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要实现信徒的愿望,仁慈的光明神怎么会需要拿东西去交换呢,只有黑暗之主乌拉尔才会卑鄙的引诱――”
“慎言,”庇斯特低声喝止,“你忘了教会的规矩了吗?”
阿洛菲吐了吐舌头。
在王庭内,黑暗之主是不可当众提起的邪恶存在,教会甚至把讲述神魔大战的几章古籍封为禁章,除了大司祭以外无人有权阅览。
阿洛菲喜欢看书,尤其爱看各种冒险小说,越奇异神秘越吸引她。
尽管她极少有机会到王庭以外的地方,也依然想办法让侍女买来民间流传的秘事。
关于黑暗之主的故事,她自然也偷偷看过不少。
“这话被十二主教听见,即使是有我在,你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庇斯特皱着眉头看她。
“我不理解,蒙特塞拉冕下千年前打败了乌拉尔,为什么光明信徒反而要害怕提起他。”
阿洛菲扬起头,蓝宝石似的双眼里有着生动的无畏。
“何况现在蒙特塞拉冕下已经回归南大陆,我们更加没有必要这么忌讳这个名字嘛!”
“也许,只是因为光明神讨厌他的存在。”
大司祭的话语突然带上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他站起来,俯视着阿洛菲。
“圣女近日疏于约束自己的言谈,今夜把《神诫》抄一遍。”
“我还伤着呢!”阿洛菲高高举起自己被包扎好的手。
庇斯特冷哼一声,攥住她的手腕,消除了上面的绷带。
雪白的掌心里甚至连伤痕都没有。
大司祭并不负责照顾伤者,但在南大陆,疗愈术比庇斯特精通的神官,实在是没多少了。
看来这伤,是他亲自治疗的。
阿洛菲讨好的笑道:“还是庇斯特厉害。”
“两遍。”
阿洛菲暗暗叫苦,她眨巴着眼,轻扯庇斯特的衣角,努力装出可怜的样子:“我错啦,我不说他名字还不行嘛。”
“三遍。”
阿洛菲倏尔松了手,在床上正襟危坐,不敢再求他。
在离开之前,庇斯特凝视着坐在书桌前的阿洛菲,过了很久才低声开口:“阿洛菲,你是圣女,是离光明神最近的人。”
“而现在的光明神――”
阿洛菲停下笔,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纠结犹豫的庇斯特。
“大概并不如我们认知里温和慈悲。”
*****
沙漏的底部已经铺了薄薄一层粉砂,阿洛菲的纸上却一字未落,笔端的羽毛被她弄得乱糟糟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从庇斯特嘴里听见了光明神的坏话!
虽然很离谱,但阿洛菲觉得能理解对方的话,甚至觉得庇斯特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毕竟今天看见这位重返南大陆的神明,不管是外貌,还是脾性,实在是和流传下来的形象相去甚远。
阿洛菲沉思片刻,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黑底红纹的硬皮书。
她循着记忆翻了几页。
【受黑暗力量污染后,生物会性情大变,无法控制自身思维与行动,成为黑暗之主的奴仆。】
阿洛菲用羽毛轻轻扫着下巴,望着这一页的文字若有所思。
强大全能的光明神肯定不会成为黑暗之主的奴隶,可是根据神籍记载,他耗费了七天才把对方消灭,自己的神躯也牺牲了。
那么,苏醒过来的神明,是否也和人类那样,还有未愈合的伤呢?
阿洛菲在脑子里搜刮着这几年看的各种正史野传,也没想起这样的记载来辅佐自己的猜想。
不过将心比心,本来银发绿眸,皮肤雪白的温柔神明,变成黑发黑瞳,肤色也黑了好几个度,脾气不好也能理解吧。
把自己代入神明位置的圣女沉浸在自己想象之中,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念头有多逾矩,反而生出了一些同情之情。
可怜的蒙特塞拉冕下,为了信徒们的幸福,变得面目全非,可还是愿意降临南大陆庇佑大家,果然是最温柔的存在。
想来想去,罪魁祸首还是那个黑暗领袖。
“哇,该死的黑暗之主。”
阿洛菲靠在椅背上叹气,她根本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听见,庇斯特早在她还没醒来时,就在她寝宫里施加了名为“大静谧”的神术。
简单来说,外面的喧闹吵不着她,房间里的动静也传不出去。
“该死的,黑暗之主,乌拉尔,”阿洛菲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简直是万恶之源,可恶的......呃,呃......”
从小在王城里长大的圣女从没听过太多骂人的话,即使是小说里,也没怎么见过,她翻来覆去,只能卡壳在“可恶”和“该死”二字里,最后说得自己都郁闷了,羽毛笔唰唰的在纸上写下乌拉尔的名字,在名字旁边画了一把剑,直指黑暗之主。
她颇为满意的打量着圣剑,想了想,又在高些的位置写下蒙特塞拉,在名字旁边画了一枚太阳。
阿洛菲的字写得好,连最挑剔的书写课教授都对她的一手漂亮花体字赞不绝口。
“我在你的书写里感受到了一个浪漫的世界,有星有月,还有花与海洋。”文学教授曾经这么评论她的字。
阿洛菲用羽毛笔戳了戳黑暗之主的名字,轻轻咬牙切齿的说:“愿圣光远离你,愿黑暗永远围绕你,乌拉尔......阁下。”
“远离光明永沐黑暗,对黑暗神来说,可不是诅咒。”
书架后突然传来一把懒洋洋的男声,把阿洛菲吓得连笔都没拿稳,落在了地上。
她慌忙捡起笔,抬头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神明自昏暗中走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到来似乎让明亮的房间笼上一层阴影。
他勾起嘴角,一字一顿低语:“是祝福,最高的祝福。”
“蒙特塞拉冕下,晚.....晚上好。”
阿洛菲一个激灵,急急从椅子上跳起来,顺手把桌上的纸揉作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黑发神明似乎没有注意她的小动作,相当自然的坐在柔软的长椅上:“你对黑暗神很感兴趣?”
“一点也不!”
蒙特塞拉冕下为什么会把黑暗之主称为黑暗神,光明神不是唯一的神明吗?
“你呼唤了他三遍,”黑发神明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房内,隐隐包含着某种危险,“我的圣女独自在房里吟诵黑暗神的名字,是为什么呢?”
救命啊!不是有“大静谧”吗,光明神怎么听见的?
阿洛菲憋得脸上发烫,她慌张的摆着手:“不是呼唤!我,我只是在骂他!”
“骂?”黑发神明挑挑眉,“你不怕他?”
“我是光明神的眷属,为什么要怕他。”
听见这样的发问,阿洛菲刚才的那股气又起来了,她挺了挺胸膛。
“您在千年之前为了南大陆的安宁,和黑暗之主的一战中牺牲了自己,我们作为您的信徒,怎么可以怕您的手下败将。”
像是听见了非常好笑的事,黑发的神明哈了一声,仰头靠在长椅背上,完全不在意仪态的舒展开身体。
“你对自己信奉的神明了解吗?”他微侧过头,斜乜着阿洛菲。
他的语气很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嘲弄。
“蒙特塞拉冕下全知全能,我能窥见的自然只有一二,”阿洛菲认真而诚恳的看着他,“但您赐予我的记忆都很宝贵,我一直珍藏在心。”
“我不是今天才醒?”黑发神明把双手枕在脑后,“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活了几千岁的样子。”
“每年在我生日那天,您的神识都会出现在这里,”阿洛菲如实回答,她察觉坐着的神明露出了一点含义不明的笑容,试探着问,“您想起了什么吗?”
“你是重要到必须记住的人?”
阿洛菲心下怅然,狂妄恶劣的语气,和记忆里温和的声线完全判若两人。
也许神躯重塑,神明丢失了部分记忆的同时,千年前大战给他留下的伤还没痊愈,等蒙特塞拉冕下完全康复后,说不定还为自己这样草率对待信徒而痛心。
她一定要为他的恢复献出力量。
想到这里,阿洛菲心里的烦闷减少了许多,她的嘴角上翘,笑意盈盈的看向黑发神明,在橘黄的光焰下,就像一朵堪堪初盛的玫瑰。
“我对蒙特塞拉冕下来说微不足道,可是您对我来说,是我愿意用生命和名誉维护的至高,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温柔仁厚的光明神,即使自己受伤,也不会让信徒蒙受痛苦。
她愿意献出自己的力量,即使是微不足道。
闻言,黑发神明欠起身,直直的望着她,有那么瞬间,阿洛菲似乎看见他黑色的双眸深处出现一抹暗红。
等她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跪坐在他身侧。
黑发的神明居高临下觑着她,光落下来,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力量抵挡住它落在他身上。
他的表情在昏暗中似乎也看得不真切,那种曾经出现过的危险却又充满诱惑的感觉又再出现了。
他的手轻按在阿洛菲的头顶,随着偏高的温度传到她的身体,低沉而缓慢的古语也如咏叹调淌入她的耳中。
阿洛菲微微睁大眼睛,蒙特塞拉冕下居然允许她在公众场合单独的喊他名字!她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以至于甚至忘了向神明的赏赐表达感谢。
“蒙......”
“嘘,”黑发的神明的拇指抵在少女的唇边,阻止了她的跃跃欲试,“但你不能再用这个名字叫我。”
“可是,您以前说这就是您的名字。”阿洛菲不解,一时忽略了对方古怪的动作。
黑发神明以指腹蹭着少女娇柔的下唇,他望着她不施粉黛的脸,这张年轻的脸颊因为激动染上了微粉,宝蓝色的眼睛清澈而干净,掩饰不了任何秘密。
像极了天真又弱小的羔羊,以为世界就是由朝阳染成金色的天和长满青草的土地组成。
懵懂的、纯洁而单纯的小羔羊,是黑暗最热衷掠夺吞噬的。
“你的神明现在很讨厌这个名字,”他笑了笑,低声说,“从今天起,你该叫我赫墨尼。”
第4章
“赫墨尼?”
阿洛菲总觉得好像有些古怪的熟悉,但始终想不起哪里不对劲,抬头正想发问,不期中,距离极近的迎上一双黑眼睛。
该怎么去描述神明的双眸?
好像深渊中的旋涡,从高处往下观察,让人心惊肉跳,腿脚发软,但在这旋涡深处有一丝绯色,似乎藏着无穷的魔力与诱惑。
旋涡无声的呼唤着。
跳下来吧,献出你的所有,投入深渊的怀抱,来获得永恒的快感。
只一秒就沦陷――
有股麻意自尾椎往上窜,阿洛菲使出很大力气挣脱出突如其来的不安,整个人直接往后倒在地上。
地上铺着厚厚的长绒毯子,并不至于摔疼。阿洛菲狼狈的从地上撑起身。
她晃了晃脑袋,刚刚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让她向往又害怕,然后――
用力推了赫墨尼。
而此时,刚被推了个满怀的赫墨尼正一手搭在椅背上,正歪着头打量她,并不说话。
“我......有点头晕。”阿洛菲勉强说出一句苍白的解释。
喜怒不定的神明,会怎么惩罚冒犯他的人啊?
没想到赫墨尼笑了起来:“才睡了半夜,身体没恢复很正常。”
阿洛菲松了口气:“感谢您的.....”
赫墨尼打断她的话:“听说过获得神眷的方法吗?”
神眷又名神印,也就是神明的印记。
在神史里,能得到光明神的神眷的都是在历史上作出了重大贡献的神官或者王族,而他们被统称为――神使。
上一个神使的产生,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即使是神史,也没有详细的记载。
阿洛菲爱看各种乱七八糟的书,可是以前曾经因为无法把神史倒背如流,被史学课教授针对了许久。
【不能完全掌握神史,怎么有资格与神明交流。】
【如果无法应对神明的提问,将会有大难临头。】
所以背了这么久神史,依然还是回答不上神明的问题。
阿洛菲表情僵了半天,最后心一横,迎着赫墨尼的眼神开口:“不需要特定方式,神明想用什么形式都可以。”
她狡猾的钻了个文字的空子。
赫墨尼哼笑一声,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只是向她张开手掌:“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当神明张开手时,应跪下亲吻他的衣摆,满心喜悦的感激他的赐予。】
阿洛菲一怔,然后嚯地站了起来,草草的一躬身,转身就跑。
“我去叫他过来!”
“......?”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神明,赫墨尼此时也难掩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眼看少女就要跑到门边,他手指一勾,房内凭空旋起一阵风,把对方打着转吹回他跟前。
“我去把大司祭喊过来,”阿洛菲按下自己的裙摆,脸颊因为激动泛起微红,但微暗的风把她卷得有些发晕,“您......能让风停一下吗?”
赫墨尼把手收回,抵在脑袋边:“你不想要神眷?”
“庇斯特是南大陆最强的术师,而且他很聪明,为人又很正直,如果他成为神使,一定可以为您把南大陆保护得更好,让黑暗力量无法侵蚀这里。”
提及大司祭,少女的眼神又变得亮晶晶的,里面盈着憧憬与信任。
“其实我也想要,不过您才重临南大陆,频繁使用神力的话,也许会对您的身体不好――”
说话之际,阿洛菲只觉似乎有风迷了眼,她下意识用手揉了揉,再睁开眼时,赫墨尼已经不见了。
光明神殿外灯火通明,神官们跪在台阶上,恭敬地面朝紧闭着的殿门,无声诵读祷告词。
平时的他们,本应是站在明亮的光明神殿中做祷告,可神明这一夜把门合上,只许他们待在殿外。
没人敢有异议。
偌大的光明神殿里空无一人,而殿内最高处的神座,和白石雕成的神殿相当格格不入。
一阵黑色的风吹过,黑发神明无声出现在神座上。
因为他的到来,神殿里充斥着浓雾似的黑暗,连温度也下降了不少。
【频繁使用神力的话,也许会对您的身体不好。】
赫墨尼伸出手臂,吐出几个音节,蜜色的皮肤上渐渐呈现出一片银色,看着像是个比较娇小的手掌形状。
银印化为银烟,飘到他的面前。
赫墨尼微微合眼,又一缕银烟从他的胸口飘出。
银烟缠绕着变为圆环的形状,最后彻底化作实体,无声的落在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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