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少衡眸色沉了下去,起身提剑对准他的咽喉,冷声道:“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再不说,就不用说了。”
那眼神中的威逼之势令人胆寒。
小矮人本想一死了之,但看了眼身旁青娘的尸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之色,他仰头望着宋少衡,“你可说话算话?”
宋少衡挑着眉,“那是自然。”
“河里的确有很多死人,但这些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催动了河中积蓄已久的怨念,助她们成形,驱使她们为我们做事,这些人是鬼樊楼楼主杀的,”小矮人顿了顿。
“几年前,鬼樊楼异主,这河里便不断地出现新鲜尸体,都是被吸干血,掏了心的模样,本来她们是被封在河底的沉棺里,我们发现后,便把她们弄了出来,用她们的怨念造出水祟,驱使水祟帮忙杀人越货。”
宋少衡冷眼瞧着他,“那鬼樊楼楼主长什么样?”
小矮人哑着嗓子,“别说是我们,就连鬼樊楼的管事都不曾见过那人的,鬼樊楼楼主在地下城从不以真面示人,这是几十年来的规矩。”
“说完了?”
“你可要信守……”小矮人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少衡挥剑抹了脖子。
宋巍得了允准,指挥着手下将这两人的尸首推落河中。
“宋,宋少衡……”贺兰漪见事情一直没有处理完,于是走出了船舱查看情况。
却不料——
暗河水面上的白雾逐渐散去,水祟的恶臭味渐渐袭来,而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又一具的红色干尸,将他们的小船团团围在了中央,就像是池塘中盛开的朵朵红莲。
“那是工部侍郎家的五娘子洛玉妆!”宋巍认出了浮在船身旁边最近的干尸。
宋少衡拿帕子擦掉脸上的黑水,眨了眨眼睫,心下暗自思忖着怪不得这些水祟实力不俗,被人活活制成干尸自然会酝酿极大的怨念。
他们回去码头后,宋巍立刻差人去开封府衙,让他们去把暗河里的干尸打捞上来。
宋少衡则是骑马送贺兰漪回魏国长公主府。
这会儿快要天亮了,大雨稍歇,空气中泛着凉意,河面上货船来往不歇,汴梁城内城路上依旧人头攒动,商铺林立。
他们专门挑了一条人少的路,走过桂花巷,转头就快要到魏国长公主府了。
突然从旁边桥上冒出来两个年轻郎君,展臂挡在了贺兰漪乘坐的马车前。
第8章
“你是何人?”宋巍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拔剑带人迎上前去,将面前两人团团围住。
那站在前面长相文雅、衣着华贵的郎君却丝毫不慌,对着宋巍浅浅叉手行了个礼,扬着眉,抬着下巴,志得意满地一只手背过身去,另一只手悬在胸前,对着虚空指指点点,“在下名叫周善俊,乃是今科探花,不知马车里坐的人可是静安郡主?”
宋巍手里悬着缰绳,扭头看向骑马走在马车旁边的宋少衡。
还未等宋少衡发话,坐在马车里的贺兰漪听见动静后,拨开窗帘,对旁边的宋少衡悄声道:“这人脑子有病,别搭理他,让他滚!”
宋少衡点了点头,“是。”
他抬眸看向宋巍,挥手示意。
宋巍心领神会,坐在马上,毫不客气地对面前的周善俊斥道:让开!”
“我问你里面是不是静安郡主,你何故对我如此放肆,你可知道我是官家钦点的今科探花,”周善俊摇晃着脑袋,那张长相文雅的脸也因为市侩作派变得扭曲,“你这个护卫怕不是新来的吧,这次我便原谅你了,下次不许再犯,我便直接去见郡主罢了!”
说着,周善俊便要靠近后面贺兰漪乘坐的马车。
“你听不懂人话,滚开!”宋巍轻蔑地望着周善俊,身后的手下直接拔刀挡在了周善俊面前。
眼前的刀刃闪着寒光,周善俊喉结滚动,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干笑两声,扯着嘴角继续张狂道:“我可是官家钦点的探花,待我授官之后,便是朝中肱骨栋梁,文官清流,你敢对我拔刀,是不想活了吗?”
宋巍冷笑一声,勒紧缰绳,枣红大马鼻孔里喷洒着热气,抬起前蹄差点砸到周善俊脸上,幸而跟着周善俊过来的小厮一把将他拽去路边,才不至于被踩毁了容。
“哎呀!”站在栏杆边的周善俊抬腿一脚踹开好心拉走他的小厮,抚平了身上昂贵的孔雀罗窄袖袍,扬手道:“我可是探花!他们一介府兵,怎敢对我动手!”
周善俊已经在这里连续蹲守了两三天了,好不容易在今日遇见了贺兰漪的马车,若是不能再进一步,实在是对不起他这娇贵身体熬夜的辛苦和身上这身重金置办的华服。
于是他又快步追上了贺兰漪辚辚行过的车驾,边追边气喘吁吁地高声喧哗,“郡主,您怎可如此对我,我可是当今官家钦点的探花啊!您如此薄情寡性,就不怕我一指诉状告去御史台吗?身为皇家之人,理当为万民表率,您指使府兵这么轻待于我,乃是将这全天下读书人的脸面踩在地上糟蹋啊!!”
他的叫嚷声极大,引得不少出门夜游的百姓和高门贵户凑了过来。
坐在马车里的贺兰漪和车外的宋少衡自然也将此话听得清清楚楚。
“让人停车,”贺兰漪掀开车帘,挑眉怒声道:“我今日非要打死这个信口胡说的贱人不可!”
宋少衡勒停了身下的黑马,温声道:“这种人,何必劳烦郡主动怒,交由属下去处理吧。”
贺兰漪蹙着眉,坐在车窗边,“你不知道这厮有多恶心人,他那张嘴极擅狡辩,你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
“既然道理讲不通,那便让他闭上嘴好了,”宋少衡的眸色沉了下去,随后将宋巍喊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没一会儿,宋巍过来禀报说:“郎君,我们已然把他扔河里去了。”
“你做的如此明目张胆,那群文官会弹劾你的。”贺兰漪没有料到宋少衡会这么做,她想起来那群唾沫星子乱飞的老家伙就觉得头疼不已。
即便是她平日里做事出格,天不怕地不怕,可碰见那群老家伙也是尽量能避则避的。
“无妨,”宋少衡眼神温柔,“他们要弹劾便弹劾,那些对属下来说毫无意义。”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个人越来越有意思了,在朝为官者,谁不希冀着步步高升,得罪人的事自然是越少越好,可偏偏他不在意。
“罢了,若是日后皇祖母和官家责备你,你只管推到我头上,我会把事揽过来的,”贺兰漪极其义气地开口道。
望着贺兰漪清亮的眼眸,宋少衡神情淡漠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动容,他轻轻开口,“那就多谢郡主了。”
回去魏国长公主府,青窈和同钰早早就等在了台阶下。
“郡主,”贺兰漪下马车,青窈瞧见她右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迹从粉色衣袖外面渗了出来。
宋少衡下马走过去,温语道:“郡主落水了,劳烦娘子让大夫给郡主仔细瞧一瞧。”
青窈冲他点了下头,忙带着贺兰漪回去了玉露堂。
“郎君留步!”宋少衡站在廊下,喊住了同钰。
同钰一开始只觉得皇太后派来查案的人太过年轻,或许经验不足,难以破案,但后来他
对宋少衡的观感越来越好,这人不仅道术高深,对魏国长公主府的法阵极其了解,而且待人温和有礼,尤其是对他和青窈,态度极好。
“不知管军还有何事?”同钰恭敬地问道。
宋少衡站在柱子边,压低声音,“刚刚过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名叫周善俊的探花拦住了郡主的马车,嘴里不干不净,不知他与郡主是有什么渊源吗?”
“他又拦下了郡主的马车!”同钰闻言暴怒,随即便要喊几个府兵过来,“不知管军是在哪里见到的他?这人是不教训不行了!”
宋少衡轻语道:“你不必再麻烦了,我已经让人把他扔河里去了。”
同钰长舒一口气,心中的愤怒算是压下去不少。
“管军不知道,这个叫周善俊大约一月前就一直在打探郡主行踪,几乎每日里都在往府中递门状,写些□□浪荡之词,郡主本不欲搭理他,可他竟蹬鼻子上脸,日日守在巷口,狗皮膏药似地缠着郡主,送花写词这些就不说了,他还四处散播谣言说郡主爱慕于他,即将招他入府为婿。”
“前几天郡主受不了,偷偷带人去打了他一顿,刚消停了几天,他便一纸状子告去了御史台,说郡主德行有失,行为无状,以皇室身份威压臣子,害得我们郡主被皇太后好一顿教训,这也就是我们国公现如今不在京中,不然,早让这人滚出汴梁了。”
宋少衡点了点头,眸色深沉,“我知道了。”
“对了,郡主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中可有异动?”
同钰摇了摇头,“没有,一切如常。”
贺兰漪换药的时候,宋少衡也在宋巍的强烈要求下回去了相府的别院清庭居。
大夫给宋少衡诊着脉,额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为难地望向站在旁边等消息的宋知羲。
“张大夫,我儿如何啊?”宋知羲穿着身黑色常服,一直没睡,在清庭居等到宋少衡回来。
张大夫撤回放在宋少衡腕上的手,“郎君的内伤极重,如今似又有复发之像,必须得好好将养着,不然,怕会拖成终身顽疾,以致危及性命啊!”
“好了,去开药吧,”宋少衡垂眸整理好袖口,声线冷冽。
宋知羲转身招手把宋巍喊过来,胡子颤抖,责备道:“你是怎么照看的二郎君!这怎么又复发了?”
“你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吧,别在这碍眼了!”宋少衡没好气地看向宋知羲。
“儿啊,咱能不能先,先把身子养好,再查那侍卫的案件啊?”宋知羲满脸慈爱,丝毫没有因为宋少衡刚刚说的话生气。
“相公,我们在地下城暗河里发现了数十具干尸,里面不乏有工部侍郎家的娘子等高门贵眷,”宋巍站在绿竹屏风前轻声道。
“什么!数十具!”
宋知羲知道这种事自己不该高兴,可面对如此争气的儿子,他心中还是不免升腾起骄傲之情。
宋知羲抬手轻轻拍了拍宋少衡的肩膀,“儿啊,走到这一步已然是立了大功了,你便放手交给大理寺和刑部那些人去查吧。”
他继续苦心劝慰道,“这案子涉及地太大了,官家定然会派有经验的官员去详查的,你刚回来汴梁不久,何必如此心切地递投名状啊,你的本事,官家和皇太后都是了解的,再说了,有爹爹在这给你撑腰,即便是有人眼红你的职位,料想他们也不敢轻易说些什么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你不困吗?”宋少衡明显是并不打算接受宋知羲的提议,声音硬冷,“我困了,走吧,别在这影响我睡觉。”
但宋知羲哪里能放得下心来,把宋少衡自己扔在别院啊,“还没喝药呢,等下再睡吧,爹爹在这再陪你一会儿。”
“这会儿开始装慈父了,是因为觉得我比你那几个儿子有用吗?”宋少衡冷笑几声,“我劝你还是不要把希望托寄在我身上了,我当时答应你姓宋,也不过是为了在朝中方便行事,你就像之前一样当做从没有过我这个儿子便好,反正我也……”
“也什么?”宋知羲以为这个儿子会哭出来,可宋少衡连眼眶子都没红,也是了,受了那么多年的罪,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哭出来。
他欠这个儿子的,不知道何时才能还完了。
“儿啊,你想做什么爹爹都依你,只是,别让我担心,好不好,”宋知羲哽咽地起身,走到宋少衡面前,“乖乖吃药,爹爹明日再来看你。”
宋少衡望着宋知羲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厮送过来熬好的药,宋少衡端起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让人去查查周善俊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宋巍领命离开。
他回来的时候,宋少衡还没有去睡觉,而是站在书柜前翻书。
“郎君,您在找什么?”
“一种可以控制尸体的蛊虫,”宋少衡放下古籍,抬眸看向宋巍,“我今日发现鬼樊楼的梼杌奴都是跟段如远一样的干尸。”
“您是说,杀死段如远和那暗河里的人都是鬼樊楼楼主所为?”
宋少衡眸色幽深,“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9章
魏国长公主府,玉露堂,已是深夜。
贺兰漪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苦药,不禁皱起了眉头。
“郡主,良药苦口,”青窈站在旁边,拿过来一叠桃花酥,“就着这酥饼吃,就没那么难入口了。”
“咕噜咕噜,”贺兰漪不情愿地端起药碗,闭着眼一饮而尽,喝完没多久苦味就从胃里反了上来,“哕!”
她捂着胸口,忙拿了个桃花酥填进嘴里。
“嗯?你让人去买的啊?”贺兰漪大口嚼着桃花酥,又甜又香,味道不是长公主府厨子的手艺,反而像是外面王记卖的那种。
青窈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宋管军刚让人送来的。”
“宋少衡?”
“对。”
“他这人倒是不错,”贺兰漪又拿了块桃花酥,思及宋少衡今夜在鬼樊楼救自己的事,她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对了,明日里等我醒了,你去莲居把兰月给我喊来,我有话要问她。”
青窈给贺兰漪关上门后,又嘱咐着院门口的府兵一定要多加防备。
但贺兰漪刚经历了鬼樊楼那一遭,她累的躺在罗汉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并没有心思再偷溜出府。
夜色静谧,天边堆着黑云,似乎又快要下雨了。
轰隆的雷声落在耳边,吵得贺兰漪睡不着觉,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想喊青窈进来给她找些棉花堵住耳朵。
岂料,入目所见并非是她罗汉床上悬着的牡丹花帐顶,而是一座经年历久的古寺,周边山峦群立,烟雾缭绕,古木参天,郁郁葱葱。
古寺大门两侧竖立着两只石狮子,双目如铜铃,在朦胧夜雾的掩映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墨黑牌匾上书着知幻庵三字,庵墙上布满青苔,随着浑厚的钟声响彻山间,朱红的山门缓缓朝贺兰漪打开来,里面走出来三个着海青僧伽梨的比丘尼。
“小娘子,既然来了,便是有缘,不妨入庵中吃盏茶吧,”其中一个高个师姑手握小叶紫檀的佛珠,满脸笑意地冲着贺兰漪走了过来。
贺兰漪闪身躲开她的手,后退两步,警惕问道:“这是哪里?”
三个比丘尼相视一笑,“小娘子这话有趣,这里正是汴梁白傀山啊。”
“白傀山?”贺兰漪自小在汴梁长大,从未听说过什么白傀山,更何况她刚刚明明是在魏国长公主府睡觉,怎么会一转眼就来到了这里。
此事定有古怪!
雾色渐浓,冰凉的雨珠落在脸上,雨势愈加大了。
站在青石台阶上的矮个师姑抄着袖口,挑着眉尖酸刻薄地望着贺兰漪,“小娘子,进来避个雨吧,等一会儿衣裳都要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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