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从舟心中轻轻一叹,蹲到阿兰身前,问:“雷内这段时间都干了什么?”
阿兰一声不吭。
蒲从舟沉默了一会,对阿兰说:“悲剧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东西。没有什么会记住你的痛苦,历史也不会。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也不希望你的这段故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吧?”
蒲从舟对上阿兰的目光,轻哂了下,说:“如果真的这样……除了让现在的你和未来的你更加痛苦,其他的毫无意义。”
阿兰还是沉默,只是抬起头,静静看着蒲从舟。
蒲从舟也觉得无聊,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正当蒲从舟以为阿兰是真的什么也不会说的时候,忽然听到阿兰轻轻开口:“……他让人引开了我们。”
“引着我们和水仙十字结社的成员,去厄里那斯的遗骸里决斗。”
“那是美露莘的诞生之地……一切开始的地方。”
第49章 水仙
蒲从舟猝然回头恰好对上阿兰疲惫的眼神缓缓垂落,像是有些倦了,轻轻瞥开目光,缓缓倚靠在坍圮的柱子边上,重重叹了口气,目光飘忽地移向身后的喷泉。
在喷泉的前方,插着一柄木头做的剑――很简陋、古早,泛着黯淡的光。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很久很久以前,一群孩子手拿着剑追来跑去的声音。
……谁不想呢,如果骑士和恶龙能握手言和。
阿兰终于撑不住了,缓缓闭上眼,手也无力地垂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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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猜测没错。”蒲从舟蹲在墙壁上的图案前,对身边围着的一圈美露莘说,“想要彻底‘融入’原始胎海之水没有那么简单,应该还需要一些仪式或者是准备――因此雷内才需要利用水仙十字结社的其他成员为他争取时间。但是‘璃月’有一句古话――万变不离其宗,不管雷内有多少计划,最后肯定要回到原始胎海之水的决口处……”
说到这里,蒲从舟看着这厄歌莉娅设下的结界,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可是这么多处决口,可能是哪一处呢……”
“梅洛彼得堡这边的应该可以排除!”卡萝蕾率先说,蹦蹦跳跳地一跃而起,窜到蒲从舟身前,极其认真地说,“那里是监狱――我觉得,看守很严格,雷内绝对不可能选在那里!”
“也不一定啊。”另一位美露莘立刻反驳说,“万一雷内就胆大包天呢!他随时可以进原始胎海之水里边躲着呀!”
“可是――”
听着美露莘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蒲从舟叹了口气,说:“别吵了……每一个地方都有可能。”
“那……”
美露莘瞬间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久,卡萝蕾才小心地问:“或许,舟舟可以让我们分开守着?”
“……我倒是想这样做。”蒲从舟无奈地摊摊手,说,“但是你们能保证说服雷内吗?”
美露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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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体自身之塔处于山麓之下。
与格式塔不同,自体自身之塔极少被启用。尽管它是这座小镇中最气派、也最好看的一座白塔,许许多人路过时仰望,都会忍不住发出源自于内心深处的赞叹声。
但是,就算是水仙十字结社的核心成员,也很难、很少拥有能进入这座塔的机会,绝大多数成员,也只是隐隐约约听过这座塔似乎是为了做什么“实验”而存在的。
而绝大多数进入过这座塔的人――都已经死了。
蒲从舟就坐在塔尖上,纤细的双腿垂落在大理石的塔面上,一下一下地晃荡着。枫丹的咸腥的海风穿过锋锐的山峦、卷过生长着泡泡橘的树木,轻轻吹散起她的长发。
雷内攀上塔顶的瞬间,停了下脚步,静静抬头,看着蒲从舟的身影,叹了口气,说:“是你啊。”
“啊,是我。”蒲从舟回头,墨色的长发甩开,扬成一只漂亮的纸鸢,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对雷内说,“好久不见了!”
蒲从舟轻盈地架着一缕风从塔尖上跳下,落在塔的一处平台上。
蒲从舟站在雷内面前,两人同时低头看去。
这是一座半中空的塔。
中间的部分已在启动机关后纷纷避让成中空,直通地底深处的原始胎海之水。
原始胎海之水在塔下一点点攀升,璀璨又诡异的颜色在深处翻腾,像是魔女炼制的能让人失去神志的药水,不断地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风。
“你……”雷内直视着蒲从舟,顿了顿才说,“你如果想来抓我,完全没有必要。”
“你想跳下去吗?”蒲从舟低头看了看海水,略过类内的的话,自顾自地问。
“是。”雷内直言不讳。
此时两人身边都没有任何人,只有无数的风在耳边呼啸,以及自体自身之塔上诡异又绚烂的花纹在风里静静沉睡。
这场对话莫名其妙在这最紧张的时刻轻松了起来,像是一场极其滑稽的笑话。
“你始终不肯相信枫丹廷,认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枫丹廷不会信你,不会帮你――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一个人的智慧,能比得过枫丹代代人上百年的智慧结晶?”蒲从舟仰起头看向雷内,笑得一点也没有压迫感,像是和一个故友攀谈,甚至还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雷内顿了顿,看向脚下的原始胎海之水,轻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不,你需要。”蒲从舟轻描淡写地说,看着雷内一步步走向原始胎海之水,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直视着雷内,“否则你不会让我来见你。”
雷内笑了下。
“不重要,你说的,都不重要。”雷内轻声说,“预言必定会发生,到那个时候,所有人融化在海水里――我们终将在意识的彼端重逢。”
“你也不喜欢,对不对。”蒲从舟笑了下,双手背在身后,很轻松地歪了歪头,笑着说,“用你人类的意识,和原始胎海之水斗争百年――你虽然知道一切会在四百多年后结束,但是四百多年的时间,难道就不是时间吗?四百多年的痛苦,不配称做痛苦吗?你的价值和枫丹人是等同的,雷内……”
蒲从舟停了停,直视着雷内深紫色的瞳眸,一时间觉得他似乎也有着一瞬间的脆弱,不由笑出了声,终于伸出手:“和我赌一把吗?我赌枫丹人有足够的智慧,能在你的帮助下――不需要任何人痛苦,解决预言。”
雷内静静地注视着蒲从舟,却又往原始胎海之水的方向退了一步。
“你是天才。”蒲从舟垂下手,抬眼穿过风的轨迹,看着立在蓝天、白塔、和斑斓的原始胎海之水的青年,“你的名字应当被历史铭记,你的所作为应该得到所有人的称颂和理解……你不该沉睡在原始胎海之水中,也不该沉溺在自我感动中千百年。”
雷内的眸光轻动了下,他看向蒲从舟,说:“……枫丹廷不需要。他们的残忍、利益至上――”
“你可以不相信枫丹廷。”蒲从舟第一次打断了雷内的话,扬起了一个笑容,轻轻说,“……你可以相信我吗?”
“……相信你?”雷内微微一怔,似是有些震惊地对上少女火热又坚定的目光。
“对,相信我。”蒲从舟向前走了一步――此时原始胎海之水已然渐渐满上了自体自身之塔,这样近的距离,蒲从舟甚至能听见原始胎海之水咕噜噜的翻腾声音,“相信我,我能说服那维莱特和枫丹廷,给你二次审判的机会――相信我,能帮助你用你的智慧帮助到整个枫丹,寻找到能解决预言的、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如果实在不行……”
蒲从舟深吸一口气,她对上雷内的双眸,能很清晰地看见其中淡淡的震动和几不可见的松动,放轻了声音,说:“你认为一切都没救了,再跳一次原始胎海之水也来得及。”
雷内注视着蒲从舟,唇翕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来。”蒲从舟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对雷内笑着说,“我答应你――如果你愿意跟我回去,重审‘水仙十字结社’的案子,我愿意做你的辩护人,为你倾尽全力保护你的研究成果――如果你觉得你所作所为有错,那就用接下来的百年赎罪;如果世人不理解你,你可以用百年时间,把你的一切,慢慢说给他们听。”
蒲从舟停了停,看着枫丹的风吹起雷内深紫色的披肩长发,轻轻歪了头,轻松地笑了,郑重地说:“雷内,你是我想拼尽全力想争取来的……能救枫丹的……希望啊。”
雷内的手指略微蜷曲了下。
如此高的地方,白塔在这样璀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草甸的颜色从海水的方向蔓延至远方。
他们的脚下是似乎拥有生命的原始胎海之水咕噜咕噜翻腾,更远处是蓝天白云、是枫丹人生活的净土。
不知过了多久,风起了又落,雷内的黑色燕尾服下摆被吹起一次又一次,蒲从舟的雪白长裙也在风中掠动着。
蒲从舟耐心地等着雷内的回答,双手背在身后,盈盈地笑着。
终于,雷内轻轻说:“好。”
蒲从舟轻松地笑了起来,伸出手,说:“那跟我走吧……上审判庭需要很多准备呢,你可以和我聊聊――”
雷内也淡淡地笑了。
这不是蒲从舟见他第一次笑,却是蒲从舟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轻松干净,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还是一个在探险之地求学的青年。
就在这时――
“他们在这!”
“全都上来――”
一阵喧嚣声传来,蒲从舟扭头一看,是特巡队成员黑压压地往塔上来了,顺着扶梯跑向他们。
几乎是于此同时,原始胎海之水咕噜一声响,顿时从自体自身之塔深处传来一阵恐怖的吸力,把离着决口最近的雷内往海水吸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雷内也只是略微露出了点惊异,整个人就往原始胎海之水之中倒去――
蒲从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璀璨的青绿色元素之力瞬间亮起,蒲从舟驱动了风元素之力,在瞬间制造出了极其大的风场,将雷内整个人往上吹去,呼啦啦一声,雷内被巨大的风场吹回了塔面,蒲从舟却来不及制造第二个风场,整个人顺着原始胎海之水的巨大吸力,直直往下坠落而去。
……
那维莱特快步走上塔顶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阿兰看见雷内近乎是狼狈地被一股风吹到了特巡队员中间,哗啦啦放倒了一片的特巡队员,哀嚎不断。
还来不及管其他人,阿兰顶着两个青肿未消的熊猫眼,注视着蒲从舟坠落的地方,皱着眉刚说了一个字:“快――”
然后阿兰就看身边的那维莱特骤然化作一缕湛蓝色的元素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顺着蒲从舟坠落的轨迹掠了过去――
“最高审判官大人,那边是原始胎海之水,您不能靠近――”阿兰三步做两步跑到决口边缘,其他特巡队成员也呼啦啦围了一片过去。
璀璨的原始胎海之水水滴环绕着那维莱特雪白的发丝,瑰丽的色泽张开形成水帘,在他发光的湛蓝色的龙角周围盘旋。
那维莱特忽地将下坠的蒲从舟拥在怀中,近乎是有点颤抖地低头,就看见蒲从舟轻轻动了下。
蒲从舟抬头,原本灵动的双眸此时却失去了所有神采,木然呆滞地注视着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心头一惊。
下一瞬,那维莱特怀中骤然变轻了。蒲从舟化作无数的蒲公英花籽,在原始胎海之水扬起的风中纷纷扬扬散去,缠绕着光怪陆离的水珠飞散开,像是一场浩大透明的雨。
……
那维莱特轻轻闭上眼,身后的湛蓝色的鳍焕发出璀璨的光芒。他顺着这股原始胎海之水带起的风飞起,悬空在海水四溅的上空,风吹起他的后摆。
近乎是同时,雨“哗”一声落下。原本晴朗的天气骤然阴云密布,几米外看不清脸,全部沉浸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的雨幕之中。
那维莱特瞥见周身四散的蒲公英,缓缓抬头,隔着落下的雨和飞舞的花籽,看向震惊的阿兰,轻轻摇了摇头。
阿兰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声音被暴雨的声响吞没,听不清。
那维莱特的眼帘微微动了下,忽地眼神聚焦,向阿兰身后看去――
隔着暴雨银灰色的帘幕、在一群被淋的狼狈不堪的特巡队成员、阿兰还未缓过神的失态之下――
狂乱的风吹起蒲从舟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和雪白的裙摆,她穿过雨幕,身后跟着一群五颜六色的美露莘,轮廓渐渐清晰,向着那维莱特走来。
蒲从舟的长发被雨水打了个湿透,但是风足够大,还是能纷纷扬起。
蒲从舟走到特巡队一行人的身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睛却亮的惊人。
她对上那维莱特有些怔忡的瞳眸,忽地一笑,说:“那维莱特,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好像有点喜欢。
这句话在特巡队、或者枫丹其他人听起来当然是奇怪、不能理解的,但或许只有那维莱特和蒲从舟自己,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那维莱特静静望着蒲从舟,似乎在等着一个拥抱、或者其他什么……
蒲从舟又抹开了眼睫上的水,仰起头,看了眼那维莱特身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兰,又望向那维莱特,深吸一口气,终于在这时候,郑重地将右手覆在心口上,一字一顿地说:“我仅代表我自己,对‘水仙十字结社’一案提出重审。原告,雷内・德・佩特莉可――原告申诉人……”
“蒲从舟。”
【第二卷・水仙沉寂之时终】
【第三卷・自由散落之处启】
第50章 沫芒宫
“……所以你把自己切成了几块守在每一个决口前?”
阿兰看到蒲从舟出现的瞬间,联想到刚才诡异散开的蒲公英,骤然猜测到了一个可能性,难以置信地说。
“啊,也不能说切成几块啦,只是用风元素捏出了几个分身而已。”蒲从舟笑吟吟地说,一边苦着脸拧着湿漉漉的头发,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一直到这个时候,带着一支警卫队蹲在最后打牌的塔伦也慢吞吞地跟了上来,瞅着那维莱特显然有些失神的模样,凑到蒲从舟身边,就听到她在小声抱怨:“啊,哪来这么大的雨啊,我本来还想要一个帅气的出场来着。”
塔伦:……
一行人僵持了瞬间,几乎是才缓过神的雷内扶着雪白的塔身缓缓起身,转头就对上阿兰冷淡的眸子,还有那――
呃,夸张的熊猫眼。
雷内怔神了一会,旋即竟然失笑了。
阿兰瞬间就知道雷内在笑什么,气得脸都变青了。
近乎是这时,那维莱特才缓缓回过神,看向浑身湿透的蒲从舟。蒲从舟的雪白裙摆全部被雨水浸湿,黏黏腻腻地贴在她的肌肤上,略微有些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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