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细密的刺痛戳中了佩斯利。她再一次严峻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而且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她越是想回忆就越没有头绪,就好像她怀揣着恶作剧的情绪刻意丢掉了那段记忆——这是很不同寻常的事。但是今晚要做的事情太多,她满腹思绪,实在没力气重新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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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的冰山餐厅很热闹。
光是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围观,佩斯利就已经推测出了红头罩的行踪。她和恐怖镭射枪站在一起,等待对方抽完最后一根烟,同时也目睹了不远处的餐厅里枪声大作、电闪雷鸣、人声鼎沸的盛况。
“哇哦。”镭射枪平淡地点评,“这都是他一个人搞出来的动静?你确定我们两个能把那家伙摁倒吗?我可不想挨打。”
一扇巨大的窗户被打碎了。几个企鹅人的手下被顺势扔了出来,在马路上滚了两圈。佩斯利一直沉默不语。她静静地看着即将坍塌的冰山餐厅,联想起上一次与红头罩的不欢而散。她还记得那张愤怒中夹杂着一点失望的脸庞。
“我改变主意了。”她轻声说道。
镭射枪看向她:“什么?”
“我不打算拿走灵魂之刃。”
一只体型不太健康的企鹅被扔了出来。它在地上旋转着滑行了一段距离,随后肚皮朝上,再也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翻身,只能躺在那里发出高亢的鸣叫。
“请让我再重复一遍。”镭射枪没精打采地叹气,“没有坐标,你永远也找不到人,因为这件事的难度会变成像在太平洋里找一只浮游生物……”
“我明白。”佩斯利看着那只企鹅顽强地挣扎,“但是无所谓。我有的是时间。”
“……”
恐怖镭射枪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惊讶的色彩:“原来如此……你根本就不是去找人的。”
佩斯利冷漠地收回视线:“我当然是要去找人。”
“不,那只是个借口。你只是单纯不想留在这个破地方,对不对?……你不会回来了。”镭射枪感同身受地点头,“这不奇怪,我也经常有这种想法,但是我会给自己找个精神病院,住上五六个月我就后悔了。”
他开始用那种不怎么真诚的语调劝解佩斯利:“你要想清楚,你去的那个地方可没有好心的医生开出院证明——你后悔的那天会很痛苦的。”
佩斯利倦怠地垂着头:“等我后悔了再说吧。”
“干嘛要这么极端?”恐怖镭射枪把烟头塞进口袋,“这个世界的确很烂,但是还是有点好玩的东西的……比如,呃、比如……”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比如菠萝披萨?”
佩斯利笑着看向他:“不,康斯坦丁,这个世界很美好。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她变得更好。但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沉静的绿眼睛像两座深潭:“我们都是在太平洋里游泳的浮游生物。我之所以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因为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起码还有一个人在等待我。这就是我的坐标。”
康斯坦丁与被流放的人类对视。最后他转过头,又变成了冷漠颓废的模样:“好吧,你说了算。但我们还差一样东西。”
冰山餐厅的第二扇窗户也碎了,亮晶晶的玻璃渣撒了一地。
“我要一栋闹鬼的房子。”他继续说道,“是那种真的有灵异现象的房子。以前很好找,但现在非常稀有——如果你不打算自己造一个的话,我们或许得等待一段时间……”
“不需要等待。”佩斯利打断了他,“我知道哪里有闹鬼的房子。”
“那就都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因为我真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佩斯利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隐隐作痛,“我确定,如果我没有把它解决掉,可能会留下一个非常糟糕的烂摊子……”
“所以……我们要去解决这个‘重要的事’吗?”
佩斯利纠结了几分钟,最后还是释然了:“随便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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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头绪了。”
扎坦娜激动地站起来:“这一次绝对能成功……怎么了?”
达米安严肃地抱着松鼠慢慢远离法师:“现在不行,马上就到父亲睡觉的时间了。”
提姆捧着咖啡杯一脸麻木:“他不是刚刚睡醒吗?”
“作为一只松鼠,他需要至少十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红罗宾已经神智不清了:“真羡慕啊……能分我两个小时吗?”
“德雷克,再睡两个小时也无法挽回你猝死的命运,所以不必了。”
“最后一次实验。”法师自信地看着众人,“相信我,我是有经验的,这个咒语绝对有用。”
达米安疑虑地眯起眼睛:“我怀疑你的专业性。”
“但是你不能怀疑我的良心——起码我不会把人变成松鼠后直接失联。”扎坦娜冷笑道,“随便怎么怀疑,反正我现在是你们唯一能信任的法师……”
“安静!”达米安压低声音提醒。不知何时他怀里的松鼠渐渐耷拉着脑袋睡着了。他抱着自己的尾巴,整只松鼠都缩成一团,正剩下两只警觉的耳朵歪歪扭扭地立着,像一只黑色的毛线球。
“……”
提姆·德雷克睡眼惺忪,思维迟钝。但他仍然习惯性地举起手机,拍下了或许是第两万张关于松鼠的高清照片。
而在被遗忘的松鼠的头顶,韦恩宅最高的房顶上,毛毛正用相同的姿势蜷缩着。孤独的怪物抬起脑袋,望向深沉的夜空。远方的主人即将启程。它不会思考,不会说话,能安静地呆一会儿,就已经算是告别了。
第105章
一条被扯断的警戒线被风吹起, 在半空中软绵绵地转了个圈,最后飘落进道路边缘的排水口。
大门上的铁锁被剪断。时隔不久,曼哈顿的这栋废弃公寓又迎来了新的访客。他们推开地下室的门, 沿着水泥筑成的台阶向下走, 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阵灰尘。尘埃在昏暗的房间里起舞, 像老式摄像机拍照时留下的像素点。破烂的塑料袋、碎酒瓶和来历不明的衣物堆满了整间地下室。墙壁上方有两扇装着铁栏杆的狭窄小窗, 几缕聊胜于无的光线透过栏杆的缝隙无精打采地照进来。
法师一踏进地下室就开始打喷嚏, 随后是剧烈的咳嗽,仿佛顷刻间就换上了肺炎。他弯下腰捂住鼻子, 把扑到眼前的灰尘赶走, 然后虚弱地竖起大拇指:“没错,就是这里。这地方绝对闹鬼——你是怎么找到的?”
佩斯利越过地上的垃圾走到墙边, 抬起头盯着那两扇窗户:“我来过这里。”
康斯坦丁小心翼翼地来到房间中央, 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似乎不愿惊动此处的亡灵:“一个新鲜的鬼屋……你可以买下这里, 然后租给我这种人。那群家伙会为了得到使用权大打出手的。”
他凑到一张铁桌旁边, 像是鉴赏古董一样珍惜地抚摸上面的锈斑:“非常好……这里死了不少人。”
“准确的说是九个。”佩斯利迎着光伸出手, “九个年轻的女人,在这里遭到大概为期一周的监禁、折磨,最后被杀害,尸体被抛进海底。”
法师摸着铁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掏出匕首放在桌上, 开始为仪式做准备工作:“你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吗?”
“一部分是假名, 我没有跟进相关的调查。如果你需要的话——”
“也不是特别需要。”康斯坦丁脱下旧抹布一样的外套扔在脚下, 口中念念有词, “说到底,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这里闹鬼的?这年头的鬼魂从来不会主动找上人类——除了我偶尔遇到的几个特别想弄死我的。”
佩斯利靠着墙缓缓闭上眼睛。她太过疲倦, 几乎是站着就能睡过去。等到发了一阵呆,她才慢吞吞地回答:“我给其中一个受害者打过电话。”
“你是说其中一个鬼魂?”
“是的,鬼魂……”佩斯利努力抬起头,“她指引我来到这里。我头顶的窗户……站在下面可以看到太阳。”
法师摇了摇头:“那窗户是朝北的,永远也不可能看到太阳。”
佩斯利露出虚幻的微笑:“是啊,那是个假太阳,对面楼上的一个涂鸦。红色的……很漂亮。”
康斯坦丁走到她身边弯下腰,透过窗户往外看,过了很久才从某个艰难的角度看到了一块红色,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闪闪发光。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知道这里为什么闹鬼了。”
“闹鬼的房子有什么用?”
“磁场……不稳定能量之类的。无聊的原理,没必要听。”法师十分随意地摆了摆手,“魔法这种东西没什么需要追根究底的地方,反正你也用不着——我们开始吧。”
佩斯利歪着脑袋旁观这场仪式。大部分时候她都没看清楚对面的人在干什么,因为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即使努力撑起眼皮也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色块。法师似乎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一股很淡的血腥味飘了过来,随后是仿佛安魂曲一般的奇怪咒语。佩斯利越听越觉得头昏脑胀,只觉得脚下的水泥地变成了全世界最柔软的床铺,正在朝她发出充满诱惑力的呢喃。为了防止自己直接倒地昏迷,她只能强撑着找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说话时仿佛在梦游:“为什么……她们死在了海里,海里却没有闹鬼呢?”
“她们没有死在海里,大海只是个抛尸的地方。”法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而且海里早就开始闹鬼了,那是个超级大的坟场,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尸体,从三叶虫到外星生命……这个地球上整整百分之七十的区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鬼屋,九条人命根本填不满……”
某种冰凉的气息轻轻覆盖在佩斯利的肩膀上。隐约中,她仿佛听见了一些女孩在自己的耳边窃窃私语,但声音隔着厚重的幕帘听不清楚。这让她回想起给维多利亚打电话的那天,那个失去知觉的亡灵在海中沉浮,将自己恍惚的记忆透过海水与手机信号传到佩斯利耳边,固执地重复着死前最后的一段时光。等到佩斯利离开,这些女孩的名字大概就会被全世界遗忘了。
有那么一瞬间,佩斯利突然生出了一股留下来的冲动,哪怕只是为了记住九个没有归属的字符串。但转念一想,她迟早会用这些名字交换另外的知识,把它们再一次变成权衡利弊下被抛弃的那一部分,这样就没什么意义了。
而且,那些亡魂的低语声很快就远去,最后消失在尘埃中,只剩下越来越低的室内气温——像西伯利亚那么冷。在那张生锈的铁桌上方,传来了某种类似于气球爆炸的声音,空气被挤压后又继续膨胀,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暗久违地登场了。
法师用最快的速度向门口退去:“搞定了——我现在得立刻逃跑,被那些东西抓住就完蛋了……这绝对是我开过的最刺激的传送门。”
佩斯利留在原地,目送对方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台阶,把自己扔在身后。等到摸上门把手,康斯坦丁难得地犹豫了一下,随后转过头:“……你还得等半个小时,到整点才能出发。”
他揉了一把凌乱的头发,试图活跃一下现场的气氛:“嗯……或许我们可以抽根烟?你还有最后的半个小时改变主意。”
那个闪烁着法阵的传送门缓缓扩张开来,像一只正在睁开的眼睛。佩斯利与它对视着,只觉得暗光刺得自己眼眶酸涩:“谢谢,但是不用了——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把我卖掉的名字赎回来?”法师慢慢打开门,“说实话,我挺喜欢恐怖镭射枪的,但是拿到我原来那个名字的人可能会用它干点讨人厌的事。”
佩斯利点点头:“那只想要杀死你的猫,大概很快就会发现我们骗了它……到时候它会来找你麻烦。”
法师十分张狂地笑了:“唉……女士,想杀我的东西能一路从地狱排着队走到天堂,我会想办法从它们手里保住性命的。”
“——一路顺风,忧郁镭射枪。”
恐怖镭射枪带着他多姿多彩的人生阅历离开了——或者说逃跑了。在地下室中央,一些扭曲的肢体的幻影正从被打开的入口处慢慢伸出来。佩斯利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准备在剩下的三十分钟里稍微休息一会儿。她抬起头,透过地下室的窗户看见远方的太阳涂鸦,隔壁的另一栋楼房将路灯照出的阴影投射在上面,将整个太阳切成了一半。
“……”
佩斯利突然有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猜想——非常不合时宜,因为这是关于马西亚·沃克和她的邪-教组织的。尽管她很不愿意在这种时刻思考这些烦心事,但她疲惫的大脑仍在尽忠职守地运转着,帮助她把之前遇见的各种线索勉强串联在一起。
“啊……”她在迷迷糊糊的意识中自言自语,“她崇拜的不是月亮。”
十分钟后,佩斯利睁开眼睛。
大半个地下室已经被黑暗吞噬,窗户外面的光线也已消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色海洋渐渐吞噬了这片空间。她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看着门口的台阶,有些苦恼地叹气:“我现在觉得你有点烦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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