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人鱼的手指尖锋利细长,刺穿了阿洛菲的颈侧肌肤,血珠顺着被掐得发红的皮肤颗颗渗了出来,落入水中。
“嘶.....”阿洛菲倒抽了一口凉气,恼怒和疼痛让她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撞开了对面的人鱼。
“黑暗魔物,”她狼狈的爬回礁石上,用银幻化出一柄匕首指向人鱼,“如果你是想为黑暗神报仇,就不要拐弯抹角。”
蓝发人鱼被撞出去了一段距离,鱼尾轻轻一摆,很快又游了回来,盯着刃尖看了看:“主神自有旨意,无需我们越厨代庖......既然你没有撒谎,那告诉我,我的同胞在哪里?”
他张开双手,完全把胸膛露出,似乎不畏惧那把锋利的匕首,阿洛菲迟疑了一下,把刀收了起来:“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人鱼,她是人。”
人鱼晃了晃大尾巴,似乎陷入了思索,过了一会儿后又开口:“你说的人,是绿色头发,绿色眼睛吗?”
阿洛菲愣了愣,柯芙娜确实是那个模样。
人鱼不等她回答,靠在礁石上陷入了回忆:“我们有个小妹妹。”
正常情况下,人鱼是不能、也没必要离水的,但很多很多年前,月亮海有一个绿发人鱼,在暴风中救了一个落水的船长。
相识,相爱,都是俗套的故事,那位年轻船长来自南方的布兰登,他还承担着整条船的成员生计,不得不向人鱼请辞。
深陷情网的人鱼说要跟他回布兰登,她向人鱼族长求得能长出双腿的秘药,答应等到船长死了,她就会回到月亮海。
在薄雾升起的清晨,她跟着远航的船只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个短生种即使再长寿,现在也该成灰了,”蓝发人鱼抬起头,“月亮圆了几回,她都没回来,我以为她早就死了,但是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她的人鱼之心......她埋在哪里了?”
“她活得好好的,”阿洛菲想从他手上抢回晶石,但人鱼轻巧一退就往后缩了好远,“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她下水。”
“不可能,人鱼离开了人鱼之心就......”蓝发人鱼忽然停了下来,“她把人鱼之心给了你之后说什么?”
“'好好活着回来,把它还给我',她说这是一块水石,是用来养花的,”阿洛菲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双手撑在礁石上,“人鱼和人生的孩子会是人鱼还是人?”
蓝发人鱼似乎不太高兴回答这个问题,大尾巴拍打着水面:“人鱼不和人类通婚,所以假如人鱼生下了人类的孩子,她的寿命就会骤减――”
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望着阿洛菲:“你的意思是......”
“我的朋友,也许是你那个小妹妹的女儿也不一定。”
阿洛菲想起柯芙娜那张苍白得不像普通人的脸,以及明明身为疗愈系神官,修习的不是普遍医师学习的植物系法术,而是水系。
也许她对黑暗力量如此了解,也是因为她本身就有一半的血统来自黑暗界。
“很抱歉刚刚对你动粗,”蓝发人鱼把晶石交还给阿洛菲后,微微一笑,“但是人族狡诈又凶残,我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
阿洛菲见他又向自己伸出手,本能的又往后缩。
“不必害怕,人鱼擅长的水系疗愈术是很舒服的,”蓝发人鱼把微凉的手轻轻贴在她的脖子上,伤口随声而消,“不管你去哪里,最后请把晶石交还给你的朋友,那是她母亲的人鱼之心。”
半血人鱼没有独立的人鱼之心,如果要在海里生活,就要仰赖父母辈的人鱼之心。
他顿了顿:“上一辈的恩怨已了,让海的儿女回到大海,好吗?”
阿洛菲从来没想过一直困在巴伦塔下的柯芙娜竟然属于异族,也没想过月影玫瑰的原生地竟然是月亮海。
它们飘荡在水面上,花瓣吸饱了水似的呈现一种半透明的样子,分不清本身的颜色和海水的颜色。
难怪柯芙娜这么喜欢月影玫瑰,还时不时会盯着鱼缸发呆。
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想回母亲的故乡看看呢?
“我答应你,”她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指着岸上的迪埃罗,“那家伙这么久还没醒,你可以帮我看看是得了什么病吗?”
“没有病,”人鱼的微笑没有变过,“只是饿了,太饿或者太饱,他都可能陷入沉睡。”
“......”
阿洛菲忽然觉得,就这样把迪埃罗丢下算了,去西瓦提亚不容易,就不要再给自己增加难度了。
假如她会飞的话。
“你可以用人鱼之心的力量,”蓝发人鱼教给阿洛菲唤醒晶石的方法,“只要你戴着它,它就会让你变幻出鱼尾,一路游到西瓦提亚。”
阿洛菲惊喜不已,但道谢到一半,人鱼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不过,异族人使用人鱼之心,必须向人鱼族献上一条性命。”
他的目光落在迪埃罗脸上:“这一个就很好,足够我们吃几顿了。”
阿洛菲吓了一跳,连忙挡住他的视线:“我不用人鱼之心了,这个家伙不能吃。”
等到她把“银”慢慢送了些许进迪埃罗嘴里,青年呷着嘴睁开双眼,和阿洛菲对望了一眼,咧开嘴:“哟,咱们都没摔死呢!”
阿洛菲觉得还是让人鱼族把他吃了算了。
迪埃罗伸了个懒腰,一侧头看见了坐在礁石上的人鱼,愣了一下。
正当阿洛菲琢磨要怎么向他介绍这个不速之客,灰紫双眸青年已经向人鱼招了招手:“哟,这不是俄萨席勒吗,好久不见。”
是她想少了,堂堂黑暗界的前神使,同为黑暗界的人鱼族长怎么可能不认识呢?怎么可能真的会吃掉他?
但是俄萨席勒......?
【就是男主角呀,皮肤黝黑,一只眼睛是金色,一只眼睛是红色,头上有牛角,身上还有黑色的纹路呢。】
阿洛菲恰如其时的想起旎拉的话,那本《豢养玫瑰》里面的“黑皮狂野帅哥”和眼前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的人鱼南辕北辙的形象,让她一时忘了该说点什么。
也许她该去看看这本书的作者是谁,把雌雄莫辨的人鱼族长写成肌肉健硕的黑牛精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精神?
******
“滚吧。”
得到许可,维特尔斯特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着往后退。
“这也配当王?”拉文娜蹲在王宫的高处,不屑的盯着那个狼狈的身影,“一点威仪都没有。”
身旁的小姐妹正低头用喙梳理着自己胸口细密的绒毛,没有接话。
“宣神官卡尼拉,卡尼拉!......马上把他找来!神说要见他!”
门外传来维特尔斯特吼声,但很快声音又压了下去。
因为【神明所在之处,不得喧嚣】。
黑暗神姿态舒展的靠坐在本来属于布兰登王的位置上,咬着一个海棠果,他明明和人类一样有着五官,可是那种完全超出人类认知的惊人容貌,只一眼,就足够像匕首狠狠穿透大脑和灵魂。
神官卡尼拉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样子,然后他突然想起不能直视神明,忙不叠老远就跪下。
神也会吃海棠果吗?
脑袋磕得生疼,但也比不上神威的责罚来得要命,卡尼拉抖得快要昏死过去,半空中听见低沉的声音。
“维特尔斯特说王城里正在流行一个好玩的东西,”黑暗神饶有趣味的开口,“你是发起人?”
“不是的!不是!我没有,”卡尼拉惊慌失措的把头贴在地板上,“那都是他们乱说的!”
“你知道向神撒谎的家伙,下场是怎样吗?”
卡尼拉胸腔里的心脏几乎要爆炸了,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大脑根本无法想出任何圆滑辞措,所谓的如簧巧舌也像石板一样僵硬。
“是......是我设的赌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战栗得几乎不成调子。
“继续说。”
“是,是让大家来猜,圣.....叛徒阿洛菲――”
“是圣女,”黑暗神微微沉下语气纠正,“你,还有其他人,都应该叫她圣女。”
卡尼拉心中又惊又疑,弄不明白为什么阿洛菲对黑暗神做出了这种事,他提起她的语气并不暴怒。
可是人不可揣测神明的意志,卡尼拉唯唯诺诺的应了,继续说:“让大家猜圣女能不能顺利到达北地,找到光明神。”
“喔。”黑暗神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当卡尼拉紧张得快要昏过去时,他又听见了神明的声音。
“那么,下注的比例怎么样?”
“很......很多人觉得她无法找到光明神,甚至连北地都到不了,”他咽了口唾沫,“还有一点点人觉得她能找到光明神。”
“你押什么?”神明问。
“当,当然是到不了!”卡尼拉的汗沿着脑袋滑落到地板,“您,您无所不能,一下子就能把她抓住杀掉,她只会被您玩弄在掌中......”
“哼。”
听见神明似笑非笑的声音,卡尼拉一下子像被人割断了声带,呆呆的顿在原地。
“抬起头,”黑暗神的声音在半空中,飘飘忽忽,“你真的认为她无法到达西瓦提亚?”
卡尼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脑袋往上看。
当他和绯色的蛇瞳对视,灵魂几乎被一分为二,曾经引以为豪的所有学识,所有见识,一切经验和认知,瞬间化为乌有。
他感觉自己此刻正赤条条的站在神明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我......我认为,圣女可以,到达西瓦提亚。”
他僵直着身体,心底的所有真实的话倒豆子似的脱口而出。
“她从小就是个聪明而且心性坚韧的孩子,那些肤浅的家伙觉得她是笼中的金丝雀,王庭玻璃棚中最弱小的花朵,只走不到半程就要哭着折返,但我相信她可以一路到达西瓦提亚......”
在神明面前,任何修饰和伪装都没有意义。
“不管是愚蠢的维特尔斯特,还是王城以外的危险,她总会有办法克服,即使她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她也有一种魅力,让人愿意为她效劳。”
“即使是神明,也会乖乖听她的话――”
等到话出口了,卡尼拉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像死了一般脱力倒在地上。
神明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你的赌注是什么?”
“我在黑土城的一座三层房子,带花园的。”卡尼拉欲哭无泪,有气无力的说完之后,静静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不,也许神明的惩罚,是比死还可怕,他听说神有能力玩弄人的灵魂。
然而他听见了黑暗神的大笑。
“可惜了,你本来能赢更多。”
卡尼拉诧异的睁开了眼睛,却不敢抬头。
黑暗神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阿洛菲要去找光明神,却完全不打算制止?为什么?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却不敢作问。
卡尼拉的余光感应到神明从王座下来,从他身边走过。
他只能把头更紧的贴在地板上,直到黑暗神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再次响起,那是一句麦锡达斯语。
【如愿以偿,有时候能让绝望的味道更加鲜美。】
第91章
两匹矫健红马口吐赤焰,带着四轮马车在荒原上疾驰。
虽然速度很快,但车里丝毫没有颠簸的难受,微微的晃动让阿洛菲有种在摇篮里的感觉,舒适的温度让她感觉昏昏欲睡。
她本来想按照俄萨席勒说的,利用人鱼之心幻化出鱼尾,一路逆流而上到西瓦提亚。
但迪埃罗却相当不认同这种做法,称她如果以法力驱使人鱼之心,就好比“在水里流着血的猎物,南大陆各地的赏金猎人会像食人鱼一样循着味找到你”。
比喻很吓人,成功打消了阿洛菲试试变成人鱼的念头。
但为了防止再出现迪埃罗突然睡着,从而让两个人从半空中摔下来的意外,阿洛菲严禁高空飞行。
这难不倒前任黑暗神使,他用法力构造了一个四轮马车,又以烈焰驱使马车行进,速度也不比在天上飞来得慢。
“睡―着―了―吗―阿洛菲?”
迪埃罗的大嗓门从马车外传进来,阿洛菲睁开一只眼睛:“就算睡着也被你吵醒了。”
“下来,我们到了!”青年的声音相当兴奋,在车外连声催促。
春天到了,原野上的草又绿了。
下了马车,一阵从来没感受过的寒风吹来,让阿洛菲不由得打了个喷嚏,一旁的烈焰马凑到她脸侧,喷出的热气让她舒服了不少。
“人族的身体果然很娇弱,”把马头按到她身侧的迪埃罗大笑起来,“还没到最冷的地方就受不了了?”
“我说过,人才不娇弱,只是我还没有习惯这种气候而已,”阿洛菲下意识反驳,“北地城邦西瓦提亚世代住着很多人,他们的体质说不定比一些魔物要强呢!”
迪埃罗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圣女说是那就是,谁让我是你的狗呢。”
阿洛菲打了个哆嗦:“说了不要讲奇奇怪怪的话!”
“怎么奇怪了?”迪埃罗面对指责,更加理直气壮,“这是俄萨席勒都认可的事,人鱼族可不是人族,他们从来不撒谎。”
哦,这一切都要怪俄萨席勒。
人鱼有一张巧妙的嘴,阿洛菲才知道这原来指的不仅仅是唱歌。
她不过是去水边采些月影玫瑰,俄萨席勒就向才醒过来的迪埃罗讲述他晕过去时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不知道俄萨席勒具体是怎么说的,但总而言之,等她回到岸上时,已经成了在水里舍生忘死的出手相救,在面对凶恶势力威胁(俄萨席勒的诈骗)时保护他的形象。
而那个全程睡觉,什么都没做的家伙,在月光下相当大嗓门:“想不到这么柔弱的短生种,居然为了我这么奋不顾身,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话音刚落,阿洛菲差点被脚下凸起的石头绊倒,好不容易扶住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她有些狼狈的抬起头:“一个正常的人类,都会作出像我这样的决定好吗?你在黑土城里帮过我,我当然不可能见死不救啊。”
“狼灵千年前帮过曼乌布里尔家族的人,但是他们被做成了养分,”青年完全没有一点脸红的意思,甚至相当理直气壮,“不管,反正我是爱上你了。”
阿洛菲扶额,望向一旁似乎在看好戏,脸上堆着迷之微笑的俄萨席勒:“曾经做过神使的家伙,性格还会这么不稳重吗?”
在她心里,神使应该像庇斯特那样,沉着可靠,谨慎而自带威严。
俄萨席勒坐在礁石上,轻轻拍打石头的大尾巴在月光下亮晶晶的,他的蓝眼睛温和的回看她:“我们的感情和人族不一样,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会遮遮掩掩或者拐弯抹角,更不会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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