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亲王看了一眼她的神色,继续道:“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会竭尽全力保你们云家一条活路。”
保云家一条活路?
真到那个时候,恐怕连他这个亲王也左右不了吧!
既然他知道这么多,或许他也知道慕秋凉在做什么。
“凉儿最近在做什么,去了何处,我都知晓。”慕亲王又开口。
他果然都知道。
云初念紧张地低着头,完全不知要如何回答,平日里一些小事情她还能对付,但是这种关系到国家阴谋的大事,她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慕亲王见她一直没有回答,也没再多问,他起身道:“明日一早回复我,云嵘现在在我这里办事,恐怕今日不能过来接你。”
他连云嵘要来接她都知道?
云初念也跟着起身,依旧一句话未说。
慕亲王没再逗留,大步出了房间。
云初念见他走远,心有余悸地坐回凳子上。
现在慕亲王拿云家和云嵘来要挟她,她要怎么做呢?
去背叛慕秋凉吗?
她怎么可能背叛慕秋凉。
——
月白风清,入秋以后凉风吹起,树叶开始片片凋落。
别院里,慕秋凉坐在桌前审阅着抚州那边传来的消息,他蹙着眉,脸色苍白,拿信笺的手也虚弱无力。
他放下信笺,转了转发酸的手腕,然后取下云初念给他戴的那串佛珠。
他仔细打量着,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上面有一种淡淡的药香。
记得前世的时候,曾有个和尚到过皇宫,和尚给了他一串佛珠,祝福他早日康复,当时已经无药可救的他下床给和尚行了一礼,虽然没有希望,但他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后来,宫里服侍他的太监拿走了那串佛珠,说和尚来历不明,不能随便戴他送的东西,怕伤到龙体。
现在云初念送给了他一串,这一串和前世那一串几乎一模一样,这似乎,不是一种巧合。
云初念的聪明让他惊叹不已,最近她身上总透一种忧伤,并且忧伤中还有着一种知晓一切的无奈和破碎感。
有时候,他会觉得,他重生的事情她都知道。
她看他的眼神里有一丝介意,她介意的是什么他有点模糊不清,或许,她已经察觉到了他心里还有另一个她。
要说前世他忘不了云初念,那么这一世,他是真的爱上了云初念,真真爱上了这一世的云初念。
有时,他会把她们混淆在一起,有时,他也会觉得,两世的她们又不是同一个人。
他爱这一世的她,爱她的可爱,她的温柔,她的聪明,她的善良。
还爱她给他那份独一无二的深情。
屋外的风有点大,窗扉被吹的一阵作响。
他捂住发疼的胸口,从衣袖里掏出一条她给他准备的手帕,放在唇边咳嗽了几声,随着一阵头晕目眩,雪白的手帕上落了一片红。
他把手帕卷起来扔进一旁的纸篓里,又拿了一条新的帕子擦了擦唇。
他把那串佛珠重新戴上,对候在一旁的江义道:“这两日我父亲可能会有动作,云嵘也会被他盯上,你去通知周将军和周延恒先到抚州做好准备,然后再通知太傅和太师大人,在明日早朝的时候极力推荐太子前去抚州平乱。”
他已在抚州做好了埋伏,平南王五日后就会从云山地区再次进攻,只要这次把平南王一举拿下,便能彻底铲除平南王和三王爷的势力。
那么,剩下的就是他的父亲慕亲王。
父亲一心想把大哥推上高位,奈何大哥却没有这个能力和心思。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皇帝梦,曾经为了争夺皇位,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甚至设局把自己的亲妹妹送给了一位能辅佐他的奸臣。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慕秋凉一直都知道,他阴翳,狠辣,为了皇位会不择手段,虽然还仅存一丝善良,但那也是在给他们兄弟二人积德。
如今,他年事已高,早就没有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了拥护他的大臣,但是他争权夺势的心思却没有削减分毫,他把当初没有完成的愿望全部寄托在了孩子身上。
前世,大哥去世以后父亲就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筹谋铺路,还在平南王造反时,亲自带兵给他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路是为他铺好了,结果自己却死在了皇帝手中。
这样的父亲,又怎么不算是个好父亲呢?为了孩子的将来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前世的他没有让父亲失望,他成功夺得了皇位,也完成了父亲的梦想。
可是,他做了皇帝又如何?为了恢复百姓的正常生活,为了国泰民安,为了让绍国更加强大,他努力了很多年,付出了很多年,可到头来,连个有能力继任皇位的人选都没有。
而他病死,又恰恰是别人设的一个局,一个为余安铲除一切障碍能顺利继任皇位的局。
这一世,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重演,但是从某种方面来讲,又有点不一样。
要说让他夺下皇位也不是不可以,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为了大局为重,为了黎民百姓,他只能选择收手,选择去背刺自己的父亲。
他没有能力劝解父亲放弃皇位,因为父亲的执念几乎使他走火入魔,而他能做的,是让所有人减少伤害,从而平息这场皇位之争。
这对于父亲来说是失望的和痛苦的,但也是阻止父亲放弃执念和救他一命的最好选择。
无论父亲对他如何,无论父亲是否偏心大哥,父亲就是父亲,是生他养他的父亲。
前世他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这一世,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去送死呢?
只要想办法让他交出实权,他就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潇洒王爷,他就可以做回一个平凡的父亲。
他知道他没有资格去左右父亲的人生,但是他如果不去做,就得被父亲操控他和大哥的人生。
重活两世都要经历死亡,他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孝也罢,他只是不想再有战争,他只是想让他的爱人,他的亲人,都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所以,他也设了一个局。
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平安的局。
江义得到他的命令,飞快地跑去执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萧瑟秋景,心中更加忧伤。
这时候梁齐推门进来,说道:“公子,王爷他,去了华居轩。”
一阵凉风吹到身上,慕秋凉目光沉沉地望着落叶,没有太大反应,过了好一会才道:“父亲过去一定是去问她余安和云简的事情,可能父亲已经知道了余安的身份,这次我假装去抚州平乱,父亲也会趁此找到余安与他达成一种交易。”
而这场交易,最关键的人物就是云初念。
但结局就是父亲被骗,云初念则被余安带走当做勒索云家财产的人质。
前世即是如此,他们联合太后,借他不迎娶张妗之由,让南方瓷器攻破云家陶瓷,然后把云家所有财产洗劫一空。
他们拿着云家庞大的财产前去招兵买马为余安铺路,他们在背地里蓄谋了十年,只为熬到他病逝,只为熬一个给夺走皇位的机会。
他确实去世了,应该说从他十几岁起就被人下毒阻断了争权夺势的能力。
而给他下毒的人,他猜……
他有点不敢猜。
下手的人有点狠,即便前世他跑遍大江南北都无一人能够救治他。
对于很多人来说,前世是一个悲剧。
那么这一世,他必须改变结局。
他再次开口,喉中尽是酸涩:“吩咐我交给父亲的那八万兵将,后日依亲王府名义前去皇宫投降。”
皇上给云初念和余安赐婚那日,为了让父亲替他求情,他曾交给了父亲八万他私集的兵将,这些兵将一旦被皇帝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那日他连夜赶到皇宫,与皇上做了一场交易。
父亲是亲王,手握重权,即便是皇帝也很难一时半会动摇他的权利,只要那些私集的兵将前去投降,就会牵连到亲王府。
届时,他会出面承担所有后果,也会被皇帝处死,然后保父亲母亲一条性命。
父亲的权利一旦被收回,将终身不再有翻身的机会。
若太子平乱胜利,就会更得民心,平南王和三王爷也将被铲除。
云府和云初念也都能安全。
这一步棋惊险又刺激,稍有不慎就会全盘皆输,也会死很多人。
但是他无路可走,他必须谨慎又谨慎。
现在父亲已经按照计划进行,依前世的步骤,下一步就该余安出场,余安会骗父亲设下一个他和云初念殉情的局。
而这个局一旦成功,就会像前世一样发生悲剧。
现在余安在他的手里,他们的局便没有成功的可能。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妻子云初念,将会受到很大的委屈。
“梁齐。”他转过身来,吩咐道:“多派些人埋伏在亲王府,千万不能让云初念受伤。”
梁齐见他紧张的不行,回道:“公子,这一天,您已经派了四五波人过去了,您放心,夫人一定会没事的,您别担心了。”
怎么会不担心?在这种关键时刻,只要她不在他眼前,他就担心的不行。
“去看看江义回来没有。”他依旧吩咐,“让他快些回府守着她。”
为了让他放心,梁齐只好应道:“好的公子,我马上去。”
梁齐出去以后,慕秋凉又走回桌前坐下,他掏出一条手帕捂唇咳嗽。
现在除了流鼻血,已经开始吐血了。
他很害怕,他害怕他连五日都撑不到。
这时候,江太医提着药箱过来,给他行礼道:“臣,拜见公子。”
慕秋凉摆手让他起身,把手中带血的手帕递给他,有气无力地开口道:“今日咳嗽的厉害,江太医快看看有没有止血的办法。”
江太医满脸愁容地走到他跟前,为他把了脉,回道:“回公子,剧毒发作的越来越厉害,咳血也是因为此毒攻击性太强,现在毒素已经蔓延到肺部了,若是肺部大面积感染,那么……”
江太医没忍心说下去。
慕秋凉苦涩一笑,直接问他:“还能活多久?”
江太医皱着眉头,回道:“可能不足十日。”
不足十日,应该能完成他的计划。
只是与云初念相处的日子好像又少了几日。
江太医心疼地望着他,犹豫了一会道:“公子,要不还是与夫人说实话吧!早些让她做准备,总比太突然了强。她现在已经相信有种东西和你身上的剧毒相克,即便是相克,存活率也只有百分之一,给了她希望又让她失望,真怕她接受不了。”
江太医非常惭愧,初次为慕秋凉诊断出中毒以后就轻易告诉了慕秋淮,还乐观地告诉慕秋淮剧毒能够清除。
可是经过他反复研究,他发现,这种剧毒根本无解,与其相克的东西也无法战胜剧毒的攻击。
现在慕秋淮和云初念都知道慕秋凉有救,若是真救不了,那该让人多痛苦呀!
慕秋凉垂着头,眼睛里已经无光,唇边的苦涩久久不能淡去,思来想去,他依然不忍心告诉云初念,他很害怕她担心难过。
他是经历过死亡的人,身体状况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上的剧毒到底能不能解,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要想活命,除非有奇迹发生。
“还是先不说吧!”他苦笑着回答:“万一真的有奇迹呢?”
是啊!万一真的有奇迹呢!重生这种离谱的事情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
江太医见他如此乐观,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慕秋凉摸着手腕上的佛珠手串,想起昨晚云初念抱着他时那种期望奇迹发生的眼神,心里一点也不苦了。
她给了他那多的爱,他想,他是能多坚持几天的。
——
云初念在亲王府里从上午等到晚上都没有等到云嵘过来接她。
她坐在院子里,望着被乌云遮盖的月亮,心里的担忧比任何时候都要重。
她很想慕秋凉,她想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吃药。
抚州战乱,处处都是危险,她真的好害怕他受伤,也害怕他再也回不来。
曾经她不知什么是爱,也不知怎么去爱一个人。
现在她知道了,可是却有些晚了。
从她爱上慕秋凉,到嫁给他,再到他生病,一桩加一桩的事情发生,几乎没给她任何喘息的空间。
她甚至都没有与他相爱甚欢的机会。
现在,他的父亲又如此威胁她,她要如何既能保护得了自己和云府,又能守住慕秋凉的秘密呢?
她心里就像堵着一块大石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坐在院中,直到深夜才回房休息。
她洗漱完以后躺在床上,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有他的影子。
现在她感觉自己都能预知梦境了,只要躺在床上,她就开始想,今晚会做什么梦呢?
是和慕秋凉有关的梦吗?
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们吗?
她闭上眼睛,开始期待今晚做的梦。
果然,睡着后她又到了一个梦境中。
在这个梦境里,她看到在一座山脚下,她被一个小男孩牵着手向一处小院里走去。
“念妹妹,听说这里的云雾酥特别好吃,你想吃吗?”小男孩问她。
她点着头回道:“安安,念儿想吃,非常想吃,自从娘亲去外祖母家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点心了。”
叫安安的小男孩揉着她的脑袋,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念妹妹说起话来真可爱,哥哥很喜欢你,长大了,你要不要做哥哥的新娘呀?”
“新娘?”她满脸好奇,“新娘是什么?”
安安回道:“新娘就像父亲母亲一样,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
她毫不犹豫地回道:“好啊!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我愿意做哥哥的新娘。”
安安问她:“那你告诉我,你们云家谁最富裕。”
她想了想回道:“当然是我父亲了,我父亲有个地库,地库里面全都是金子,听我娘亲说,我父亲一个花瓶瓷器就可以卖一万两银子。”
安安停下来,捏了捏她的小脸,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金库在哪里?”
她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回道:“应该在蓟州吧!我听父亲说过一次。”
安安忙问:“蓟州哪里?说具体一点。”
她转着眼珠回想了很长时间,最后回道:“我也不知道,安安问这个做什么?”
安安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回道:“没什么,就是好奇什么样子,若是念妹妹想起来了,一定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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