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特·默多克轻轻关上门,随后平静地站在阴影中:“没办法,我是律师——律师是世界上最烦人的东西。”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佩斯利有些好奇,“我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没人知道我在曼哈顿。”
“是啊,但是我的眼睛本来就没什么用……而且我能听见你的心跳。”
“哇……隔那么远都能听到?”
她看见对方的笑容:“因为我会对你格外关注一点。”
“……我就知道。”佩斯利十分严肃地皱起眉头,“我就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出现问题……你变成兔子之后我就该注意的,是我太乐观了,自以为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马特走下台阶,一点一点地靠近佩斯利:“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样的问题?”
佩斯利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就是这样的问题。”
“你得说出来,佩斯利,因为我看不见你的动作。”
“如果你看不见,就不可能知道我在做动作。”
“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所设想的,我和你之间可能会有的亲密关系,其实是一种错觉。”佩斯利往后退了两步,余光看着逐渐敞开的入口,“因为我们之前的主宠关系,为你打开了一个习得性无助心理得以缓解的出口——但这是错误的,马特,我不是神父,更不是给你提供情绪价值的兔子主人——起码现在不是了。我们都得走出来,回到该死的成年人的世界,认真、而且要独立地思考一下彼此之间的感情问题。然后你就会发现这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马特没有再逼近。他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外停了下来,来自异世界的触肢蔓延到他的脚下:“佩斯利,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你的那个……关于镜子的理论。”他看上去仿佛身在法庭,“他者是自我的镜子——我可以这么概括吗?这是非常有效的行为分析方法,我很佩服。最有趣的一点在于,它在所有人身上都是适用的,包括分析者本人。
“我不是什么侧写专家,毕竟我连人类的表情都看不见,所以我得出来的结论非常浅显,或许你早就发现了……”他空洞的眼睛被黑暗笼罩,“你对任何一个个体的了解,都可以用来了解你自己——特别是当你引用一大堆心理学术语的时候。”
佩斯利的后背贴在墙上,突然产生了微妙的被挑衅的危机感。
“但我不是过来和你讨论感情问题的,佩斯利。”他轻声说道,“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现在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在做一些很危险的事,而我想要阻止你——出于我自己的意愿。”
“你要怎么阻止我?”佩斯利露出冷淡的笑容,“我记得我之前好像问过另一个人相同的问题——你打算诉诸暴力吗?”
“我不会对你使用暴力。”
“那真可惜。”她十分确信自己被挑衅了,“因为我正打算这么干呢。”
“看来我必须修改一下我的措辞。”马特或许也意识到自己正在挑衅对方,“——我不会主动对你使用暴力。”
佩斯利深吸一口气。她低下头,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眼睛。短暂的停顿过后,她迅速出手,把藏在腰间的短刀扔了过去。刀尖划破空气,被对方侧身躲过。下一刻佩斯利欺身向前,顺势把人摁在墙角。
她最开始揪住了马特的衣领,但很快就松开手,用一种暧昧的速度轻轻抚过他的胸膛。趁着对方愣神的间隙,她已经摁住他腰间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很快渗透衣料,浸湿了她的手指。
“你什么都不知道,默多克。”佩斯利的声音仍然十分淡漠,“……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说这样的话。”
“我承认我的无知。”律师喘了口气,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但是我至少知道,你现在就可以开个传送门扔掉我,或者把我变成兔子之类的动物,但是你没有——你不能这么干了吗?”
佩斯利立刻就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没办法从这人的手底下挣脱出来,反而会被他咬住不放。此刻,异世的入口已经渐渐敞开,某种灰色的粘稠物质像菌丝一样沿着墙壁和地面肆意生长,风声或者是邪恶生物的嚎啕回荡在耳边。马特·默多克带着那种令人讨厌的无辜的表情发问:“佩斯利,那是什么?”
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地下室的另一个角落,重重地摔在一起。佩斯利的两只手都被死死地扣住,怎么也甩不开。她用膝盖抵住马特流血的伤口,但对方的力道似乎更大了。与此同时他烦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个房间?”
“因为要离开的是你。”佩斯利毫不犹豫地向前翻滚,在马特的钳制下即将扭断两只手臂,这让律师不得不松开手。但她刚跑了没两步就被拖住脚踝摔了下去。
“放开!”佩斯利越来越暴躁,一脚踹在他的肩膀上。但很快她的态度就软化下来:“让我走吧,马特。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马特摁住她的小腿向下压,缓慢地向她施加骨折的危机感:“告诉我——你还会回来吗?”
前所未有的疲惫压在佩斯利的心头。她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昼夜奔波带来的身体上的疲劳,而是一种很糟糕的无力感——直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说了太多的谎言,已经多到超过她的阈值了。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思考另一个谎言,只能僵硬地回答:“……我不会回来。”
“……”
“但是你不能阻止我。”
佩斯利揽住马特的手臂贴近他,用沾血的手掌盖住他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他颤抖着松开了手。
马特·默多克拥有异于常人的感官能力,足够让他隔着一座城市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因此,只要简单地混淆他脑内的感知,让更加脆弱的部分承受更多信息量,就可以轻松地制服他。
这一次,佩斯利用不了多少力气就把他摁倒在地。马特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的脸色惨白,喉咙里发出细弱的抽气声。佩斯利感受到他的皮肤变得冰凉。大门将要打开,现在她可以站起来,不受任何阻碍地走向她的命运。
但是佩斯利做出了今天的第二个错误的决定。她跪在律师的胸膛上,虚弱地发问:“为什么,默多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最开始,马特没能辨认出佩斯利的语言,错乱的感知让他失去了现实的意义。他停顿了很久,最后艰难地出声:“我需要你,佩斯利……对不起,但是我需要你。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应该走出来……但是我做不到……至少现在,不要离开我……”
“……”
佩斯利的手指开始颤抖。她瞪大眼睛,咬牙切齿地警告他:“我不需要你。”
“我知道……我很抱歉。”
她摁住他双眼的那只手突然触碰到滚烫的泪水。
“……你为什么要哭?”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佩斯利?”
佩斯利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了手。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下来,落在另一个人狼狈的脸上。
他们都不再说话。或许因为哭泣实在过于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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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真正的太阳升起时,佩斯利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她花了两秒钟回忆这东西的来历,然后慢吞吞地点燃了其中一根。
在她发呆的时间里,坐在她身边的人把香烟从她指尖拿走。他咬住滤嘴,但很快就被烟雾呛到,开始痛苦地咳嗽,同时捂住腰间的伤口。
“我做了一个糟糕的选择。”佩斯利说道。
马特把烟还给她:“有多糟糕?”
“如果我走了,总会有其他人解决剩下的麻烦。但我留了下来,意味着我只能自己解决麻烦。”
“你能解决吗?”
佩斯利没有回答。律师等了很久,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佩斯利举着烟的手轻轻落在台阶上,微弱的火星逐渐熄灭。她靠着同伴,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
终于——佩斯利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第106章
对于治安环境比较糟糕的区域来说, 一栋隔音差的房子所创造的痛苦等同于连环杀人犯。
从早到晚,二十四个小时,永远都有警笛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它们从遥远的方向飞过来, 在耳边扔下令人心慌的高分贝炸弹, 再义无反顾地飞向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确保自己在抓捕一个罪犯的同时震慑那些暂时还没轮到的罪犯——并叫醒所有试图在工作日的早晨睡个好觉的人。
在第三辆警车隔着薄薄的墙板火急火燎地路过时, 佩斯利烦躁地睁开眼睛。
随后, 她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床上。薰衣草和酒精的气味从枕头里钻出来,轻轻包裹住她。佩斯利翻了个身, 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入睡, 只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隔壁房间里传来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她撑起上半身,努力从床垫上滑到地板上, 顺便把毛毯也带了下去。
等到警笛带来的糟糕的耳鸣声渐渐退去, 佩斯利勉强听见了隔壁的对话。
“我的建议是, 拒绝庭前和解, 继续上诉。”这是马特的声音, 语速很快, “检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只要你态度坚决,他们就会做出更大的让步。”
“那另外两个小混蛋呢?”这是格雷在问话,听起来很认真,“他们坚持自己是被教唆的。”
“教唆犯罪很容易成立, 也很容易推翻, 只要能证明对方事实上参与其中并获利……‘共同犯罪’更加适合这种情况, 而且是在证据链充足的前提下。唯一的阻碍是他们未成年的身份——除非你的律师知道怎么说服, 或者说威胁对方。”
“……”格雷若有所思地点头,“忘了问了, 法律咨询是按小时收费的吗?”
律师谦逊地摇头:“这次是免费的——我可以把我律所的联系方式留给你。”
“啊哈!我就知道,多交点朋友肯定有好处。”
此时,给格雷带来好处的朋友摇摇晃晃地从卧室走了出来。佩斯利裹着毯子,径直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大盒有机豆奶,并挑剔地皱眉:“拉斐尔女士,你家里不提供真正的奶制品吗?”
格雷送给她一个标准的中指:“让你失望了真是对不起,我早就该想到伟大的连恩博士会在今天凌晨像个尸体一样光临寒舍,并且为她准备全脂牛奶当早餐的——不准碰我的冰箱!而且我是严格素食主义你这个小混蛋!”
佩斯利已经拎着豆奶倒进了沙发里:“乳糖有助于身体与精神健康,严格素食主义会让你死在轮椅上的。”
“放心吧——我会死得很快,但你比我死得更快。”
在佩斯利拧开盖子时,马特已经站了起来:“佩斯利,你感觉怎么样?”
“有点困,但是还不错?”
律师松了口气:“那很好。”
佩斯利看着他不说话。在一阵短暂且尴尬的沉默过后,马特拿起了搭在一边的外套:“那么,我该走了,十点还要开庭……好好休息吧。”
“可是现在才八点。”佩斯利十分平静,而且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睛:“你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如果你愿意的话。”
“……”
马特又默默坐回佩斯利身侧。另一边的格雷则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刚才对这个律师展现出来的专业素养和知识水平的敬佩一下子烟消云散:“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什么大型垃圾中转站吗?在你们两个互相把对方捡过来然后扔进我的房子之前,能不能先征求一下房主的同意?”
佩斯利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豆奶,立刻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出于对严格素食主义者的尊重,她并没有对这种健康的饮品做出任何评价:“在接受垃圾后才抱怨没有任何说服力——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一些刑事纠纷……”
“我上周雇了一个毛头小子帮我看柜台——只需要干六个小时。”格雷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样重新愤怒起来,“就六个小时!结果那小子偷了我的枪和子弹,分给他的那两个还在上高中的跟班,然后在一夜之间抢了五家超市!别的不说,我挺佩服那三个蠢货的行动力的。”
“所以你准备告他们偷窃?”
格雷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个之后再说,现在我才是被告。”
佩斯利也笑了起来:“让我猜猜,你在警察之前找到那个临时工,然后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两条胳膊——毕竟人不会用腿开枪。”格雷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总之,我刚才跟默多克聊了会儿,感觉他的辩护手段比公诉律师更适合我……我才不要因为几个小混混浪费保释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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