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告诉我,馥草花又称为希望之花,在沙漠中走来的人,看到馥草花,便是看到了希望。
我深深嗅着馥草花的香味,脑里迷迷糊糊地思考着。
我是不是也快看到希望了?
*
加入辩证会之后,我变得很忙碌了,除了学业,我还得参加辩证会组织的宣传科普与慈善活动。
宣传科普,是由经验丰富的律法师为普通的群众免费开展律法知识讲堂,传授的内容一般是浅显易懂又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律法条例,帮助弱势群体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
我虽然辅修了星际律法,但知识储备还不足以当讲师,我的工作是维系课堂秩序,做一些后勤工作。
类似的后勤工作还有慈善活动,由辩证会充当中介组织举办的救助弱势群体的活动,奈达勒星球上富有同情心的资本家会定期出资救助需要帮助的人们。
我负责对接的是每周末的免费晚餐救济活动。
一般会在教堂举行,事先准备好可口的饭菜,供有需要的弱势群体取用。
一整年下来,我都是负责类似的工作,偶尔到法庭上旁听丽塔和安娜的辩证,努力充实自己。
自由律法辩证会的核心口号是“互相搀扶走出困境”,每次举行律法讲堂和慈善救助活动时,都会挂口号横幅。
通常是我来挂这个横幅。
一年下来,辩证会的组织活动随着社会舆情的波动而时不时调整规模,我挂横幅的心情也随着所见所闻而有了变化。
十个月过去了,困扰了帝国许久的蚁人改造人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
我的猜想是正确的,确实存在蚁人改造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一直潜伏在奈达勒帝国境内。
与我的猜测有所出入的是,蚁人改造人这么长时间的潜伏都没有被发现,不是因为他们有隐藏的秘密基地。
相反,他们大摇大摆地混迹在人群中。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改造人不是短时间内彻底完成改造的。而是,普通人在被注入蚁人病毒后,长期下来,病毒一点点改造了身体机能。
这一渗人的改造行为,潜伏期大约需要半年。这期间,改造人样貌一点点变化,只要稍作遮掩,便与常人无异,即便被发现,也只需扯谎表示被不知名蚊虫叮咬,便可躲过搜查。
我那晚见到的那个蚁人改造人,应该便是第一批进入奈达勒星的,只要不直接以全脸示人,很难发现他的异常。
十月底,奈达勒星主城区发生了大规模的蚁人改造人暴动,潜伏在暗处的力量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并且造成了大规模的伤害。
他们一举毁灭了主城区拥有数百年历史的地标性古建筑,又突袭了王室护卫队,目标明确,像是在给帝国一个下马威。
他们似蚁似人,虫潮般涌现,鬼魅般消失,破坏力惊人,还有不可低估的人类智慧。
蚁人改造人们似乎深谙“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几乎不对普通群众下手,只袭击王室成员,目的性很强。
阴沉、猜忌、人心惶惶的氛围又卷袭了整个城区,帝国王室开启了空前强硬的搜捕政策,人人自危。
考虑到蚁人喜暗喜聚集的特性,生活在城区内贫民窟的弱势群体们成为了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军队开展了地毯式搜索。
搜捕的主力军依然是飞鹰派军队,他们采取了不惜一切代价不可错漏一人的铁腕手段,强势开展搜捕行为。
没有身份证明的、形迹可疑的、被举报的......但凡能有一丝丝牵扯到改造人,全部逮捕。
一时间,怨声载道,民怨滔天。
军队们认为自己在保护帝国安危,群众们认为自己在遭受无辜牵连,每天都有抗争与反抗争的行为上演。
因为不满军队抓捕行为,有些手无寸铁流离失所的难民,最后干脆被逼无奈直接投身蚁人改造人队伍与帝国军队抗争。
这样的事情,我每天都能见到,辩证会的移动办公场所,几乎每天都有情绪激动的群众来寻求帮助,然后渐渐演变成了闹事。
我从一开始的悲愤,到后面也慢慢变得麻木平静了。
我亲眼看着那些从前得到辩证会无偿救济的人们,态度从感恩戴德变为无理取闹。
他们埋怨辩证会不能帮他们解决困境,闹到最后,认为辩证会和军队是一伙的,甚至扬言要铲平了辩证会。
然后也真的动手了,他们掀了桌椅,推搡打人,最严重的时候,还一把火烧了正在举办慈善活动的教堂,造成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律法师和数名无辜孩童的伤亡。
我什至觉得这一切的发生是有迹可循的。
一年的辩证会活动后勤工作,让我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们,我也渐渐意识到,并不是所有弱势群体,都是值得帮助的对象。
品德行为的败坏,是不分群体的。
就像曾经在难民飞船上企图偷取安娜发簪的那个小偷一样,难民群体中,不乏有品德败坏之人。
我曾亲眼看到有懒汉恶人以无工作为由大摇大摆来领取慈善餐,也看到他们肆意妄为欺负更加弱小之人。
律法师们参与的辩证维护法庭上,时常有被告者因收取了大额贿赂资金而反水承认罪行,将律法师们置于不义之境。
...种种事情,让我渐渐意识到,我原来一头热的救助思想是狭隘的。
我冷不丁想起卡莱尔说的话,制度与准则能让混乱变得有秩序。
冷冰冰的制度准则没有人性,但若是全然由人性主导,一切真的会更合理吗?
我感觉自己行走在了灰色地带,是非与否,好像都变得模糊。
很混乱,没有答案。
*
但辩证会的慈善活动,还在继续,我便也沉默着继续参与。
十一月末的某个下午,主城区教堂举办慈善救济餐活动,我一如往常负责后勤工作,准备好餐盒,拉上横幅。
离活动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做完准备活动后,我蹲坐在教堂门口的阶梯上,手里拿着银勺,百无聊赖地舀着地上雪白的积雪玩。
阳光洒落,银勺表面泛着刺眼的白光,盛着雪的勺子通体雪白,却又不可避免地在雪地上落下黑色的影子。
我正对着地上那团小小的影子发呆,耳边突然听到教堂里传来的广播。
“喜报!卡莱尔·克隆巴赫再次击退边境虫潮,立下一等军功,姆塔斯迪国王即将亲自授卡莱尔·克隆巴赫予以上将军衔!预计近期将举办授功大典!”
时隔一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如面前的雪地,突然毫无征兆的,塌了个洞。
第47章
广播还在继续,开始述说卡莱尔赫赫有名的军工战绩。一向沉着的男播音员,此刻声音中都透露着激动的情绪。
我呆坐着,静静听他讲,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本应该在法庭上进行辩护的丽塔和安娜此刻站在我面前,投下的阴影落在我身上。
“茉茉。”丽塔朝我点点头打招呼。
我仰头看着她们,干巴巴回应了一声,心里预感有什么要发生了。
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坐在了我的身旁,为我挡住了两边呼啸的寒风,我手里的勺子一抖,雪落了一地。
打完招呼后,她们都不说话了,陪着我静静听着广播里慷慨激昂的男声叙述着卡莱尔的事迹。
“结合上述的丰功伟绩,不少政治学家认为,这位即将晋升的帝国少将此番回归,对当前混乱的社会形势,有着积极可观的正面影响。克隆巴赫家族在民众中的影响力一直高居贵族前列,这位克隆巴赫家族的新星,更是被誉为帝国的希望,广播前的你,是否也在期待着帝国希望的回归?让我们一起翘首以待!”
广播员话音落下,欢快激昂的音乐声随即响起,衬得氛围喜庆悦人。
丽塔:“广播已经很久没有放过这么积极向上的音乐了。”
安娜笑了笑:“群众期不期待少将回归还不确定,倒是看得出来,星际电台挺期待的。”
她转头问我:“茉茉呢?”
后半句话显然是,你期待吗?我把勺子柄插.入雪地里,将脸埋进脖上羊毛绒围巾内,汲取着温暖。
这是奎恩送我的围巾,这个小管家机器人,曾经在克隆巴赫庄园里对我很是照顾,哪怕我离开了庄园,他也一如既往待我好,有空便会到学院来找我,将他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我。
可我一次也没再回过克隆巴赫庄园。
没有主人的邀约,外人是无法进入私人宅邸的。
这是客观理由。当然,我自己清楚,即便有了邀约,我这个胆小鬼估计也是不敢去的。
一年了,卡莱尔一直驻扎在边境,从没回来过,所以我至今不用面临这样的抉择。
我期待卡莱尔的归来吗?这个问题我现在没法回答。
与卡莱尔相识相处的日子,回想起来总是如梦境一般。一年多了,说是不想见他,这话我自己都不信。
可卡莱尔想见我吗?这个问题同样没有答案。
最后一次谈话,他试图挽留我,可我固执地坚守自己的理念,我能察觉到,卡莱尔有些微生气。
按照他傲气的性子,估计早就把我这个曾给他添堵的小人物忘到脑后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我有一瞬间的难受。
我没回答这个问题,问起了别的:“你们今天不是要出席辩证会法庭吗?怎么有空过来呢?”
安娜满不在乎:“哦,推掉了,昨天我们就得到了消息,辩护人又反水了。于是我花了半小时,整理好了他反水的证据,准备明天控告他存心戏弄法庭,给他点教训。”
丽塔不赞成地摇摇头,我倒是乐于听到这样的话。
自由律法辩证会内部的律法师,几乎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总有一些人先是苦苦哀求希望能得到辩护,想要借助律法给对方施压,再私下寻求用利益交换的方式解决。
他们不想花钱雇佣律法师,贪图辩证会免费的救助,借律师们的声望为自己壮威,再收钱私下了结,十分自私的行为,占用了辩证会的救助资源。
辩证会内部也为此苦恼,但也不想因此而结束免费的辩护活动,确实也存在更多实实在在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
最后只能严格筛选救助对象,以此减少此类现象发生。
严格筛选救助对象后,恶意占用辩护资源的人少了,但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大部分的律法师们本身都很忙,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不想浪费时间纠缠,不了了之。
但安娜不一样,这位有脾气的大小姐,愿意帮助弱小,也绝不轻易被人欺负。每次遇到这样恶意破坏辩证会救助行为的人,她都会反击回去。
我很欣赏她这样的行为。
善良就应该是有锋芒的。
安娜:“不用去法庭了,时间也就空出来了,所以就过来找你商量大事了。”
“什么大事?关于辩证会的吗?”我只是个后勤人员,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内部的大事会需要和我商量。
丽塔接过话题,她没有直说,倒是先问我:“这一年多来,你参加辩证会活动,有什么感受?接下来还继续参加吗?”
我一时语塞没回答,丽塔也没在意,继续说了下去。
“想必你多多少少也了解现在辩证会的处境,就在昨天,又有群众向联邦政府举报辩证会私藏蚁人改造人,没有证据,但联邦军队还是查处了我们的一处办公室。”
安娜忿忿不平:“没有证据还查处,联邦军队完全不把法律放在眼里啊!”
事实就是如此,现在的辩证会,是联邦政府的眼中钉,巴不得一举铲平了。
丽塔叹了口气:“他们找了个无端聚众传播不实信息扰乱治安的名头,强势实行查处,好在没有人员被波及,只是以后少了个办公场所而已。”
辩证会只是给受迫害的弱势群体提供律法援助,并没有进行实质的叛国抗争行为,所以由飞鹰派掌权的联邦军队哪怕恨得牙痒痒,也不能采取实际逮捕行为,只能时不时给辩证会制造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丽塔:“比较麻烦的是,举报的群众,从前也是辩证会的施惠人。”
她叹气:“也就是说,现在辩证会面临的情形是,外部有飞鹰派想法设法解散我们,内部有群众不满既得利益反口诬陷举报,内忧外患。”
我想起了今天亲手挂上的那个印着辩证会口号的横幅,上面“互相搀扶走出困境”的八个字,此情此景下多少有点讽刺。
“但我们不能因为少数恶人而放弃大多数善良的人。辩证会成立至今,帮助了无数需要帮助的人们,现在、未来也都还有无数需要辩证会帮助的人。换句话说,自由律法辩证会的存在,不单纯是济弱扶危,更是对这个国.家.意识形态的拯救。”
她停顿片刻,“如果一个国家,任由富贵及权势随意欺压贫穷弱小,阶级固化,贫富两极分化,上层享乐,底层潦苦,压迫到了极致,总会有触底反弹爆发抗争的一天,到时候才是真的人人自危了。”
我侧头看丽塔,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光。
神采奕奕,优雅动人。
我突然有点自惭形秽。
有好几次,在遭遇了那些被举报的糟心事后,内心深处腾升的被背叛感,都会让我怀疑加入辩证会的决定,怀疑辩证会的救济行为,甚至怀疑辩证会的存在。
真要论阶层和动机的话,我是本身就身处弱势群体的阶层,单纯出于自救的目的,才加入辩证会。
可丽塔和安娜她们,本就是富贵阶层,她们本可以不趟这趟浑水,任由事态发生,继续无忧无虑享受自己的生活。甚至如果真的阶层固化,对她们而言,还更有利。
但她们还是选择站出来,为不公发言。
不单是她们,辩证会里大部分的律法师们,都是出身优渥家庭的人,他们接受良好教育,反过来又回馈社会,而不单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奈达勒星球有卡莱尔那样忠贞守卫国土安全的军官,也有辩证会成员们这样勇于革新社会的有识之士。
拉索密胺星球要是有这样一群勇敢无畏的人,我们的家园大概也不会变成废墟了吧。
“那现在,辩证会要怎么自保呢?”我轻声问。
丽塔和安娜同时转头看着我。
“辩证会自保的关键,在于,即将回归的那位,帝国希望,卡莱尔·克隆巴赫少将。”
我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
辩证会,卡莱尔,雄狮派?这不是,完全站在了对立面吗?
丽塔:“奈达勒星现在会这么乱,也不单纯是因为蚁人改造人的缘故,现任国王姆塔斯迪陛下近两年来身体不太好,较少参政,所以才有飞鹰派和雄狮派两大政党明争暗斗。”
“其中由国王陛下妹妹索菲利娅亲殿执权的飞鹰派一向以铁腕手段闻名,之前平定叛.乱有功,近年来强势分管内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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