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掉不好吃的东西后,毛毛总算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敷衍地蹭了蹭布鲁斯的裤腿,然后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
——自这天起,蝙蝠侠开始感到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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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史密斯被捕当天,一个堪称奇怪的犯罪团伙就此浮出水面。
“不是团伙,而是团队。”史密斯在审讯室的摄像机前傲慢地抬起下巴,“我和我的同事一直致力于造福于人类的科学项目,而科学注定会带来必要的牺牲——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警官们。最先接受这个现实的正是我们伟大的政府。你们所效力的这个机构保护了无数在战争时期被称作‘战犯’的科学家。和他们相比我已经足够善良了。”
警察的画外音随之响起:“你的同事是谁?”
“——。”他说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在此视频中作消音处理。“你不认识他们,也永远不会认识。我将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被逮捕的人。即使在摄像机前,他们的姓名也不会被公之于世——唉,我真倒霉。”
“那么,你的手臂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两根尺骨被摘除了。这和案件无关——残疾人在判刑的时候会从轻处罚吗?”
收音话筒记录下了某位警官挪动椅子的声音,椅子腿在地上烦躁不安地摩擦着。
“史密斯教授,我们需要你交代剩余实验室的位置,以及相应的受害者名单。”
“当然可以,我绝对是你们遇见过的最配合的囚犯——但这可不是免费的。我和我的律师一致认为,这些有价值的信息应该在量罪过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陪审团和法官会酌情考虑你的配合。”
“就没什么书面证明吗?几个警察的口头保证可不是那么有用。”
“……你知道你面临着怎样的指控吗?”审讯者的声音中带上了强忍的怒火,“多项故意杀人,人口贩卖,非法药物实验,还有挪用公款——这些都是你主动承认的。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在这里谈条件吗?”
“怎么不能?如果没有我,你们永远也不知道这地方死了多少人——请不要把你因为无能而产生的愤怒投射到我的身上。”
又是一阵焦躁的骚动。此时,另一个更加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所以,你已经全部认罪了。”
“没错。我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
随后的几秒,只有纸张被翻动时轻微的声响。
“十一月四日,你杀害了最后三名受害者,将他们的一部分肢体放进同一个行李箱,随后弃置于一间珠宝店内。”
“有什么问题吗?”
“你交代的细节都对得上……我想问问,在杀死他们之前,你为什么要在办公室里为他们拍摄视频,强迫他们说出不实的指控?”
“因为有意思。”史密斯打着石膏的双手紧紧贴在胸前,让他看上去像个制作到一半就逃跑的木乃伊,“我还以为这个指控蝙蝠侠的视频能让那些做新闻的开心几天呢……结果连曝光都没有——在这一点上你们倒是挺专业的。”
“我认为你在撒谎。”
史密斯从鼻腔里挤出滑稽的嘲笑声:“为什么?”
“从十一月二日到十五日,你一直在慕尼黑和巴黎之间辗转,我们拥有你在这十三天里全部的不在场证明。”
“……”
“你为什么要撒谎,史密斯先生?你在替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顶罪吗?这和你刚才说的那些名字有什么关系?”
“够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插了进来,“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们的问话还没结束。”
“你可以不用回答问题了,艾伦——警官们,已经结束了。你们刚刚基于毫无道理的揣测,向我的委托人提出了充满诱导性的问题。我会让陪审团知晓这一情况的。”
“……这算什么诱导性?我们明明在帮助他减少不必要的指控!”
“什么时候几个警察也可以左右法庭上的指控了?”
局面一时之间失去了控制。愤怒的警察和强硬的律师各执一词,这场审讯真正的主角反而被忘在了一边。艾伦·史密斯端坐在画面正中央,审讯室的灯光只照在他一个人的头上,黑暗的潮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他面色苍白,浮肿的脸僵硬无比,嘴角还挂着一丝习以为常的笑意。如果佩斯利站在他面前,透过审讯室的单向玻璃与他对视,一定会注意到他的眼睛。
平静无波,属于一个被推出去的殉道者的眼睛。他将承担所有罪责。一个懦弱的聪明人,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保守所有剩下的秘密。
——无知是人类最高尚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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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轻盈地落在天台边缘。
今晚是满月。哥谭的天气难得的晴朗,月光终于不再受乌云阻碍,顺利落在所有可以触及的角落。罗西南多在楼顶慢悠悠地散步,夜色在她的脊背上留下一层冰冷锐利的光华。她敏锐地扭过头,在猫的注视下静止不动。
这一次,阿隆索选择成为一只灰色的狸花猫,拥有矫健的四肢和碧绿的眼眸。它跳下栏杆,绕着罗西南多转了一圈,最后紧贴着鳄鱼的长吻落座。罗西南多总是在猫的身上闻到和堂吉诃德相似的味道,所以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温顺的疑惑,最后还是任由对方在自己脑袋旁边为所欲为。
佩斯利拎着一个背包走了过来,十分粗鲁地用脚尖把猫赶走,随后在它的位置坐了下来。罗西南多悄悄松了口气,立刻把脑袋放在了佩斯利的膝盖上。
被赶走的阿隆索并不生气。它换个地方趴下,好奇地盯着佩斯利:“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了。”
佩斯利打开背包:“离开之前我得把剩下的工作做完。”
“别忘了,我给你的钥匙是有时限的。”猫伸出爪子拨弄自己的耳朵,“如果你记错了时间,就得被永远困在那地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次进入的机会,一次离开的机会。”佩斯利忙着找东西,暂时没去看它,“……我怎么觉得,自从堂吉诃德消失,你对我的态度就变好了一点?”
“我对你的态度一直很好,佩斯利,只是你心里存有太多偏见。”阿隆索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早就说过,如果我能在那只鸟之前找到你,我们两个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是啊。不过很久以前,你和那只鸟应该也是很好的朋友吧?”
“……”阿隆索的猫脸上那种轻浮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它的耳朵默默垂了下来,第一次显露出了类似于哀伤的情绪。
“佩斯利,所谓‘人类的意志’,并没有我们表现出来的那么风光。”
猫的皮毛被清澈的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我们只不过是集体意识无意中创造的傀儡,是大浪淘沙后可有可无的渣滓。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活着时不被看见,即使死了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每一个同伴的存在,都是在证明我自己的存在。”猫平和地注视着佩斯利,“没错,我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伙伴,和家人。不止是我和渡鸦,还有许多共同诞生的血亲。那时候我们还意气风发,彼此扶持,相互依赖,共同发誓要保护人类免遭外来者的毁灭。我们构筑知识的根源,发展魔法与科技,盼望我们的族群像宇宙中其他伟大文明一样延续千万年乃至亿万年……那是比巴别塔更加久远的年代。”
佩斯利将手搭在罗西南多空洞的眼睛上。她没有说话,有时候她更喜欢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格林曾说过这是“傲慢的旁观”,但佩斯利从不觉得自己有能力置身事外。
“后来发生的事,相信你也能猜到……人类能犯的错误我们都犯过很多遍了。”猫的眼睛像两颗透明的玻璃珠,“蛇选择离开,鲸鱼和夜莺相继消亡,我与渡鸦反目成仇,鼠群退化,蝙蝠不再露面,猎犬则因为挑起战争而被流放……现在,堂吉诃德也不在了。”
“我代表遗忘,佩斯利。但所有死者和生者,我都不能忘。”猫端坐在佩斯利面前,像一尊小小的雕塑,“大家都越走越远,只剩下我这个活在过去的老家伙。我的魔女们灭绝后,唯一能陪伴我的猎人也都消失了。”
说完这些后,阿隆索陷入一阵沉默。佩斯利心中其实没有多大的触动。她能听出来,阿隆索为了博取同情故意省略了许多细节。她看见了这个存在的没落与悲哀,但也不会忽略它的残忍和狡诈。但她只是轻轻抚摸着罗西南多的脊背,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堂吉诃德想要创造更加纯粹的意志。”她轻声说道,“为了这个它不惜接触外来者,所以你们要杀死它。”
“它以前……并不是这样的。”猫收起爪子趴在地上,“但越是单纯的东西最后总是变得越复杂——或许这就是人类的爱吧。”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佩斯利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你是怎么拿走它的记忆,让它忘记自己的?”
猫抖了抖耳朵,又恢复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笑容:“是它主动要求我这么做的。”
“……”佩斯利也笑了,“原来如此。”
“哦,我差点忘了。我今天过来是给你传达一个好消息。”阿隆索站起身,慢条斯理地伸长四肢和尾巴,“——玛西亚·沃克重新回到了人类的领地,我们又能观测到她了。”
“我知道她会回来。”佩斯利对此并不惊讶,“她的宝贝还在我手上呢。”
“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们有另外的人选处理她。”
佩斯利抬起头:“格林?”
“就不能是那个漫画家吗?”
“得了吧,那家伙连铅笔都不敢削得太尖。”
猫眯着眼睛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毕竟他以前有同事帮忙干脏活……”
佩斯利的目光飘向远处。月亮突兀地挂在天上。很少有人能真正意识到,这颗美丽的卫星其实只是一颗灰扑扑的石头——和地球差不多。
“……还是由我来吧。”佩斯利轻声说道,“堂吉诃德选择我,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第143章
“我很抱歉。”
堂吉诃德正在摆弄一盒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玻璃弹珠, 闻言抬起脑袋,呆呆地冲着佩斯利眨眼睛:“什么?”
“我说,我很抱歉。”佩斯利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堂吉诃德的一只爪子还停在半空中, 惊讶得忘了放下。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它罕见地开始反省自己:“……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当然没有——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应该一清二楚。”
堂吉诃德立刻缩起脖子, 努力用并不聪明的脑袋理解佩斯利的用意:“那为什么……这是你讽刺我的最新方式吗?佩斯利, 我讨厌这么刻薄的你!”
刻薄的佩斯利微笑着没收了它的玻璃弹珠:“我是真心实意在向你道歉的, 为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渡鸦依依不舍地看着它的新收藏被拿走,但还是敢怒不敢言, 只是把脑袋藏在翅膀里, 有些胆怯地看着佩斯利。一人一鸟之间的关系不久前刚刚发生改变,它看上去似乎还不太适应。
佩斯利把盒子放在一边, 伸出手轻轻抚摸渡鸦的脑袋。人在获得主动权之后总会变得比以往宽容平和, 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如果直白地形容, 就是有恃无恐, 所以很多事都想开了。
因此, 佩斯利没有任何犹豫, 十分积极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想活了’,还有‘我不想被选择’,全都是气话,我不该这么说的。*”
“……在我们上次吵架的时候?”
“没错——在你试图流放我的时候。”佩斯利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某种深沉的思虑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很快就被掩藏起来, “谢谢你最开始救了我, 堂吉诃德, 我很珍惜能够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听到这话,渡鸦立刻神气活现地挺起胸脯:“我就知道!你当时可伤我的心了, 佩斯利。唉……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躺在泥地里,全身的血都流光了——我也从来没有后悔救下你。”
“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
“仔细想想,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堂吉诃德把脑袋钻进佩斯利的手心,亲昵地蹭来蹭去。只不过一句简单的道歉就把它彻底收买,并换来了热切许多倍的回应。
“即使你抢走了我的东西,但你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人类,佩斯利。我不会让你再一次死掉的。”
渡鸦的羽毛冰冷光滑,像一块被抛光的玻璃。此时它的话语还只是个脱口问出的玩笑:“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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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入冬后,沿海区域的居住条件开始大幅度下降。
十二月的哥谭很少下雪,顶多只有几场淅淅沥沥的,倒是寒冷刺骨的海风无时无刻不在街道上肆虐。距离佩斯利上一次造访考文特里这个街区其实没过去多久。那时候她刚刚来到这座城市,拖着一条残疾的腿,在一只鸟的指示下四处奔波,尚未接触更加危险的世界。
佩斯利从前不太喜欢自己的上一份工作。沉重的责任就像那些忘不了的尸体,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如今回过头看,她思考得太多,光顾着记住死者的脸,已经忘记了最开始那个朴素的心愿。如果她能年长几岁,或许就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她走到熟悉的地点,随后停下脚步。
曾经发生凶案的公寓楼早就被推平,整片区域成为了新的公共墓地。放在平常的时间段,佩斯利应该能看见成片的香樟树,以及树下一排排属于陌生人的白色墓碑。但今晚属于特殊情况,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简直有些不太正常。本就阴风阵阵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哀伤的鬼气,即使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起死回生都不会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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