淡的脸上倒是多了很浅的几丝笑:“没事了,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他为阿洛菲轻扯了下裙摆,抚平上面的皱褶:“去休息吧,这条裙子不要了。”
沾满了血的衣物,在她身上就像阴影,让庇斯特肋骨以上的地方极为不舒服。
阿洛菲望着庇斯特,努力眨了眨发沉的眼睛,她疑心房间里的光线是不是有点暗,不然怎么庇斯特看起来有点模糊呢?
“我没事,伤口不怎么疼,过两天就能好。”
听对方这么说,表情也很平淡,阿洛菲绷紧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站起来正要说句晚安,身体却不受控的往旁边一歪。
咚。
“阿洛菲!”
******
圣女大人在魔物被赶走后,发起了高烧。
有传闻说是因为她那天为了减少在坎诺斯战斗的士兵伤亡数,过度使用神术,身体受到了黑暗之力的侵蚀。
不少王城的百姓自发带着花到光明神像前祷告,请求仁慈的神明保佑他们的圣女和负了伤的大司祭,早日康复。
庇斯特从议会厅里走出来时,天边的夕阳几乎消散殆尽,长廊里已经开始亮灯。
尽管在养病的这几天,他也没闲着,依然每天批阅公文,颁发教令,但还是积压了一些需要召开会议决议的事。
趁着今天伤口好了很多,他一口气把这些内容解决了。
在长廊前他停下了脚,揉着眉心纾解头脑的疲惫。
虽然他对于职责所在从不推却,这也不意味着他喜欢冗杂的教廷事物。
他在遇袭受伤后昏睡了足足两天有多,以前的他在剿灭作战中虽然未必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但从来没试过受这么重的伤。
大概是因为这样,把阿洛菲吓坏了,所以她才不眠不吃的守在他床边,直到他醒来。
如果不是在她晕过去之后,她身边的侍女告知自己,庇斯特还不知道这件事。
在坎诺斯保卫战里超负荷使用神术,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还缺乏休息,就算是再强壮的人也吃不消。
庇斯特的目光落在庭院中,前段时间他养的一盆花昨晚开了,正好带去给阿洛菲看看。
她喜欢开得很灿烂的花,这盆花说不定能让她的病好得更快。
想到这里,白袍的大司祭脸上浮现了一些笑意,把刚才因为烦心教会事务的不快抛到脑后。
如果此时有熟识大司祭的神官在场,一定惊讶于他比平时要明显轻快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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旎拉用干净的热毛巾为阿洛菲擦了手后,动作很轻的把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
她为床头的鲜花换了水,转头把窗帘拉起固定好。
天边还有些许夕阳的余晖,夜幕即将降临。
离开之前,旎拉想了想,又折回床边,施展法术让玻璃瓶中的一小g水化为水珠,再让它们轻盈的落在花瓣上,带着露珠的绯色花瓣,看起来娇嫩又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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