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秋淮本来想拿起那本夹着信封的书,但是看到书桌上的一封信后,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转头看向慕秋凉,扬了一下眉头,露出一丝苦笑。
慕秋凉安静地倚在书柜前,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加上那一身高贵气质,使周身透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他的眼尾微微挑起,眸光从慕秋淮的脸上移到那封信上。
慕秋淮最是了解他,也看得懂他此刻的神情,他就像一只受惊后准备伺机而动的猎兽,那一身美丽的皮囊下隐藏着让人畏惧的杀机。
自儿时起,慕秋凉就是如此,只要兄弟二人因为一件事情或者一样东西发生争执,哪怕是再小的争执,慕秋凉都会如现在一般,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用他那身冷然气势,生生地逼着你给他低头认错。
慕秋淮望着他,除了僵硬的手,连整个身子都僵挺住了。
看来,云初念书房里的信是没有必要解释了。
须臾后慕秋淮收回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略有紧张地握了握椅子的扶手,沉声道:“说说看,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何要在我面前装作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现在仔细回想,那日在凉亭下,二弟问云初念的话,不禁让他头皮发麻。
什么殉情,什么替大哥问一句可是满意这门婚事,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慕秋凉依旧默不作声地站着,身上银白色的衣衫在窗前投来的月光下,显得如水一样冰凉丝滑。
许久,他终于开口,语音依旧清冷,不参杂任何情绪:“世子大典之后,我来为你铲除一切障碍,助你坐上皇位,你先稳住父亲,接近大学士,然后从大学士这里下手,把平南王的实权夺回来,若是你不想娶苏怡,后面我想办法帮你摆脱。”
慕秋淮闻言蹙眉看他,哑然失笑,审视他好一会,问道:“二弟在给我谈条件?”
谈他放弃云初念的条件?
慕秋凉稍动了一下眉,语音更为严肃了一些:“无论是不是谈条件你都没得选,你是嫡长子,从年幼时你就应该知道父亲如此精心培养你是为了什么。如今你手握重要兵权,又将拥有世子身份,你日后走的每一步路都十分关键。”
“平南王已经在预谋造反,只要他拿下抚州,绍国就会陷入危难之中,那么,一场避免不了的战争就会开启,届时,太子若是遇害,内忧外患,朝堂一片混乱,父亲就会借此机会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而你,将会是这场战争中最关键的人物。”
慕秋凉说到这里,抬眸看他,语音又冷了一些:“在这之中,你要么走投无路,要么杀出一条血路,别无他法。但是你常年征战在外,对朝政不甚了解,若想达到父亲的目的走上顶端,你,必须由我来辅佐。”
必须……
慕秋淮被这个词刺激了一下。
他说话还是如此。
慕秋淮沉默良久,唇边是久久不能散去的冷笑。
二弟避开云初念的话题给他谈这些,怎么不算一种提醒或者威胁,他这个弟弟,有时候强势的可怕。
他又瞥了一眼桌子上的信,沉声道:“二弟能为大哥着想实在感动,不过你的这番话也点醒了我,还没有得到的东西可以努力去争取……”
他站起身,看向慕秋凉渐渐冰冷下来的双眸:“而已经握在手里的东西,是决然不能松手的。”
最后这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他说罢,转身离开了房间。
慕秋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依旧倚在书柜前一动不动,周身的冷然比之前还要浓。
他的话,大哥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屋外的梁齐和江义看着慕秋淮从房间里出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慕秋淮经过梁齐身边时看了他一眼,梁齐瞬间感觉脊背一阵发凉,魂都快吓出来了。
二人眼看着慕秋淮走远,推门进了房间。
此时慕秋凉僵挺地倚在书柜前,看神情,比慕秋淮好不到哪里去。
这兄弟俩聊崩了?
到底因为点啥呀?
不会是假山“捉奸”的事吧!
早知道打死都不告诉二公子了,如此以来,大公子也不会认为是二公子在中间搅和。
“公子。”梁齐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客栈,还去吗?”
慕秋凉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才走到书桌前坐下。
他揉了揉发涨的眉心,低声回道:“今晚不去了,我时下烦的很,害怕控制不住杀人。”
杀……杀人?
二公子真要杀人?
慕秋凉拿起桌子上的信递给江义,吩咐他:“明早把这封信送到云府里去。”
江义接过信,问道:“公子,还是送给云初念姑娘吗?”
以前的信都是江义找人往云府里送的,他以前从来不多问,但是现在……云初念马上就是他的嫂嫂了。
他再送信,不太妥吧!
梁齐一听到“云初念”这个名字,蓦地瞪大了眼睛,他看了一眼江义,瞬间明白了大公子为何是一幅要杀人的表情。
合着……这兄弟俩都看上了云初念?然后为了云初念翻了脸?
梁齐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一来,二公子带着云初念去“捉奸”这件事,一下就说通了。
慕秋凉又用指腹按了按突突跳的眼窝,冷冷“嗯”了一声:“还是送给她,别说是我送的。”
江义对于二公子“顶风作案”的行为完全不能理解,只好行礼出去。
梁齐也为此感到心焦,傻愣着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
慕秋凉看了他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吩咐他:“你去让人给我订做几身好看的衣服,明日再找个手巧的过来帮我搭理头发,还有,去街上给我买一些好点的面脂,要没有味道的那种。”
衣服。
头发。
面脂。
他想干什么?
凉齐几乎用震惊的表情看着他,张了张口,想问点什么,最后忍住没敢问。
二公子,怎么还打扮上了。
翌日一大早慕王妃就在房中琢磨慕秋淮和云漓的事情,虽然她不太喜欢云漓的性子,但是倒挺喜欢她这股子痴情,以后慕秋淮定然是要迎娶大学士的女儿苏怡的。
大学士虽然位高权重,但是财富不见得有云家殷实,而云家生意做得最好的又数云漓家,并且当今礼部侍郎又是云漓大姐夫的弟弟。
慕秋淮刚回京,正是接交朋党的时候,若是与他们接了亲,对慕秋淮的将来肯定是有益的。
所以,让云漓嫁给慕秋淮做个妾室,也不是不可以。
慕王妃正在房间里琢磨,这时候前来请安的慕秋凉轻步进了门。
“孩儿拜见娘亲。”慕秋凉给慕王妃行了一礼。
慕王妃应了一声扶他起身。
慕秋凉请完安准备离开,慕王妃突然问他:“凉儿,你去了云府两趟,可是见过云漓姑娘?”
慕秋凉微怔,思忖片刻,回道:“见过,还一起吃过饭。”
“那你觉得云漓如何?”慕王妃问他。
“云漓姑娘性格开朗活泼,人又比较热情,看起来是挺不错的。”慕秋凉如实回道,顿了片刻,继续道:“她是大老爷的小女儿,自幼娇生惯养,养尊宠优,听说她的大哥与大学士的长子关系甚好,朝中很多官员家的瓷器都出自他们窑里,而且她大姐夫的弟弟是礼部侍郎,礼部侍郎的未婚妻又是太师大人的孙女,无论是财富还是关系……都挺不错。”
经过慕秋凉这么一夸,慕王妃对云漓更感兴趣了:“那昨日礼部侍郎去云府,真的是特意找你大哥的?”
慕秋凉颔首,又如实回道:“听说是云漓的大姐和大姐夫特意带他来见大哥,并且当时还在大院里吃了饭喝了酒。”
慕王妃听到这里总算明白慕秋淮和云漓为啥突然牵上手了。
“娘亲若无其他事,孩儿就告退了。”
慕秋凉给娘亲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今日天气不算好,乌云密布,似乎有一场大雨要来。
慕秋凉出了亲王府,坐上了马车,由江义引着向东街客栈里出发。
三人到了指定客栈,慕秋凉下了马车,在原地站了一会,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然后抓起梁齐手中的剑。
这把剑是梁齐特意给他准备的,不禁精致好看,还锋利无比。
杀人,应该没问题。
“公子,不能杀人。”江义在一旁小声提醒。
江义不知公子与这位民间画师有什么过节,但是瞧着公子这表情,就跟人家抢了他心爱的东西似的。
慕秋凉深吸了口气,把剑合上,不理会江义的提醒,大步冲进了客栈。
客栈里负责看守画师的小厮正在打盹,看到慕秋凉后蓦地站了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
江义递给他一个眼神。
小厮麻溜地跑到慕秋凉跟前禀告:“公子,人在二楼住着,时下应该还没有起床。”
没有起床?这都什么时辰了。
小厮继续汇报:“公子,此人名叫余安,今年二十四岁,不知是哪里人,但是他有点奇怪,白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其余的时间会吃吃饭,画会画,然后再出门打听打听人。”
“打听谁?”慕秋凉眸光一冷。
“打听云家二姑娘云初念。”小厮回道,“他到处打听,就连生辰八字都打听出来了。”
“生辰八字?”慕秋凉牙一咬,提着剑就冲上了二楼。
小厮慌忙跑上去,指了指画师住的房间。
慕秋凉走上前,提了口气,撩起裙摆一脚踹了上去,随着“哐当”一声响,房门就被他狠狠地踹开了。
江义吓得躲在了梁齐身后:“这架势怎么跟捉奸似的?”
梁齐慌忙退了两步:“谁说不是呢!”
“这俩人……到底有啥过节?”
第25章
慕秋凉踹门踹得实在突然,床上的人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转身向门前望去,只见一身白衣飘飘的公子提剑向这边冲来。
他揉了揉眼睛,有点懵,这又是做的什么梦?
“滚下来。”慕秋凉冲到床前,冷喝一声,拿剑指向他。
床上的人疑惑地掀开被褥下了床。
此刻他只穿一条睡裤,赤着上身,乌黑修长的头发凌乱地散于身侧。
他长身玉立,眉目清秀,肤质雪白,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嘴角微微上扬,漾出一抹使人心醉的微笑,虽然身躯微怔,但是那身潇洒不羁的绝美气质,真的能生生把人镇住。
云初念……说的没有错。
此人,有那么点姿色。
他开口,嗓音如汩汩清泉:“公子,找我何事?”
他说着,伸手捞起床上的一件衣衫披在了健硕的身躯上。
身材……好像也不错。
慕秋凉紧了紧手中的剑,深吸了口气。
死丫头眼光挺好。
男子看了看他手中的剑,又看了看他的表情,敛了点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惊道:“你……你是亲王府的二公子慕秋凉?”
他慌忙施礼:“在下余安,拜见二公子。”
他说罢,完全不顾及慕秋凉手中还拿着剑,一个大步上前,伸手抱住了他,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极其兴奋地道:“余安真是三生有幸,能够见到活的慕二公子,实在太好了。”
慕秋凉被他搂得身躯僵住,后背也被他拍的生疼,呆愣片刻,反应过来后伸手推了他一把。
余安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尴尬地笑了笑,很有礼貌地给他行了一礼,扯出桌前一把凳子,客气道:“二公子,请坐。”
慕秋凉此刻内心无比复杂,一甩衣袖坐了下来。
余安随意拢了一下衣衫,给他倒了一杯茶,奉到他面前,恭声道:“今日一见,二公子果然不凡,余安早前就有听说,二公子样貌绝佳,才华横溢,对天文地理颇有研究,余某一直想要拜访,但是你长期在外学□□是错失机会,今日能在此相遇,实在惊喜,实在惊喜!”
慕秋凉被他夸的有些不自在,没有接他的茶,冷声问:“你怎知我就是慕二公子?”
“我当然知道。”余安完全不在乎他冰冷的态度,把茶杯放下,坐在他一旁,依旧热情地说:“其实两年前我们就见过面,那时在一家酒楼里,客栈老板认出你是亲王府的二公子,问你能否给他提几个字,你当时一口就答应了,你的字潇洒有力,甚是好看,与我那幅画简直就是完美契合。”
“你等下。”慕秋凉眉头一皱,问他:“你说,那幅画是你画的?”
他当初还夸赞那幅画怎么画的那么好。
结果竟是他画的?他还在上面提了字。
这……简直不要太离谱。
余安连忙点头:“那幅画我至今还珍藏着呢!”
慕秋凉定睛审视他一眼,冷着脸往后撤了撤身,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二公子,只怪你我二人相见恨晚,我现在就让店家去准备些酒菜,你我今日一定要好好喝上几杯。”
余安对待慕秋凉就像对待一位许久不见的好友,他说着,起身就要出门,慕秋凉拿着剑一把抵在了他的后腰上,冷声道:“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回答完再出门。”
余安愣了一下,转过身,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神情稍变,依旧好言:“二公子你问便是,我一定会如实回答,刀剑无眼,你先收起来。”
“第一。”慕秋凉沉声开口,并没有收剑的意思,“你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第二,你来京城做什么?”
慕秋凉来的一路上都在考虑,是先砍他的胳膊还是剁他的腿,易或一剑把他给杀了,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懒散又热情,实则却拥有一双敏锐的眼睛和极好的心性,剑指了他两次他都没有一丝畏惧,可见阅历和胆识非同一般。
还有他所用的物品,每一样都非常贵重,他身上披的轻衫,他床前放的靴子,还有他桌子上的文房四宝,以及他床头的那一把剑,这些,全都是达官贵人家才有能力买到的东西,而他一个民间画师就能拥有这些,说明他非富即贵。
上一世他与云初念跳湖成了一个谜,以至于后来很多年都没有查明他的身份来历,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弄明白。
余安望着他认真的表情,好看的眉眼依旧含着一丝笑意,温声回道:“我,无父无母,云游四海,依地为铺,依天为盖,走到哪里画到哪里,走到哪里住到哪里。”
他说到这里,伸手拨了一把披散的头发,继续道:“我此次来京是要见一位好友,这位好友与我甚是投缘,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颇有好感,只可惜,她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
余安说到这里,还惋惜地叹息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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