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墨尼把闪着光泽的银戒套在一个手指上,然后把手反过来,黑色的风在他的掌中打着转,渐渐凝成一只鸟的形状。
【你不怕他?】
【我是光明神的眷属,为什么要怕他?】
“对神明缺乏畏惧,会受到哪种惩罚呢?”
赫墨尼的双眼变得绯红,在黑暗之中,他凝视着展翅欲飞的鸟,勾起嘴角:“是时候了,去告诉南大陆上的黑暗信徒们。”
“他们的神明回来了。”
*****
在神明回归南大陆的一周后,教会宣布重启火种祭这件大事。
神史记载,在先民时期,光明神把火种赐予了南大陆的人类。
而这象征着从此以后,即使在黑夜里,脆弱的人类也拥有了和暗黑抗衡的力量。
火种祭曾经是南大陆上出了名的盛大庆典,随着光明神陨落,这个祭典不知为何逐渐被人们所遗忘。
如今重启火种祭,很明显是在向南大陆上所有生物宣告,光明神重新统治这片土地。
阳光灿烂,晴空万里,这是大司祭占卜得出的好日子。
修炼火系法术的信徒们袍子上绣着金红色火焰图腾,排成两列队,自圣湖走向神殿。
和召唤神明的严肃不同,火种祭的气氛轻快而热闹,人们挤在路的两旁,举着花束向他们欢呼。
“别挤我――啊!”
随着相当不和谐的短促尖叫,一个栗发少女摔倒在道路中央,光洁的道路弄得脏兮兮的,挡住了信徒的步伐。
本来还笑着欢呼的人群哗然一片,稀稀落落的静了下来,刚刚还拥挤不堪的地方,呼的一下子空了大圈。
冲撞火种祭的队伍,等于得罪教会,而教会在王城内的地位极高。
人们噤了声,不敢细想这个少女接下去会遭遇什么。
前排的火系法师示意路旁的侍卫把她带走,又准备用火焰清理道路。
“等一下。”
阿洛菲示意王城守卫放开少女,她的目光落在对方裙子上。
红色的裙子绣工并不精美,但看得出是崭新的,被刮破了,露出里面渗血的膝盖。
阿洛菲屈下身,以手抚上,金光从指缝间透出。
在少女轻声惊呼中,膝盖上的伤口渐渐消失。
“大家都拿着花束,你怎么带来了盆栽的花?”阿洛菲扫了一眼地上碎瓦,好奇发问。
“回,回圣女大人.....我家开花店的,”栗发少女大概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牙齿都打着颤,“我从乡下来王城,只有,只有让花种在盆中,才能最好的保持它的新鲜。”
“我不懂衣物修复术,”阿洛菲捡起地上的一朵洋甘菊,“不过勉强能帮你遮遮。”
她托着花,嘴里念了一串咒语。
只一闪,红裙的破洞被金蕊白瓣的小花补上了,就像是刺绣般没有违和。
栗发少女低头看向裙子,震惊得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再次哭丧着脸:“可这花,本来是要献给您的啊。”
希娜住在距离王城很遥远的偏远小镇,但也听说过圣女守卫王城和南大陆的故事,她也很想见见圣女。
她挑了一盆很精神的洋甘菊,坐了好多天马车才来到王城,谁想遇到这种事。
即使圣女不责备,可是泥土和坏了的花弄脏庆典的路,肯定会被火一烧而净。
太糟糕了,她想。
“我已经收到了哦,它们很漂亮。”
正低着头懊悔的希娜听见圣女带笑的声音,在周围的人惊呼里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
被施以神术的泥与花,化作白色与金色的小蝴蝶群,绕着希娜飞了一圈,兴冲冲的纷纷散向四周的花束,在阳光照耀下,簌簌的抖落金闪闪的粉末。
圣女为一个普通的乡下小姑娘施展了神术,而且是两次。
她不是那种被绘在画册里端庄又清冷的圣女,她的眼里有信徒们。
被震惊的希娜回过神时,庆典队伍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希娜心里忽的腾起一个宏愿,她小跑了几步,兴奋的挥着手大喊:“圣女大人,我会种更多漂亮的花,等明年火种祭带给您!”
“愿光明神保佑你和你的花店。”
阿洛菲回过头,蓝宝石般的双眼里带着笑意。
她一身洁白,长裙在腰间半松不紧的掐出颤人心神的曲线,金色的腰带随着微风飘逸,和她的长发一样,如柔和的日光。
不仅是希娜,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心里纷纷感叹,年轻的圣女大人,实在无愧于人们给予“布兰登瑰宝”的盛名。
“她好像不太清楚自己是圣女意味着什么。”
坐在神座上,赫墨尼望着半空中的烟镜,托着下颌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站在台阶下的庇斯特睫毛轻微抖了抖,没有什么表情的波动:“圣女年纪还小,还不能很理智处事。”
“我听说她是你养大的,”赫墨尼动了动手,让烟镜散开,“比起神明,她似乎更在意作为人的你。”
声音漫不经心,就像只是跟他说圣女是个爱笑的小姑娘一样。
庇斯特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两下,下意识抬头看向坐在高处的赫墨尼,然而下一刻,殿外传来了庆典队伍的声音。
*****
阿洛菲在神殿门前停下,从神官的托盘里取过沉甸甸的大金杯,头顶的太阳被飘过的一朵云遮住了。
火种祭最重要的一环节是光明神赐火。
阿洛菲走到神座下,心里几乎耐不住激动。
每个信奉光明神的南大陆人应该都知道,他们的火源于光明神。
而光明神的圣火,是无数信徒向往憧憬拥有的,即使只能得到小小一缕,也是无上的荣光。
圣火能驱散一切黑暗与阴霾。
阿洛菲目不转睛的望着赫墨尼举起手的动作,她的脑子描绘过千百次圣火的模样,灿烂的如同阳光,闪着纯粹的金光,烧得热烈而温柔。
她虔诚热切地看着赫墨尼在金杯上张开手掌――
轰!
黑色的焰火在杯子深处一跃而起,熊熊的燃烧起来。
随着圣女手中的圣杯被点燃,她身后的所有火系法师的杯子也跟着亮起来,无一例外,跳动着的全是黑色的焰火。
阿洛菲傻了眼,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焰火黑得不带一丝金边,窜起的火苗把她的脸烘烤得发烫,让她几乎没能拿稳圣杯。
被震惊的不止她一个人,神殿里的所有信徒都被这出乎意料的黑焰惊得没了动作,本来热闹的神殿,变得死寂。
阿洛菲抬起头,在晃动的黑焰之上,神明也在看着她,影影绰绰,表情看得并不真切。
她忽然反应过来,怎么明明还是白天,神殿里昏暗得像太阳下山了?
她的疑问没能在头脑里停留多久,神殿外逐渐传来喧嚣声,声音越来越响。
一个王城侍卫跌跌撞撞跑进来,慌张跪在神明脚下。
“黑暗魔物突然来了!”
第5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随着侍卫的话音刚落,殿内的光线变得更暗了。
“该死的东西,你有几条性命这样冲撞神明!有魔物出现,消灭了便是,慌什么,快滚下去!”
站在台阶下的一名主教向他低声怒骂,转身很快面向站在高位的神明,谄媚笑道。
“只是小事,您无需放在心上。”
他的胸前戴着族徽,银灰色的狼头张牙舞爪,如同他的家族曼乌布里一般。
曼乌布里家族掌控着黑土城,那里气候适宜,富饶且兵力强盛。黑土城的红堡相当出名,传闻光明神讨伐黑暗之主的征途中,曾亲临那里。
在历史上,黑土城鲜少被黑暗力量骚扰,甚至可以说,比王城还要平静。
阿洛菲没去过黑土城,但她在书里读过,那里有淌着牛奶的溪流,满地是金子和钻石的山。
也难怪王城要易主的流言从来没消失过,这样一座占尽天时地利的城市,没能成为南大陆的中心才是奇怪。
在十二主教中,黑土城主教是最傲慢的,他在来到王城的第一天,甚至因为阿洛菲未主动向他打招呼这件小事,向庇斯特告了一状。
尽管庇斯特以“圣女行事自有考量”把那家伙堵了回去,阿洛菲还是在心里给那个人狠狠记上一笔。
圣女这个职位在某些人心里,也许和神殿内的摆设没有两样,可是大司祭为了守护南大陆呕心沥血,地位凌驾于十二主教之上,除了王,居然有人敢在他之前发号施令。
阿洛菲真想踹这家伙一脚,她的目光落向庇斯特,白袍的大司祭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平静的开口:“汇报你带来的军情,士兵。”
魔物入侵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在神明漫长的沉睡期里,人类和黑暗力量你来我回的次数已经数都数不清了,因此如果只是一般的魔物,王城的守卫不可能会这么惊恐。
沉稳的声音让抖如糠筛的守卫稍微冷静了些,他直起身,低头面向大司祭,语速很快。
为了保护核心,各个城市的人们一般都会在城外建立哨所,以法术构建围墙,坎诺斯就是王城的防线,由大司祭施法,本来是最让人安心的防护。
一般来说,高阶黑暗眷属并不会贸然进犯人类的堡垒,只有那种只依靠本能的低级魔物才会不挑时间,不讲究方法的攻击。
这次防线被快速破坏,分明不是普通的魔物。坎诺斯被破坏了,自然有魔物偷偷进来,王城危险了。
“大司――”
不等阿洛菲说完,庇斯特已经踏上召唤阵化为一道光离开。
在极短的时间里,庇斯特制定了王城保卫方案,而且所有人几乎都被安排了具体的任务,除了她。
阿洛菲收回徒劳伸出的手,转过身时,正好迎上赫墨尼饶有趣味的视线。
南大陆的至高在目睹自己的庆典被中止后,并未表现出任何不快,深黑色的双眼里甚至还有些......兴奋?
阿洛菲正默默为生出了奇怪念头告罪,神座上的赫墨尼已经站了起来。
“真奇怪,你们为了得到庇佑,把我召唤出来,但是面临灾难的时候,又企图把我困在这个屋子里。”
他慢慢走到阿洛菲面前,黑黢黢的双目居高临下的觑着她。
“你觉得,神明会乖乖服从禁令?”
阿洛菲诧异于赫墨尼突如其来的质问,她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对庇斯特从一开始就有某些敌意。
“大司祭是为了您着想。”
阿洛菲想起刚刚大司祭离开前匆匆躬身请神明不要离开神殿半步的话,虽说并不十分恭敬,但也称不上冒犯。
“魔物一旦看见您,一定会不要命的去攻击,当下您并不适宜过多使用神力。”
赫墨尼没有应声,阿洛菲只当他被说服了,转身想到殿门边看看外面情况,突然感觉身侧的温度骤然升高。
“现在我说要出去,你这个被他要求守着我的圣女,要怎么把神明留下?”
阿洛菲转过头,愕然望向赫墨尼手里跳动的黑色火焰:“按照神典里记载,召唤仪式满一个月,您的神躯才算完全稳定,我当然.....呃.....”
当然并不能怎么样啊!
他是神,自己只是个人类圣女,根本做不到把不听话的神明打一顿然后捆起来啊!
但看起来,这位重临南大陆还不到半个月的神明,似乎准备好跟她打一架。
“所以,你没有阻止我随心所欲的能力。”
神明手里的黑焰往上窜了一下。
留守在神殿内的守卫们因为赫墨尼的举动,都有些不安,虽然垂着头,但能看出他们的身体已经在微微颤抖。
见识过神明降临那天的场景,现在就算赫墨尼说要把这神殿点了,阿洛菲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了。
她的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好几个灭火的咒语,最后还是暂且按下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赫墨尼手里的黑焰到底能不能用普通的灭火咒熄灭,圣女当着守卫们做出灭火的举动,跟当众打神明的脸有什么区别。
脾气不好的赫墨尼冕下搞不好会做出更多难以预料的事。
“你们都退出神殿。”阿洛菲打定主意,朗声下令。
“圣女大人......”
守卫队长虽然畏惧神明,但似乎是出于职责所在,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至少让我留在神殿里,为您驱使。”
“没关系的,西里斯。”
阿洛菲朝他微笑着点头,她对这个青年有些印象,年纪很轻已经当上了神殿守卫队的队长,连庇斯特这么严格的人,都对他的剑术与勇气夸赞有加。
“我只是有些悄悄话要跟冕下说,你可以在外面替我把守着,不让其他人进来。”
墨绿头发的守卫队长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把拳头贴在胸口上,朝阿洛菲行礼后,带着所有人撤出了神殿。
如果迫不得已要面临神明的怒火,起码要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
阿洛菲松了口气,刚笑着扭过头,却被面前一张放大的脸吓得失去了刚做好的表情管理。
喜怒不定的神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跟前,微弯下腰,几乎是把脸贴到她的脸上,黑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他靠得太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二人的鼻尖甚至似有若无的轻轻蹭过。
神殿里光线昏暗,幽光落入他的黑眸,就像藏在漆黑深夜里的遥远群星,神秘而诱人,却又带着某种危险的含义。
阿洛菲的脸猛然涨红,手忙脚乱的往后退了两步:“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样的动作就好像.....就好像小说里男女主角接吻之前的样子!
太糟糕了,虽然阿洛菲也偷偷幻想过小说里的浪漫场景,但现在对面站着的是赫墨尼,是南大陆的至高,这样做简直是......亵渎神明!
她慌得连敬语都忘了说,本应对神明毕恭毕敬的圣女,此时就像只受惊的羔羊,企图用自己脑袋上不存在的角去攻击谁。
“你有悄悄话要跟我说,”赫墨尼慢条斯理直起身,语气颇为理直气壮,“我遵从人类的礼仪,把耳朵主动凑过来了。”
这算什么把耳朵凑过来,这分明就是把脸贴过来吧!
但他这样坦然的表情,又让阿洛菲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
或许是刚才的声音太大,殿外的守卫队长把头探出来:“圣女大人?”
砰!
厚重的殿门径直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悄悄话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
赫墨尼收回手,相当无所谓的说道。
“现在你可以说了。”
阿洛菲扯了扯嘴角,现在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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