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以解决你手上这个盒子的东西。”
“你可以这么理解。那个‘东西’,严格来说可能算是某种高维生物,至少比这个什么‘人类的意志’要高级许多。它以前还跟我说过话——用英语说的。可惜我那时还没有准备好与它交流。”
韦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大概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这让他浑身都开始散发出强烈的不赞同的信号。但是他没有打断佩斯利,而是沉默着在脑中酝酿之后的回应。
佩斯利没有理会对方的态度,继续说道:“既然咱们在这里等着被抓走的计划不奏效。我可以带着这个诅咒物品过去找它,听听它想和我说什么,再和它讨论这个音乐盒的问题。再不济我可以把这东西留在那里……”
韦恩终于想好自己的回应了:“佩斯利,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会是个陷阱?”
“什么样的陷阱?”佩斯利丝毫没有意外的情绪,反而有些好奇。
“最近这段时间,我听到的不只有音乐声,还有一些……类似于预言的东西。”
佩斯利更加好奇了:“是吗?跟我说说。”
“一个祭品换另一个祭品。”韦恩尽量让自己听上去足够理智,好让自己说出来的话令人信服,“或许那些试图捕捉我的东西,它们的目标一直是你,而我只是个诱饵,是用来迷惑你的烟雾弹。如果你即将要去接触的那个存在真的是高维生物,我们就不能用自己的逻辑去思考它的行为,甚至去和它‘交流’……如果你真的踏进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佩斯利缓慢地点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那么,建立在这种推测之上,你想怎么做呢?”
“让我去归还音乐盒。”
这回佩斯利看上去认真了一点。她观察着韦恩的表情,明白他的决定可能无法转圜,于是用温和的语气建议:“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去?”
“不。”韦恩的态度十分坚决,“只有我去。这件事一开始就是由我引起的。你可以——”
“我给你的面具去哪了?”
“……什么?”
“那个牛皮纸袋。”佩斯利在脑袋上比划出一个长方形,“你还留着吗?那东西看上去不起眼,但是可以说是我毕生所学的浓缩了……没扔吧?”
布鲁斯·韦恩看出来她在转移话题。但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起身,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佩斯利的“毕生所学”递给她。
佩斯利接过纸袋,把手伸进去撑出一点空间,与此同时像是分享的电影没人看那样伤心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不戴着它?被嘲笑了吗?”
“不……只是没什么用了。音乐盒对我的影响太大——而且没人嘲笑我。”
“谁说的?如果我看到你那副样子一定会嘲笑你的。”佩斯利甚至有点可惜,“影响太大?也是……毕竟只能遮住你的脑袋。”
韦恩试图跟上对方跳跃性的思维:“你可以做一个遮全身的吗?”
“可以,但是我有更好的办法。”佩斯利顺手把纸袋放到一边,又换回了原来的话题:“……韦恩先生,你真的准备一个人去还音乐盒吗?”
她十分客观地陈述事实:“如果你被困在那里,我没有能力再把你找回来。”
“看来我只能尽量不被困在那里了。”韦恩叹了口气,但是没有任何犹豫,“我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佩斯利。但是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至少我们现在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佩斯利的笑容变得很淡,眼中那种客套的礼貌也渐渐消失了,转而变成某种一针见血的冷酷:“……这就是我担心的部分。”
“什么?”
“我不认为你能完成这件事,韦恩先生。”佩斯利把刚才的纸袋举起来,“你说过,你已经被影响得很深了。即使没有这个前提,我也对你的行事方法感到担忧。”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韦恩先生正襟危坐,脸上带着纯粹的困惑,“因为我相信你‘非法闯入’这里的时候一定是带着合作的态度与我分享秘密的……是什么让你不再信任我了?”
佩斯利看上去有些苦恼:“要从哪里说起呢……你不是我想象中的蝙蝠侠——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是蝙蝠侠的话。”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蝙蝠侠,会让你感到失望?”
“不。你只是超出了我的预料——如果你是蝙蝠侠。”佩斯利慢吞吞地把纸袋的边缘向里折,然后把四角抚平,“你太柔软了。先生,你之前也去过那地方,那里不是靠着生存能力或者意志力就能存活下来的区域。你与现实的联系越紧密,遭受到的阻力就会越大。”
“柔软。”韦恩重复了一遍,就好像这是个什么生僻又难懂的单词。
“忘了我说的吧。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
佩斯利抬起头:“总之——你真的相信那个,呃、认为我不会回来的预言?”
“……我不相信。但是我必须考虑这种可能性。”
佩斯利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不能一个人去——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谓的争执上。如果你想见证预言是否成立,我可以让你跟着我。”
她伸出手:“另外,还有一件小事,我必须纠正一下。”
布鲁斯·韦恩也伸出手,代表两人即将成立的同盟。但就在握手的前一秒,他停了下来。
佩斯利的手留在半空。她不解地眨眼睛:“怎么了?”
“我记得你提醒过我。”他微笑着看她,“不要产生肢体接触,对吗?”
“……”佩斯利叹了口气,“好吧……看来我不能骗你两次。”
“鉴于上一次我上当的后果是被你刺杀——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
“啊,别这么说。我杀的不是你,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复制品。”
“感谢他为我试错。”韦恩向后退了两步,“所以。你想纠正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一个祭品换一个祭品,我会回不来,那就只有唯一一种可能性。”佩斯利盯着对方的眼睛轻声低语,分享今天的倒数第二个秘密,“——我不想回来。”
韦恩的心跳了一下。就像蝙蝠侠摘下面具一样,佩斯利也在最后一刻摘下了她幽默风趣的面具,露出了某种恶劣且冷酷的本质。
“以及,关于肢体接触的问题。”佩斯利短促地笑了两声,“你实在没必要这么警惕——我不需要肢体接触也能对付你。”
————————————
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佩斯利探出头,看见门外守着的三个人。阴沉的达米安·韦恩,故作镇定的提姆·德雷克,与泡茶大师潘尼沃斯先生。她朝他们一一点头,然后像询问天气一般十分自然地问道:“如果布鲁斯·韦恩不再是人类了,你们希望他变成什么动物?”
提姆·德雷克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似乎已经闻到了某种可怕且混乱的气息:“博士……你做了什么?”
“请先回答我的问题。”佩斯利目光炯炯,仿佛这个问题关系重大。阿尔弗雷德站在一边,用所有影视剧里的老管家都必不可少的英国人口音率先回答:“如果您坚持的话,我认为韦恩老爷的代表动物可能是草原狼?请问你们的谈话还顺利吗?”
“当然,非常顺利,我们在许多问题上面都达成了共识——感谢您的招待,先生。”
“他是黑豹。”韦恩的小儿子达米安凶狠地看着佩斯利(的确有点像生气的猫科动物)。
佩斯利点了点头,随后将目光转向提姆。由于她十分坦荡,完全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提姆只能勉强平复心情,故作轻松地说道:“呃……一只果蝠?”
“哇……是那种长得像小狗一样的蝙蝠吗?”
“事实上,这是世界上已知的翼展最长的蝙蝠之一,而且比我们想象中要更加凶猛……”
没等他说完,佩斯利突然长出一口气:“这才叫刻板印象嘛……”
随后,她朝前方扔了一个东西,达米安用最快的反应在提姆面前截住。
“安全起见,请让他待在里面等我回来。”佩斯利笑眯眯地挥手,随后迅速在原地消失了——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打开门走出去。
达米安接住了一个很轻的牛皮纸袋,被折成盒子的形状。袋口张开,某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里面转了一圈,最后无可奈何地爬了出来。
首先他们看到一对尖尖的耳朵,顶端长着蓬松的绒毛,然后是毛茸茸的小脑袋、蓝色的桃仁形状的眼睛、长着一团白色花纹的胸脯,以及蜷缩在胸口的短小的爪子……
一只黑色的松鼠——十分愤怒,可能正被气得发抖,但的确只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松鼠,体型刚好能够缩在达米安的掌心。它有一条等身长的大尾巴,弯曲的尾巴尖露在纸袋外面,每一根可爱的毛发都充满了诱惑。
“……”
提姆绝望地捂住眼睛。他的声音在发抖,但是他必须在崩溃前干点正事:“快打电话给扎坦娜……”
阿尔弗雷德愣了三秒钟才点头:“我们或许应该给他做个身体检查。”
“没错!身体检查。或许不是我们想得那样呢,达米安……达米安!”
达米安没有回话。他像一块人型的石头,僵硬地捧着那只松鼠,仿佛从出生开始就背负着这个严肃的使命。现在不只是声音,提姆·德雷克连灵魂都开始颤抖起来:“不……冷静一下。”
“已经到冬天了。”达米安冷静地抬起头,用前所未有的温顺柔和的态度问道:“我们家的坚果还够吗?”
“达米安——!!”
第101章
佩斯利回到了久违的雪原冻土。
她喜欢“回到”这个说法, 仿佛自己在世界上尚且还有一个简陋的归宿。即使她死在这里,倒在雪堆中的尸体也不会腐坏,而是成为自然的一部分, 直到皮肤和头发在冰雪的腌制中变成半透明的白色, 就像俄罗斯人口中的“严寒老人”所驱使的那些白茫茫的幽灵。
冷风呼啸, 穿过遥远的山川, 将凄厉的呼号声不远万里地传到耳边。佩斯利把音乐盒与手杖放到面前坚硬的雪堆上, 随后脱下外套,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中间停下脚步。
时间在西伯利亚并不是线性前进。它被冷酷的气温捕获, 被无限拉长、弯折, 最后不堪重负,冻裂成破碎的片段, 使得这片土地在一千年时是现在这样, 一千年后也是现在这样, 亘古不变。唯一在变的只有朝生暮死的生命。距离上一次造访这里未过多久, 但佩斯利已经不再畏惧寒风侵袭, 更不需要那些御寒的衣物了。
她缓慢地呼气, 看着一团蒸汽在灰色的天际间慢慢消散。她面露茫然,胸口有一大滩血迹,像别着一块暗红色的餐巾。
过了一分钟,或者是一百年,佩斯利终于有了动作。她回过头, 身后是一长串零碎的物件, 代替了她一路走来时被风雪掩埋的脚印。她记得这些是她扔的, 大部分是在维卡的屋子里找到的东西。现在这么回头一看, 她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
可等她再次看向前方,又被相同的景色吓了一跳——她前面的那段路上也散落着各种文明世界遗落的物品, 歪歪扭扭地拼凑出前路。佩斯利所在的位置就在这条线的中间,既不是终点也不是起点。她记得自己是怎么向前,却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后退的了。
在她即将忘记自己前进的方向时,一个突兀的黑色影子出现在其中一个方向,像是指引佩斯利的路牌。她抬腿向前,走到一半又倒回来拿起音乐盒,像捧着某个人的骨灰一样蹒跚着走到了影子面前。它看上去很远,但很快就触手可及。
随后,佩斯利看清了那个影子。一个中年男人,脑袋上的头发稀疏但整齐。他拥有长脸与宽挺的鼻子,两片嘴唇上下都留着庄严的胡须,双颊凹陷,眼圈青黑。他穿着长款的毛呢大衣,里面是深蓝色的马甲、白色高领衬衫与一条鲜红的领带。他站在道路的末端,双手插进口袋,平静地俯视着前方的一小截崎岖的悬崖。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和脚下的西伯利亚针叶林拥抱了。
“……”
佩斯利走到对方身边,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物。寒风让她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山雀:“是我疯了吗?还是你本来就长这样?”
男人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叫我瓦洛佳。”
“瓦洛佳?我能把这个名字当成你在暗示自己的身份吗?”
“现在我们要谈论的不是这个,佩斯利。”自称瓦洛佳的生物全神贯注地看着悬崖上黑色的石头,“想想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佩斯利把音乐盒抱在怀里,轻轻摇头:“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记得,你又没有老年痴呆——起码现在没有。”瓦洛佳露出他招牌式的沉思的表情,这让他拥有了某种肤浅的民族特质,人们常称它为“斯拉夫式的忧郁”。他一脸肃穆地望着远方,顺手掸掉落在肩膀上的积雪:“回想一下,佩斯利。你在与我相遇之前遭遇了什么事?”
“……这重要吗?”佩斯利有些泄气。
“十分重要。”
但佩斯利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她仅存的记忆只剩下这片雪原:“或许你能给我一点提示?”
瓦洛佳伸出手,指向她怀中的音乐盒。佩斯利低头看去,在盒盖上发现了一些深浅不一的抓痕——自己的手上也有类似的痕迹,隐隐透出血色,在低温下变成了肿胀的疤痕。
幻觉一般的疼痛从手指间传来。佩斯利捡起了第一块拼图:“在这之前……我把音乐盒抢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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