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我不会让她伤心的。”
“感谢你的理解……”佩斯利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马特,为什么你听上去像是快死了?”
对面很克制地咳嗽两声:“没关系,出了点意外……”
“你受伤了?”
“我能解决的。”
“……”
佩斯利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感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她敷衍地摸了两把:“下次你快死的时候,还是打电话给更重要的人吧。”
她听见对方的笑声:“好吧。下一次我会注意的。”
“现在你听上去又很欲言又止。”佩斯利又开始叹气,“你想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说,佩斯利。我听上去欲言又止,是因为你听上去很难过。”律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他大概受了很重的伤,“你可以……”
“我昨天晚上分手了。”
佩斯利捏着手机思考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些糟糕的家伙?”
随后,她挂断电话,把手机往屋子里扔去。名叫阿隆索的猫已经在她身边蹭了一会儿。等到通话结束,它矜持地跳上佩斯利的膝盖:“再摸摸我的耳朵根,佩斯利。”
佩斯利照做了。与此同时她平静地问道:“你还想杀死康斯坦丁吗?”
“为什么不呢?杀死他会让我很快乐。”猫把脑袋埋进佩斯利的怀中,“——而且还可以帮你解决现在的小问题。那个傲慢的小鬼总以为自己能随便放逐人类,它真是讨人厌,对不对?”
佩斯利随意地点头:“那我就帮你杀了他。”
阿隆索惬意地躺倒,用尾巴勾住佩斯利的手腕:“唉……亲爱的,如果你早一点做决定的话,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佩斯利终于露出了一个很淡的微笑。她温和地回答:“不,阿隆索。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103章
港口的某个废弃码头旁的海滩上堆满了巨大的消波块。
涨潮时, 这些人造石头会把上涌的海浪切割成破碎的水流,确保它们冲上岸时不会造成太大的破坏。如此年复一年,周期性的海浪依然气势汹汹, 石头却早已被腐蚀消磨, 直到失去作用被人遗弃。在消波块的后方, 佩斯利在沙砾和礁石中间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她坐下来等待, 看着深蓝色的海水流过往昔的缝隙, 最后浸没自己的脚踝。
在她不远处的地上,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蜷缩着在海滩上沉睡。随着海平面上涨, 泛着白色泡沫的水流逐渐吞噬了他的半边身体, 随后是整张脸。佩斯利默默地看着他,任由他与其他卧沙的海洋生物一起被浑浊的海水轻轻拖起来, 再沉没进深处。几串小气泡浮上海面, 又过了一分钟, 睡着的人才被迟钝的求生意志唤醒, 开始迷迷糊糊地在水中扑腾。
佩斯利没有手表, 只能转过头去观察太阳在天上的位置。此时康斯坦丁在海里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剧烈, 尽管他只要坐起来就能得救,但他还是选择在浅水中闭着眼睛翻滚,像一条掉进水池里的金鱼。
终于,他意识到自己可以把脖子抬起来了。他艰难地翻了个身,一脸扭曲地吐掉喝进肚子里的海水。随后他踉跄着爬起来, 从衬衫里抓出一只小海蟹, 并开始迷茫地观察自己属于人类的四肢。
佩斯利疲倦地捂着脸:“我让你的同伴把你留下来, 她真的就把你扔到一边去了……你的人缘到底有多差?”
刚刚变成人类的猫还不适应灵活的舌头, 他呆滞地看向佩斯利,张嘴说了几个没有任何意义的拟声词, 看上去不太聪明。
佩斯利见状只觉得更加疲惫:“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当然!我知道我是谁。”对方心虚地转过脑袋,又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一会儿,最后自信地点头:“没错,我想起来了——嗷!”
他又开始在接近膝盖深度的海水中上蹿下跳,手忙脚乱地从裤腿里抓出了第二只螃蟹:“这东西在咬我!”
“因为在它们眼里你是一具尸体。”佩斯利踩着消波块站上高处,“死掉的东西都是可以吃的……我建议你最近不要接近有动物聚集的场所。”
“为什么……”康斯坦丁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又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你做了什么?”
“我修改了你现在的状态。”佩斯利踩着高处小心翼翼地往岸上走,“总之,理论上来说,你现在已经死了。”
但理论和现实总是有差距。康斯坦丁仍然拥有完整的灵魂,身体也在正常运转不会腐烂。他惊讶地捂住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这是、这是怎么做的?生命的状态是不能被人为修改的……”
“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做不到。”
“不可能,我没见过这样的事。”
佩斯利露出冷淡的微笑:“你现在就见过了——我还认识一匹被修改状态后活了一百年的马……这些都是基础知识。”
康斯坦丁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随后想起什么:“等等,我早就把我的灵魂卖了,等我一死就会被收走……为什么我现在还在这里?”
“因为事实上你没死。”佩斯利对这个出卖灵魂的故事很好奇,但实在懒得问。
“……你说得对。”康斯坦丁仿佛有了什么巨大的发现,看上去有些兴奋,“没错!我死了,但是没死,那些家伙就没办法找我麻烦……”他抬腿跟上佩斯利,半路还摔了一跤,但神色十分兴奋:“哇……我怎么没想到!——你是怎么想到的?”
“把你变成猫的家伙雇我来杀你。”佩斯利尽量把话说得简洁明了,“把你修改成死亡状态和杀掉你差不多……我钻了一个规则的漏洞。”
康斯坦丁并不在乎是谁要杀他——或许是因为盼着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匆匆点头:“你为什么要钻这个空子?直接杀了我不好吗?”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我都已经准备好一辈子当猫了……”
“是啊,看你当猫的那副样子我就明白。”佩斯利十分理解这种心态,“我很羡慕你那段日子的睡眠状态——但是你对我来说还有用,而且我不打算继续为任何势力工作。如果我真的杀了你,那只猫很快就会用另外的办法弄死我。”
“我明白了。”康斯坦丁严肃地点头。他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说到这个——你到底是谁来着?”
“……”佩斯利带着无与伦比的容忍的态度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你刚才已经问过一遍了。”
“那真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康斯坦丁翻了个白眼:“这问题太白痴了……”
“你不喜欢白痴的问题吗?”
“喜欢得要命!我的名字是恐怖镭射枪。”
“……”
佩斯利这次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观察此人的面部表情,好从中找到一些用来佐证他精神状态的东西:“你确定?恐怖镭射枪?”
恐怖镭射枪点头:“没错。”
“这里的‘镭射枪’指的就是那种……电玩城游戏里会出现的镭射枪?”
“是的,我妈妈在‘恐怖镭射枪’和‘忧郁镭射枪’之间纠结了三个月,后来在产房里才定下来的——但是后面的镭射枪不会变。”恐怖镭射枪疑虑地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又不会记错我自己的名字。”
“怪不得……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开朗了许多……”佩斯利恍然大悟,低下头自言自语,“是我的公式出了问题吗?应该不是吧?”
镭射枪从风衣口袋里摸出半盒被海水泡过的香烟,心疼地看着它们:“嘿……我的烟也死了?”
佩斯利不愿意放弃希望:“所以,除了名字之外,我可以假设你还记得自己的人生轨迹?”
恐怖镭射枪仿佛听见了一个大笑话:“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我知道我是个该死的法师,有一栋到处乱飞的房子,现在就可以用黑魔法把你送进地狱——这样回答会让你满意吗?”
冰冷的海风从二人中间穿过。佩斯利被这股风吹得头晕脑胀,最后干脆摇了摇头:“随便吧。”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照片递了过去:“镭射枪先生,你认识这上面的人吗?”
“……这是我。”恐怖镭射枪指着照片中间那个被圈出来的摇滚青年*,“这是在伦敦拍的……那时候我真年轻。”他的手指开始不自觉地颤抖,条件发射般摸进口袋,但他的烟已经全部报废了。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码头的边缘。佩斯利注意到远方马路上的摄像头,慢慢停下脚步,转身靠在围栏上:“没错,那是你。有个人曾经拿着这张照片过来找过你,或许你还记得?”
“我那时候就是个疯子,学了一大堆黑魔法,就此开启了该死的悲剧人生……”镭射枪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再搭理佩斯利,反而像个躺在病床上回忆往昔的垂死老人:“唉……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打开地狱之门的时候……”
佩斯利的脑中迅速勾勒出一个阴郁又张狂的年轻人,像吸血鬼一样昼伏夜出,与同伴们一起住在郊区闹鬼的凶宅里,挂着黑眼圈研究神秘学和乐谱。如今斗转星移,他变成了在异国游荡的流浪猫,永远耷拉着肩膀,一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是清醒的——并且已经出卖了宝贵的灵魂。
佩斯利很乐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不可理喻了,所以也不会对别人的行为刨根问底。
“你的记性真好。”她真诚地夸赞,“——有一个俄国女人,长得很高,脸上有疤痕,而且很喜欢骂人。如果你见过她就一定会记得,因为她身上全是酒味,你绝对会喜欢的。”
恐怖镭射枪捏着照片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轻轻点头:“我的确记得。她找过我。”
佩斯利压低声音:“她找你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进精神病院了。”镭射枪眯着眼睛回忆,“她拆掉了医院大门,炸开我病房的墙,告诉我她要带着我越狱。”
佩斯利的脸上出现淡淡的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和她打了一架——我被她打得很惨,因为我穿着拘束服不方便施展。”恐怖镭射枪捂住眼角,仿佛几十年前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我告诉她我死也不会出去,因为我是自愿被关起来的,而且我根本不认识她。她一开始很生气——说真的,差点就把我打死了,但她最后决定放过我。”
“放过你?”佩斯利继续追问,“她原来打算把你带到哪儿去?”
恐怖镭射枪突然换了一副表情。他站直身体,脖子前倾,眼中散发出偏执且疯狂的光芒——就像维卡一样。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用英国口音模仿俄国口音:“你这个乱咬人的杂种小狗……你猜怎么着?你不想干,我更不想干,让那个该死的神下地狱去!我才不要给它找祭品……你这种人就该一辈子待在精神病院里!”
模仿结束,他又颓废地弯下腰:“——她是这么说的。说实话,她说得挺对,我很适合精神病院。”
或许是因为差点被打死,他把一切都记得很清楚,让佩斯利不由得怀疑他的脑子里装的全是这些混乱的回忆。但他唯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就像一觉醒来把某个噩梦抛在脑后。
佩斯利与恐怖镭射枪对视,然后平静地说道:“我想明白了——你是不是把你的名字也卖了?”
“什么名字?”对方变得有些生气,“……我没卖!哪怕把我的灵魂赎出来再卖一遍,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我的名字。它要陪着我从出生到死亡,最后刻在我的墓碑上——恐怖镭射枪!”
恐怖镭射枪把他的名字念得无比响亮,“镭射枪”这个词被海风吹得很远,惊动了几个早起经过这里的路人。佩斯利抬起手安抚他:“好的,我明白了。我想问的就这么多。”
镭射枪警觉地冷静下来:“所以我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
“不……”佩斯利看着远方的海面,“你才刚刚开始发挥价值呢,镭射枪先生。”
“哦,听着——我很感激你杀死我,帮我摆脱了很多麻烦,但是我不会免费帮你干活的……”
“事实上,你必须免费帮我干活。因为我随时可以改变你的存在状态,让你的灵魂提前被债主收走。”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他,“恐怖镭射枪,我必须说实话——在你作为猫被我找到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就已经掌握在我的手里了,所以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恐怖镭射枪从善如流地妥协了:“好,你说了算,你想让我干什么?”
“按照你的说法——用黑魔法把我送进地狱。”
他犹豫了一下:“你确定?地狱是个很糟糕的地方。”
“这只是个比喻。”佩斯利低头看着自己被海水浸湿的帆布鞋,“……我要去比地狱更糟糕的地方。”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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