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只是个普通人,真的。”赛琳娜换了种应对方式,语气变得柔和,“佩斯利,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如果有什么事连你都做不到,哪还轮得到我呢?”
“我今天见了一个叫艾斯梅的小孩。”佩斯利自顾自地说着,“现在她应该已经被警方保护起来了。离开之前,我把外套给了她。这件衣服之后可能会给我带来一些麻烦,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帮我把它从警察手里取回来销毁掉——只有你能做到,赛琳娜。”
“……你当时为什么要给她外套?”
“因为她没有衣服穿,而我又是个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傻瓜。”
“你不是傻瓜,连恩。我也不是。所以我们别玩这一套。”赛琳娜咬住下唇,眼神严肃,“我知道这件衣服代表着什么——你没办法帮她,所以把她扔给我?这和随手撩拨路边的流浪猫有什么区别?这是个小女孩,不是光吃猫砂就能活蹦乱跳的怪兽……我没办法承担这样的责任。”
“我只想让你拿走衣服,仅此而已。”
“你这个……自私的混蛋。”赛琳娜握紧拳头,“我才不要帮你拿衣服!……你干嘛要让我知道这件事?你觉得我是那种、那种圣母心泛滥,看见个可怜小孩就会自觉跑过去做好事的神经病吗?我连自己都顾不上!”
“‘蒙特利尔青少年之家’——你还有印象吗?”
“……”
对方迅速冷静下来,表情变得阴沉而冷漠,“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久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我开始关注这个组织。我记得他们在哥谭的负责人叫……凯文?”佩斯利对这些边缘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她歪着脑袋努力回想:“我从凯文身上知道了一些事情,包括这个救济会其实是个贩卖人口以及人体器官的中转站,还有他们的商品——那些孩子,在我找上门之前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救走了。*”
赛琳娜屏住呼吸。她用胳膊环抱住自己,随后缓缓后退。
“我向来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人,赛琳娜。所以在这件事告一段落后,我花了点时间去追查那些孩子的下落——只是调几个监控器的事。你带着二十五个未成年人,再怎么隐藏行踪也会被拍到的……而我恰好很擅长找人。”
“……你早就知道了?”
“最开始,为了我的兔子找上你的时候,我没有认出你。但是在这之后,我想到了你那个……很有特色的面具。你们喜欢在装扮上增加彰显身份的标记——你的代号是什么?‘猫’?”
直到这时,赛琳娜才真正意识到佩斯利·连恩的可怕。这是个了解她的底细,掌握她的行踪的强大威胁,还拥有着难以反抗的力量。猫在这座城市生存的首要条件就是保持神秘,做神出鬼没的影子——但一想到那双绿色的眼睛从一开始就在监视自己,权衡自己的立场与价值,赛琳娜·凯尔就感觉到不寒而栗。全知者总是会从精神上带来某种非人的恐怖错觉。
佩斯利并不在乎对方复杂的心理活动:“现在,让我假设,即使你不是‘圣母心泛滥,看见个可怜小孩就会自觉跑过去做好事的神经病’,也不会是个糟糕的人贩子——我不想知道那些孩子的下落,他们中的一部分或许属于另外一个种族,继续保持失踪状态对我和对他们都好——所以你是有能力安顿没有监护者的未成年人的,对吗?”
赛琳娜勉强勾起嘴角:“如你所见,我是个珠宝大盗,养得起很多小猫。”
“既然如此,我愿意给予经济援助,只要你能再多养一只——或者两只。”佩斯利看着可怜兮兮地趴在自己脚面上的毛毛,“……你说得对,我没有能力,所以只能扔给你。把这当成我在道德绑架吧。哥谭即将发生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我不希望把无辜的小孩子牵扯进去。”
“什么‘不太美好的事’?”
“这一部分就是我的责任了。”佩斯利抬起头,“那么……话说到这里,你愿意帮我去取外套吗?”
赛琳娜冷淡地抬起下巴:“我不会免费干活的——不管你怎么威胁我。”
“带走你讨厌的毛毛难道不就是最大的报酬了吗?”
“……我不讨厌它行了吧!都快养出感情了你偏偏要插手!”赛琳娜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嫉妒的眼神,“为什么毛毛这么亲近你啊!你都从来没喂过它!”
“它是一把枪,不会亲近人的——这都是你的错觉。”佩斯利拎起粘着她不放的毛毛,笑眯眯地打开门,“再见,赛琳娜。如果想它的话随时欢迎来看它。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的——说不定还能看见扎坦娜呢。”
赛琳娜打了个冷颤:“你对扎坦娜做了什么?”
“请放心,她过得还挺开心的,还找到自己的同伴了呢。”佩斯利一只脚刚迈出房门,身后的人又迟疑地叫住了她。
“……你说过,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个毛毛。”赛琳娜有些忧虑地看着那只修长的黑色生物,“那前一个毛毛现在在那里?”
佩斯利平静地看着她:“前一个毛毛是用纸叠出来的。”
“所以方便收纳?”
“——所以方便销毁。”
赛琳娜的心颤动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把毛毛留下来——它是温顺而胆小的动物,对猫和人都很友好。它长得很可怕,偶尔闯祸,却有着鲜活的生命,喜欢在沉默中蹦蹦跳跳,顺便蹭蹭人的裤腿。
但是她知道,作为毛毛的制造者,佩斯利·连恩真的只把它当作一把冰冷的枪。
第84章
罗西南多最近很喜欢在房间里爬来爬去。
尽管这个房间增添了不少家具, 佩斯利还是为一条二十英尺长,一吨重的鳄鱼留下了十分宽裕的活动空间,足够她从房间角落的冰箱走到另一头的衣柜, 中途路过一排和她差不多长的矮沙发, 上面铺着鹅黄色的羽绒软垫。鳄鱼的尾巴扫过沙发底端, 在墙角转身, 为自己找了一个合适的地盘, 然后安静地趴下来,仿佛一块沉默的白色礁石。
鳄鱼今天走得格外缓慢, 因为佩斯利正躺在她背上, 像个被粗心的小孩一不小心钩在车门上的挂件玩偶,让罗西南多载着她满地乱爬。她双眼充血, 眼泪混着血丝不停流下来, 上半身叠在罗西南多嶙峋的脊背, 两条腿在地毯上拖来拖去, 看上去几乎没有呼吸——这是个在海难结束后游了个半死才找到礁石休息的倒霉水手。
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身边, 把前腿搭在鳄鱼脑袋边, 竖起的耳朵朝四周转动着,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在经过十几分钟的努力后,佩斯利终于意识到他的存在。她侧着脑袋,把兔子拎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兔子象征性地蹬了两下腿,很快就放弃挣扎, 任由佩斯利把他黑色的皮毛蹭得脏兮兮的。最后佩斯利颓废地松开手, 让兔子就这么趴在自己脸上充当眼罩。
又过了十几分钟, 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用翅膀把没有防备的兔子扇了下去,并取代了他在佩斯利脸上的位置。渡鸦轻轻啄了啄她的鼻尖:“佩斯利, 你看上去快死了。”
佩斯利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没死。”
“那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死了。”
“堂吉诃德……我刚刚把一个有二十年毒瘾的女人的身体组织注射进眼睛,在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分享了她的主观世界——所以没有东西死掉,除了我差一点就分裂出来的第二个人格。”
渡鸦缩着脖子咯咯笑:“你看到了什么?快跟我说说!”
佩斯利没有回答。她慢吞吞地从罗西南多身上滚下来,捞起兔子,像个肌肉萎缩的病患一样艰难地走到门口打开门,随后回过头:“到这儿来,罗西。今天是阴天,你可以去阳台上待会儿。”
罗西南多听话地爬向门口,佩斯利顺手把兔子放在她身上,让两只动物出去感受一下新鲜空气。等他们走远了,渡鸦悠闲地跳上沙发:“佩斯利,你干嘛要把那只兔子支走?我以为他已经是你的宠物了。”
佩斯利再次疲倦地倒在地上:“我只有罗西南多一个宠物。”
“瞧你这话说的——以后不会还要把他变回人类吧?”
“谁知道呢……”佩斯利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我正在考虑这件事呢。”
堂吉诃德歪着脑袋:“如果你不想要他,可以把他送给我吗?”
“你要他干嘛?又不会发光。”
“但是感觉会很好吃!”渡鸦的小眼睛里装着垂涎的光芒,“我都不记得碳基生物是什么口感了……上一次吃还是在上个世纪……”
“……你想知道那个女人看到了什么吗?”
渡鸦还沉浸在食物的诱惑中,心不在焉地回复道:“什么?”
佩斯利抬起手臂,把手指戳进堂吉诃德胸前厚实的羽毛中,轻轻画了个圈:“所以,你真不知道啊……你看不见我看见的那些东西吗?这可和你说的不一样啊。”
堂吉诃德这才反应过来。它大叫一声,气急败坏地张开翅膀:“那又怎样!我又不会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你这儿!……只要我想看就一定会看到的!”
“但是重要的部分正好没看到?”
“你真讨厌!快把这件事忘掉!”堂吉诃德飞到半空中转了一圈,在自己的置物架上看到了一个没拆封的黑色小盒子,立刻找到了发难的地方:“嘿!佩斯利,你没拆我送你的礼物吗?”
佩斯利安详地平躺着,慢慢合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礼物?”
“那都放了多久了……你在纽约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渡鸦伤心地扑下来,像一块石头似的一头撞上佩斯利的肚子,“你为什么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如果我不是鸟,我现在就要开始流眼泪了!”
佩斯利被堂吉诃德撞得差点代替它流眼泪。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架子旁边:“对不起!别啄我了!我现在就拆……是这个吗?”
她把那个盒子拿下来,拉开上面歪歪扭扭的绳结,看见里面装满了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其中包括一枚钻戒、几本护照、被擦得发亮的紫心勋章、一叠拆了封的信,还有一本巴掌大的微缩圣经,封皮因为年代久远而裂成了三层。盒子里传来陈旧的纸质气息,让人联想到年代久远的图书馆,或者尘封的仓库。
堂吉诃德还在佩斯利身后撒泼打滚,整只鸟都扭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形状:“我再也不送你礼物了!你知道送礼的时候最害怕什么吗?就是你这种人!随随便便把我的心意扔到一边,说明你根本就不重视我!……而且你还故意试探我!佩斯利,难道你不爱我了吗?这就是七年之痒吗……”
“我们只认识了不到七个月。”佩斯利被吵得头皮发麻,感觉眼球在眼眶里跳。为了重新获得平静,她迅速想出了一大串甜言蜜语:“别叫了,老爷……你不是七年之痒,是住在我楼上的玛丽莲·梦露*,我成天都在想你呢。”
“骗人!那你为什么不拆我的礼物?”
“如果玛丽莲送了你一份包装好的礼物,你舍得拆吗?”
堂吉诃德被这个强有力的比喻说服了,并顺带想起了一些伤心事:“她从来没有送我礼物。我以前送了她一支玫瑰花,结果她家里的花都堆满了。她死的时候一朵花也没带走……”
“哇……我还不知道你有这段往事呢。”佩斯利背靠着置物架坐下,把盒子里的东西挨个看了一遍,“——你想要花吗?”
渡鸦终于安静下来,忧郁地凑到佩斯利身边:“不要。花又不会发光。”
对方的气头好像过去了。佩斯利拿起那枚钻戒,趁机询问道:“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你偷的?”
堂吉诃德萎靡地趴在佩斯利的膝盖上:“不全是。有一些是从棺材里刨出来的,还有一些是那些人类扔掉的——这些都是很珍贵的东西,佩斯利。比如你手上的钻石,那是用一个十八岁的女孩的骨灰压制而成的,她的爱人带着这个戒指一直到自己七十年后死掉。”
“……”佩斯利突然觉得这块石头变得格外沉重,“然后你把它从棺材里挖出来了?”
“那可没有。一个给尸体化妆的家伙把它偷走,又抵押给了当铺——但这是人造钻石,只换了一百块。还不如让我拿走呢。”
佩斯利把戒指拿到眼前,看见戒圈内侧刻着一行小字:“KW&JS”,这两个人的名字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了。她把一百块的戒指放回盒子里,感觉自己也被渡鸦传染了一点忧郁的情绪:“这里面的东西都是……重要的回忆吗?”
“非常重要的回忆——比你的那些尸体重要一百倍。”
“……”
堂吉诃德的身型像海市蜃楼般缓缓拉长,最后在佩斯利身边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六只翅膀友好地贴近她。堂吉诃德的身体散发出温暖潮湿的温度,令人目眩神迷。
“佩斯利,你在学习那些知识的时候,作为交换的不仅是回忆,还有你作为人类的一部分。”它说话时带着一股泥土与腐烂的草木的气息,让佩斯利产生一种被头朝下埋在森林深处的错觉,“既然我无法阻止你,就只能帮助你——我会给你带来这些小物件,珍贵的记忆。它们原来的主人即使失去生命也不愿意忘。但在我们手里,这只是一些原材料罢了……你也见过记忆被掏空的家伙,一个假人——我不会让你沦落到那一天的。”
厚重的翅膀几乎要把佩斯利整个人包裹起来。佩斯利感觉到那些滑腻的眼球正贴着自己的后背转来转去。她慢慢站起来,离开堂吉诃德的包围圈,把它的礼物留在地上。堂吉诃德四肢着地,又慢悠悠地贴了过来:“你不喜欢吗,佩斯利?用其他人的灵魂总比用你自己的灵魂要划算吧。”
72/142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