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娘知道那珠子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思忖过后,笑着开口,“娘子稍等。”
那牙娘离开的间隙,宋巍翻窗回来,还带回来一幅画。
“我翻了一遍,那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只是这画应该有些用处,”宋巍把画递给宋少衡。
展开画轴,上面是一张窈窕美人图,只是这上面的娘子脸上蒙着白纱,只露出额头和眼睛来,腰间还系着一个双螭青莲佩。
“至熙宁二年八月甘又三日为鬼樊楼楼主作于镜湖岸边……”宋少衡看向贺兰漪。
“这画上是雪卿娘子,”贺兰漪不可置信地盯着画,压低声音,“腰间那只双螭青莲佩是她常戴着的。”
“咚咚!”外面突然有人扣门,传来牙娘的声音,“娘子。”
宋少衡让人把画卷起来收好。
牙娘进来的时候,贺兰漪依旧是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假装抿着茶水,她放下茶盏,侧脸看向跟在牙娘身后的年轻娘子,“这位便是楼主吗?”
“我们楼主今日不在,妾是这楼里主事的,名唤朝华,娘子有事可以同我商议。”
“朝华?”贺兰漪左手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起身打量着朝华,“你当真能做得了主?”
朝华唇边含笑,视线落在贺兰漪的右臂,又移开来,“那是自然。”
“那好,”贺兰漪轻笑一声,重新坐回圈椅上,“这珠子我可以不要钱。”
朝华警惕地望着她,“那娘子的意思是?”
贺兰漪眉梢轻挑,“我需要一批名贵香料,越稀有越好,若是你们这里有,我可以拿这个珠子来换。”
“名贵香料,自然是有的,娘子在这屋内稍候,我马上取来。”朝华浅笑着,转身就欲带着牙娘离开。
“呵!“贺兰漪冷笑一声,轻蔑地睨了朝华一眼,起身准备离开,“我瞧着你们这里约莫是没有的,我们走吧。”
朝华慌忙伸手拦住贺兰漪,挡在她身前,“娘子此话何意啊?”
“若是寻常的小四合香、檀香、乳香便不必拿出来了,除了让我等着便是让我等着,本姑娘的时间可容不得你们这么浪费。”贺兰漪神态倨傲,冷声道。
“娘子多虑了,我们库中有千金难买的龙涎香和上等沉香,定然不会让娘子的夜明珠亏本。”朝华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
“哦,当真?”贺兰漪打量着朝华,随意开口道:“那你们这里可有今年的白笃耨?”
“这,倒是没有,”朝华继续道,“不过,若是娘子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人去收购,只是娘子需要等些时日。”
贺兰漪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朝华身后的牙娘,牙娘陪笑着点了点头。
“罢了,快去取来吧,我在这等着。”贺兰漪又重新坐回了桌边,拿了茶盏又重重放下,傲慢道:“还有,让他们上壶新茶来!”
“娘子稍待,我马上就来,”朝华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贺兰漪。
门合上后,宋少衡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似乎是有大批的人正往这个房间赶来。
“郡主,这里不能呆了!”
第7章
大批梼杌奴破门而入的时候,宋少衡和贺兰漪他们早就跳窗混入了唱宝会喧杂的人群中。
“不要让那个小娘子死掉,其余的,全部杀掉!”朝华眼神阴冷地盯着空荡荡的窗边。
鬼樊楼上下的梼杌奴开始搜捕贺兰漪。
准备藏在拥挤人群里混出鬼樊楼的贺兰漪和宋少衡等人已经走到了天井的回廊下面,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
可突然来了一队梼杌奴挡在了门口,每一个离开的人都必须摘下黑色斗篷露出脸看过之后才能放出去。
“怎么办?”贺兰漪望向身旁的宋少衡。
“等下我在那边制造混乱,把人引走,”宋少衡环顾四周,用下巴指了指西边唱宝会的吵嚷看台,“宋巍会保护着您离开,上船之后让艄公马上开船,我来之前打听过,这些梼杌奴没办法去到河面,只要船划走,您就安全了。”
“那你怎么办?”贺兰漪拽住了转身要离开的宋少衡的斗篷衣角。
“郡主不必担心,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宋少衡转过身去,唇边弯起淡淡的弧度,但又转瞬即逝,提着剑挤过去了西边看台。
贺兰漪望着他宽阔的背影,总觉得似曾相识。
“郡主,咱们去那边,”宋巍带着贺兰漪去到离大门口更近一些的花厅。
没一会儿,西边看台便乱了起来,吵嚷声,叫骂声,桌子掀倒的声音,女妓的尖叫声,门口的那群梼杌奴立刻就被引了过去。
“郡主,是时候了!”宋巍和其他手下齐齐拔剑,将贺兰漪合围护在身后,朝门口冲了过去。
可他们没料到,门外面还埋伏着一队梼杌奴,瞧见宋巍他们冲出来就拔刀迎上。
两方打斗在一起,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幸而宋少衡带来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禁军精锐,和这些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的梼杌奴打斗起来并不落下风,只是这些梼杌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即便是脖子被刀剑刺穿,依旧能继续战斗。
耳边都是刀剑嗡鸣的砍杀声,宋巍护着贺兰漪且战且退,很快就逃到了船上,除了有几个胳膊负伤的士兵,其他人都没有受伤。
眼看着船离码头越来越远。
贺兰漪不禁有些着急,看向宋巍,“宋少
衡怎么还没跟上来!”
宋巍面上镇定,但他心里也没有谱。
他们这位二郎君是半月前的一天深夜回来的汴梁城,当时宋少衡站在门口,身上都是伤,见到人后便晕了过去,大夫说救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府上闭门谢客,封锁了消息,他们家相公一直守在旁边十多天,陪着宋少衡硬生生熬了过来。
其实到现在宋少衡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
“不行,你把船给我划回去!”贺兰漪扭头朝艄公扬声喊着。
见艄公不动,贺兰漪看向宋巍,着急催促道:“你让他把船划回去啊!你们副都指挥使还在那里呢!”
“郎君嘱咐过,不能回头,”宋巍垂下眼帘,“您不能出事。”
贺兰漪郁闷地看着宋巍,径自跑到船尾,气冲冲地要把船桨从艄公手里夺过来。
两人正争执的时候,贺兰漪突然望见宋少衡从鬼樊楼里杀了出来,正往码头这边赶。
“快点,他出来了!”
宋巍扭头看了眼,果然瞧见了宋少衡,因而直接跑出来从艄公手里抢过来船桨。
没一会儿,几个手下便奋力又将船划了回去。
“这边!这边!”贺兰漪站在船头冲宋少衡着急挥着手。
宋少衡提剑踹倒了一片,眼看着就要退到码头边缘了。
“小心,那里有人在拉弓!”贺兰漪眼尖地注意到站在鬼樊楼二楼灯笼阴影里拉弓瞄准宋少衡的朝华。
宋少衡闻言,飞身落回船上的同时,及时抬剑劈裂了近在咫尺的利箭,与此同时,宋巍带着人拿着神弓弩箭雨般射到朝华所在的二楼。
等疾促的箭雨过去,贺兰漪他们的船已经行远了。
“娘子,她逃走了,可怎么办?”小厮负手走到朝华旁边。
朝华拔出廊柱上没入极深的利箭,在手心转了一圈,冷笑道:“哼!她逃不出楼主的手掌心的!”
船舱里的贺兰漪担忧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宋少衡,“你可受伤了?”
宋少衡摇了摇头,温声道:“我无事的。”
“郡主为什么要问那女管事香料的事?”
贺兰漪压低声音,凑近道:“我在她身上闻到了我用的白笃耨的香味。”
此时的船已经驶出了悬着水闸的城墙墙洞,大约十几分钟后便能从暗河里出去,回去外城的废弃码头。
但一个手下突然进来,“郡主,郎君,那艄公不见了!”
“什么?”贺兰漪猛然从船舱座位上站起来。
他们俩出去后,才发现暗河水面上弥漫着白色大雾,而且越来越浓,连不远处的其他船只都瞧不见了,只剩满眼的大雾。
“怎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雾?”贺兰漪站到栏杆边,伸手在水面摸了摸,烟雾如水绸一般,从指缝里漏了出去。
宋少衡小心地注意着四周,察觉到应该是有妖异作怪。
“带着郡主回去船舱里,让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宋少衡嘱咐着宋巍。
贺兰漪回去船舱后,宋少衡站在船边望着诡异的黑黢黢的河面。
没一会儿,河面上便从四面八方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虚无缥缈的大雾中,似乎有歌姬在吟唱乐曲——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①
宋少衡左手捻诀,附在他腕骨上的赤金蛇镯化出了曜灵剑的真身。
“郎君!”宋巍站在不远处高声喊道。
一大群披散着头发,湿漉漉穿着大红衣袍的水祟伏着身子从船尾爬上船来,越聚越多。
那些手下挥剑根本无济于事,剑身直直地从那水祟的身体内穿进去,拔出来之后剑身变黑,但对水祟没有任何杀伤力。
反而是有人被水祟抓住了腿,要将他拖进水里去。
“抓紧栏杆!”宋少衡割破食指,用血在曜灵剑上画出避邪符,随即挥剑砍向半身入水拖拽着人腿的水祟。
伴着水祟捂着头尖锐的嚎叫声,伤处黑烟滚滚,其余的水祟纷纷朝宋少衡涌扑了过来。
宋少衡和那些水祟奋力砍杀起来,可河面上的水祟数量庞大,并且有的故意躲开了宋少衡的剑,冲着宋巍他们那些手下爬了过去。
“来之前让你带的屏息符,找出来贴在身上,快去保护郡主!”宋少衡手里攥紧剑,又砍下一个水祟的头,冲宋巍高声喊着。
宋巍把屏息符贴在身上后匆忙跑去船舱里找贺兰漪。
可船舱里空空荡荡。
宋巍有些慌神,从船舱里跑出来,“郎君,郡主不见了!”
此时的贺兰漪已经眼神失焦,不受控制地走到了船头,身边黯淡的灰陶灯闪着莹莹光亮。
已经静候在水下已久的水祟还在吟唱着乐曲,“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②引诱着贺兰漪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去。
终于,“扑通”一声,贺兰漪落入了浮着茫茫大雾的水里。
宋少衡提剑赶过来的时候,已经瞧不见贺兰漪的踪影了,他果断地割血渡剑,闭上眼睛,右手捻诀,“合雷道法,空行自渡,三千邪祟,破!”
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在满是大雾的暗河水面上响起,掀起阵阵水波,与此同时,水祟的哀嚎声也凄厉地一起炸开来。
宋少衡咽下喉口腥甜的鲜血,毫不犹豫地跳下暗河。
而已经落入水里的贺兰漪在水祟被宋少衡除掉的一瞬间,也恢复了神识,睁开眼睛后呛了好几口黑水,鼻尖都是腥臭的血腥味。
她挣扎着想浮上水面,可似乎仍有没完全死透的水祟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腿,想将她彻底溺死,拖进河底去。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贺兰漪的意识逐渐模糊,她挣扎不动,身体开始往下沉。
“我还没有给皇祖母送生辰礼,就这样死掉,她怕是会伤心,”眼前晃动着光怪陆离的水面光晕,乱七八糟的念头逐渐浮进贺兰漪混沌的脑海。
她想起了去世的母亲父亲、尚未回京的兄长,还有宋少衡。
“漪儿!漪儿!”在水底憋着气的宋少衡揽住贺兰漪的腰,将她拖拽到水面上。
头冒出水面,鼻腔灌入新鲜空气的那一瞬间,贺兰漪突然睁开了眼睛,半身泡在水里,胳膊扒着粗糙的船板。
对上宋少衡的慌乱视线,贺兰漪哕出来一口黑水,又急促地咳嗽起来。
“没事,大口呼吸,”宋少衡给她轻轻拍着背。
宋巍和其他手下把宋少衡和贺兰漪拉上了船,两人浑身湿漉漉的,宋少衡慌忙接过来干净披风给贺兰漪披上。
“把弓弩给我。”
宋少衡来不及擦掉额头上的河水,便在箭矢上布下诛魂咒,架弓对准了西边的浓浓大雾。
箭射出的同时,河面上响起女人凄惨的哀嚎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再不滚过来,你就跟她一起去死!”宋少衡冷声斥道。
“郎君饶命!”
没过多久,一个佝偻的小矮人划着船瑟瑟发抖地从大雾里靠近过来,几只乌鸦盘旋在船身上空,船头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胸口插着一只利箭,正往外泪泪流血。
“郎君饶命啊,我是被这妖人胁迫的!”头戴斗笠的小矮人跪在船板上连连磕头。
宋巍认出了这人,“他是之前在河道上拦咱们的青娘的仆从。”
“郎君真是好眼力啊,如今那老妖婆已然伏法,还请各位郎君留我一条狗命!”小矮人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这河里的死人怨念,都是你们造出来的?”宋少衡提剑问道。
“这,这,”小矮人看了眼身旁的尸首,犹犹豫豫,声音极小,“这,我不知道该不该……”
宋少衡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蹙着眉,“你说什么?”
“我要你偿命!”
小矮人猝不及防地从袖口拔出匕首,恶狠狠地朝宋少衡心口捅了过去。
茫茫大雾中,只听见“扑通”一声,似有人落水。
“宋少衡!”贺兰漪急忙起身,却被人轻轻挡住去路,宋少衡抬眸看着她,温柔道:“我没事,你先回去船舱休息。”
贺兰漪已经见识过宋少衡的手段,她愣愣地看了宋少衡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回去了船舱。
宋少衡掐诀驱散了白雾,只见那小矮
人正被人按在地上,捂着断掉胳膊的伤口躺在地上死去活来地打滚,鲜血汇成细流从船板上溢进河水里。
刚刚掉进水里的东西是这小矮人拿着匕首的右胳膊。
“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就给你留具全尸,”宋少衡蹲下身,把利剑插进小矮人余剩的左胳膊里,斩断骨头,直到剑尖插进船板里,鲜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
那小矮人疼得额头满是冷汗,却咬紧了牙关,一句话不肯往外吐露。
宋少衡把剑从他胳膊里拔出来,轻蔑地勾起唇角,压低声音盯着他,“看不出啊,你竟是个硬骨头,看来你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性命,那好,我不杀你了。”
“但我会让人把青娘这具白发苍苍的尸首挂在城墙上曝尸三日,你们这种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的恶魂,本就该受千人指摘,万人唾骂,汴梁城的百姓见到她,怕是都会喊她做老妖怪吧。”
“住嘴!”小矮人挣扎着想站起身,用尽全力地朝宋少衡嘶吼着,“你这个不择手段的混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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