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塞拉一只手托在阿洛菲的左手腕下,另一只手轻覆在她的右手背上。
“一个人,路上应该很艰难吧。”
“是有遇到困难,”阿洛菲想起黑土城里发生的事就忍不住想皱眉,但很快又舒了口气,“不过也碰到了很多好心人帮忙。”
“你说的好心人,包括黑暗魔物吗?”
“哎?”
岸边的那大雪块忽然幻变成微笑的俄萨席勒,眨眼间又变成了吊儿郎当的迪埃罗,最后是面容忧郁的赛特。
“黑暗魔物凶残又擅长伪装,”身后的蒙特塞拉悦耳的声音擦过耳边,“稍微放松警惕,你就会被吃掉,所以――”
“要毫不犹豫消灭他们。”
“什......不要!”
神明低语着,操纵她的手指松开弓弦,金色箭羽呼啸劈开空气,堪堪擦过幻影,重新变回了四分五裂的雪块。
阿洛菲被松开后,捂住了自己狂跳的心脏,直到确认那只是虚幻的影子,才放松下来,她偷偷摸了一下兜里的物品。
刚刚箭飞出去的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杀了赛特。
“我的圣女,你在违逆我。”
阿洛菲猛然扭过头,周围一切忽然又变回了冰霜雕砌而成的神殿,光明神站在台阶上向下望着她。
“难道你被迷惑了心智,抑或你已经背弃了光明?”
神的语气淡淡的,但身上散发的威严,让阿洛菲呼吸都有些发紧,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尤其是出于光明神的口中。
“没有!”她飞快的否认,“我没有背弃光明。”
“我相信你,”蒙特塞拉向她伸出手,露出温和的笑容,“但黑暗物放在身边,会损害你的理智,把人鱼之心和那枚龙晶给我处理掉吧。”
阿洛菲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听着像是庇斯特平日教诲的话语,不由自主把手伸向怀里――
【我相信你,我也知道你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理解。】
和眼前五官重合的那张脸忽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阿洛菲一个激灵,低下头看见自己捧着龙晶和人鱼之心,正准备递给近在咫尺的光明神,光明神苍绿色的双眼闪着微光,瑰丽得惊心夺目。
刚刚根本不是她自己想做出的事,是神的意志在操纵她!
她猛然收回手,难以置信的倒退了好几步。
“我说过了,阿洛菲,你不应该反抗我,和黑暗魔物待在一起太久,你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
光明神向她伸出的手没有变化,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发冷。
“光明圣女不应该沾染黑暗物,那会使你堕落,污秽不堪,失去人性。”
“不,不是这样的,”阿洛菲紧紧握着手里的东西,“蒙特塞拉,他们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不想看见这些东西,我可以先回去把这些东西还给他们。”
柯芙娜母亲留给她的人鱼之心,是她回到故乡的钥匙,迪埃罗的灵魂碎片更是不能不能弄丢。
“没有这个必要,”光明神凝视着她,“听话,阿洛菲,把黑暗物给我,让我消灭他们。”
神的语气平和,但阿洛菲分明感受到了他逐渐堆叠而起的怒气,因为她的反抗和否认,神的威压如同海啸向她扑来,她有些喘不过气,几乎能听见骨骼被可怖的强大神力挤压得咯吱作响。
除了身体上的苦痛,大脑也像在被什么东西侵袭着,试图改变她的想法。
阿洛菲一只手捂着头,无形的神力让她产生剧烈的幻鸣,几乎无法思考任何问题,生理性泪水不由自主簌簌而下。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交出来吧,交出来就能轻松了,何必要与神明作抵抗?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一切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会原谅你的无礼,你还是我的圣女,阿洛菲,你一直是个乖孩子对吧?”
柔和的诱哄,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从前南大陆的圣女,和教会的傀儡没什么差别,我希望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清冷的声线,就像一阵微风,很轻的压过了神的柔软低语。
阿洛菲小口小口的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后背,直视眼前可怖的神明。
“我......拒绝,就算是你,也不能这样强行控制我的想法。”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忽然一切压力消失了。
“你是在为黑暗魔物说话?”蒙特塞拉的表情冷淡下来。
“从布兰登到西瓦提亚,我看见了很多人,才清楚知道在南大陆上,不是所有信奉光明的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黑暗信徒都坏的。”
阿洛菲盯着蒙特塞拉,她的双眼因为直视着神,刺痛得直掉眼泪,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清晰说着。
“黑土城的曼乌布里尔家族借着你的名义,嘴上说是献给神明的礼物,实际上是把其他普通人视作花肥,为了自己的利益凌虐、杀害同胞。”
“我认识一个黑暗信徒,他说我小时候救过他,可是我根本不记得了,即使我忘了他,即使他和我信仰相反,但是他为了报恩,甚至愿意为我而死。”
光明神身上刺眼的光芒,让阿洛菲的双眼痛得几乎睁不开眼,但她依然毫不退缩的抬头和他直视。
“冕下,当你还是庇斯特的时候,不是教过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辨别一切,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一切,再得出结论吗?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说过,不要再提过去了的人,没有任何意义。”蒙特塞拉冷冷开口。
“你为什么要否认庇斯特的存在?”阿洛菲诧异得开始有些愤怒,“虽然是被黑暗神杀害了,可是这让你丢脸了吗?不管怎样,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对我来说,他比你还好――”
阿洛菲震惊的捂住嗓子,神竟然如此粗暴,直接用神力阻止了她说话。
【光明圣女,庇斯特就是我,我就是他,不要再把我和他区分开,更不要再说这种冒犯神明的话。】
强大、可怕得近乎窒息的力量,让阿洛菲甚至站都站不稳,她用手捂着嗓子,强行以自己的“银”与对方对抗。
还好,她的力量能中和光明神力。
“如果你是他,你就不会不允许我说话,”她艰难的开口,“庇斯特从来不会因为我说得不对,就――”
【闭嘴!】
无形的神力,几乎掐断她的喉咙。
【我最后再说一遍,你应该称呼我蒙特塞拉,如果你再不表现你的敬意,光明圣女的头衔,就不再属于你。】
阿洛菲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
蒙特塞拉动作停滞片刻,沉默的收回了压制的神力。
“我从布兰登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教会认定是叛徒和通缉犯了,”她笑了笑,“冕下,其实我并不是以光明圣女的身份来到您面前的,我只是以一个普通的光明信徒身份,希望您可以回到布兰登,回应大家的呼唤。”
在来到神殿后,阿洛菲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平和过,她有话要说,而且是非常认真的说。
“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么想要做这个光明圣女,但是庇斯特把我抚养大,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责任和义务,我只是想要报答他和一些爱我的人而已。”
“如果您想要收回这个圣女的称号,我很乐意,因为这意味着我剩余的人生,都是完全属于我自己了,我可以去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像一只鸟,被困在巴伦塔上只能向外眺望离开布兰登的人。”
阿洛菲目睹着蒙特塞拉的表情逐渐开始变得愤怒,停顿了一下:“既然你坚持说庇斯特就是你,那这个就还给你吧。”
她的手伸到脖子上,本来想用力扯,最后还是不忍心,小心翼翼的在脖子后解开。
玫瑰项链从她掌中滑落,被“银”化作的风轻托落在地上。
“我确实不应该再在您面前瘫倒庇斯特,因为他和您完全不一样,但他已经死了,不管我哭多少回,他也不会回来了。”
她转过身往神殿外走,几步后,忽然又停下,转过身。
“南大陆的信众还在期待您的回归,希望您有一日可以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后,我依然会像无数普通光明信徒一样,向您表达衷心的敬意。”
她向台阶上沉默的光明神行了一个圣女礼,再也没有看他一眼,从神殿门径直离去。
******
偌大光明神殿,死寂又压抑。
蒙特塞拉死死盯着地上的项链,苍绿色的双眸冰冷无比。
然后,玫瑰项链晃晃悠悠的浮到半空,轻飘飘的飞往他――
的身后侧。
一团淡淡的金光出现,光芒散去,茶灰色的头发,浅绿色的眼眸,和光明神五官几乎一样,但表情要更平静的王城大司祭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握着玫瑰项链。
“蒙特塞拉,你搞砸了一切,”庇斯特脸上没有掩饰任何嘲讽,“光明神在她心里的形象,现在恐怕堪比黑暗神,不,应该是还不如黑暗神。”
“你明明是她从小就非常憧憬的神,结果到最后居然让她觉得还比不过一个死人,我是不是该提醒你呢,今天还是阿洛菲的生日,看起来,她自己也忘了。”
“闭嘴。”蒙特塞拉没有回头。
“让我闭嘴,不如让自己的心安静点,”庇斯特讥讽,“可笑至极,你在她面前不停否定我,反而让她觉得'庇斯特'这个形象和光明神更加割裂。”
“说得这么义正词严,你不是也没告诉她自己根本不是被乌拉尔亲手杀死的。”
蒙特塞拉微微侧头,用眼角觑着大司祭,冷笑了一声。
“既然你能干涉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为什么不干脆说出真相?”
“自然是因为嫉妒,”庇斯特相当干脆利索的回答,“正如你所说,我只是个脆弱的男人,一个男人出于嫉妒,做出了不符合完美形象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蒙特塞拉一时无言以对。
“和我融合,你就要受到我的情绪、我的思想影响,你也许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了。”
王城大司祭站了起来,转过头望着他。
“但是你又不甘心,一样的面容,为什么她会更加偏向一个脆弱短命的人类?”
“你一直向她强调你就是我,又在她面前作出种种丑态,无非是想告诉她,'庇斯特'的本性就是这样,很可惜,你失败了。”
“所以你想吞噬我,但是又不愿意被我影响。”
庇斯特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神殿门口,自嘲般笑了笑,他伸出手,放出小团微弱的金光,让光球飘飘忽忽的飞向门外。
“但是只要你一天不和我融合,当她看向你的脸时,脑子里永远只会想到我。”
“蒙特塞拉,是你亲手把自己这个光明神推下了高台,然后把'庇斯特'送上了神座。”
******
阿洛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西瓦提亚主城区的。
走出神殿后,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只看到眼前隐隐约约有一团小小的,散发着暖意的光芒,就像小时候和庇斯特玩游戏时,他放出来哄她开心的小把戏。
回过神时,已经走到有些眼熟的街道上了。
从来没想过,光明神的真实性格居然是这样的,阿洛菲不想用狭隘去描述蒙特塞拉,神有自己的立场。
冷静下来想想,蒙特塞拉也许是和乌拉尔有着外人难以理解的仇恨,所以他对黑暗界的一切都厌恶无比。
她不能理解神,就像神也不理解光明圣女为什么会替黑暗信徒说话。
阿洛菲有些忧愁的揉揉眼睛,脾气发出来了是很痛快,可蒙特塞拉会不会一气之下,再也不出现在南大陆信众面前啊?毕竟她刚刚对光明神说,庇斯特比他还好呢。
光明圣女的称呼有没有,对她来说不是那么重要,不过假如神明一气之下再也不庇护信徒们了,那可就有点糟糕了。
阿洛菲琢磨了一会,感觉自己在神殿里还是有点冲动了,说话好像没有留下太多的余地。
可光明神也太过分了,他明明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为什么今天这么专-制又不讲道理?
庇斯特追求了一辈子的理想,她憧憬了这么多年的对象,难道真面目是这样吗?
满心酸涩的抬起头,月亮弯弯的,但很明亮。
眼泪滑落,冷冰冰的刺痛了脸颊。
阿洛菲看向街边一家商店,摆在门口的宣传牌子上的日期,让她忽然记起今天居然是自己的生日。
真是记忆犹新又特别,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忘记这一年的生日了。
阿洛菲安慰自己还好赶在第二天之前想起来了,不至于连庆贺都没有。
但时间不早了,西瓦提亚人有早睡的习惯,街上的小店似乎都已经关得七七八八。
阿洛菲转了两条街,在一个广场旁,遇到了一个卖花的小姑娘。
小小年纪还提着个大篮子卖花,实在是可怜。
阿洛菲在她面前蹲下,望着她冻得有点红扑扑的脸,心生怜惜,干脆买下了她整个篮子剩下的花。
小姑娘今天的行情似乎不怎么样,满满一篮子的红玫瑰,看起来是根本就没卖出去一份。
“为什么哭得眼睛都像兔子一样啦,”小姑娘奶声奶气的问,“是被人抛弃了吗?”
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成熟吗?
阿洛菲勉强笑了笑,把钱递给她。
“为了感谢你,我额外送你一份礼物。”小姑娘好像念了个神术,不知道从哪里就掏出了一束蓝色的,沾着露水的鲜花。
!
在遥远的北地,竟然能看见这么新鲜的月影玫瑰,阿洛菲愣了一下,道谢着接过了花。
西瓦提亚人已经研发出特殊神术,让月影玫瑰离水也能活着吗?
阿洛菲有些惊讶的打量着手里的鲜花,在月光下,玫瑰呈现出非常漂亮的碎冰蓝,香味浓郁缠绵。
月影玫瑰是柯芙娜非常喜欢的花,阿洛菲想起她让自己给庇斯特的墓碑送上这样一束。
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是月影玫瑰的花语?
她都忘了问柯芙娜,月影玫瑰的花语是什么了。
“小妹妹,你知道月影玫瑰的花语――”
阿洛菲的话卡在嘴里,哪里还有那个小姑娘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悄悄离开了。
【重逢。】
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低沉,但绝不可能出现的声音。
啪。
阿洛菲手里的花篮掉在了地上,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身体难以自控的开始颤抖。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他,的的确确是被自己亲手――
【为什么不转过身来?】
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完全挡住了月光,亲昵的,却又噩梦似的麦锡达斯语毒蛇一样钻入耳中。
【我的玫瑰,你还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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