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贺兰漪和宋少衡回来,坐在椅子上的同钰忙站起来,看了身后的青窈一眼,便随着贺兰漪和宋少衡一起去了后面的院落。
“怎么了?”宋少衡问道。
同钰环顾四周,没瞧见什么人影,才开口说:“刚刚晏明川让人捎信来说,辛家祖庙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又发现了一具尸体?”贺兰漪瞪大了眼睛。
据晏明川所说,之前包括三公子辛亦承在内,已经有四个人死在祖庙,再加上辛历富,便是五个,现如今竟然又死了一个。
这死人的频率,着实高了些。
宋少衡继续问:“是谁死了?”
同钰压低声音,“祝萧,就是之前同我们一起住在潋雪轩的,东方凌云的护卫。”
当天夜里,听荷找机会过来了贺兰漪他们的住所,她依旧是外面套了一袭黑袍的装扮,只是面色比前几天憔悴了不少。
“顾娘子,宋郎君,你们可知晓祝萧的事了吗?”听荷摘下风帽,轻语道。
贺兰漪点头,收起来桌上已经拿出来的海螺,“晏大人已经让人告诉我们了,你来的正好,我们也有事要问你。”
之前在破岳城外的破庙,东方凌云绑着盛云迟一直在逼问五月十三日那天辛绮筠的去处,再结合那日辛绮筠去潋雪轩与东方凌云的对话,贺兰漪和宋少衡都觉得东方凌云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五月十三日那天定然是发生了某些非同寻常的事,而且这件事对东方凌云来说应该非常重要。
“你是说五月十三日?”听荷仔细想了想那日辛绮筠的踪迹,“大小姐那天上午并不在城主府,下午的话,我记得她是在祖庙发现三公子的尸首后才出现在城主府的。”
“她不在城主府,那是在哪?”贺兰漪问。
听荷垂着眼睫,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大约是在邠州。”
“从半年前开始,大小姐便时常离开破岳城,外出游历,两位也知道,我们这种出生在破岳城的人是不能离壁画太远的,因而大小姐也只是去到附近的州府。”
“前三个月里,她经常是外出三天,回来两天,之后再出去,后面的三个月,她回来的次数骤减,有次甚至一个月只回来了一次,那时我们都很担心,怕她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事,但大小姐那时候似乎心情很好,笑着同我们讲说她只是在外面遇见了个很好的朋友而已,要我们不必担心。”
三个月,这正巧与东方凌云口中遇见妻子辛兰儿、与她成婚在一起的时间对上了。
可若辛绮筠真的是东方凌云的妻子,那日里辛绮筠见到东方凌云的时候,又怎么会那么冷漠疏离,还要装作一副不认得他的模样。
宋少衡冷声问:“你最后见到辛绮筠是什么时候?”
听荷思考了下,喃喃道:“五月十日,对,那日里大小姐回来的很匆忙,回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便急匆匆又离开了,我们想跟她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之前都是到每月的最后几天才会回来,短短呆上一日便又离开了,可五月十日那天,她突然提前回来,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前两次她回来的时候还会笑笑,可那次,她的脸色却很不对劲,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一样。”
“对了,”听荷又想到了一件事,补充道:“我听珍儿说大小姐那日回城主府拿了东西后,还去了秋风巷见郑婆婆。”
郑婆婆是破岳城中很有名的巫师,传闻里,她上通天道,下联阴司,能堪破来世、测断生死,每次算命要价极高,但算的都很准,所以在破岳城中颇有声名。
“那你可知辛绮筠为什么去找郑婆婆?”贺兰漪问。
听荷摇了摇头,“这个我并不知晓。”
以贺兰漪他们现如今的处境来说,晚上行事比白天更方便的多,因而贺兰漪打算这便过去秋风巷去见见那位郑婆婆。
但同钰突然进门来,拦住了要离开这里的贺兰漪。
见同钰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贺兰漪走上前,轻声问:“怎么了?”
同钰似乎有些犹豫,看了旁边的宋少衡一眼,宋少衡立刻识趣地出去,对贺兰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并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贺兰漪好奇地看着同钰,同钰低语对她说了几句话。
“你当真瞧清楚了吗?”贺兰漪的脸色肉眼看见地难看了不少。
同钰点了点头,“我不会看错。”
贺兰漪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嘲般抿了抿唇角,“无妨,你只当没有瞧见过便好 ,平日里该如何便是如何,若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会提前做好准备,在那之前,你保护好自己便好。”
“可是郡主——”同钰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贺兰漪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可这种事,我们从小到大见的还少吗?”
她抬手拍了怕同钰的肩膀,推门走出去了房间。
在从城主府去到秋风巷的路上,贺兰漪和宋少衡都穿着城主府护卫的制服,两人并排走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宋少衡偏头看了贺兰漪一眼,低声对她讲:“我今日收到消息,说是延康子离开了汴梁,朝着蔚州这边来了。”
“对外怎么说的?”贺兰漪一脸心事重重地问道。
宋少衡轻语:“说是云游四方。”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他去蔚州倒也是好事,反正到时候也是要一并清算的。”
“可他是你多年好友,”宋少衡试探着看向贺兰漪,“若是查实了他当真与五年前长公主之死有关怎么办?”
贺兰漪果决道:“多年好友又如何,那可是杀母之仇,我当然是让他以命偿命。”
不知怎么的,贺兰漪突然望向宋少衡的眼睛,“别说是他,即便是你,若是牵扯进这桩事里,我也绝不会放过的。”
宋少衡轻笑一声,半开玩笑道:“那你的意思是,现在在你心里,我比延康子更重要吗?”
听到这话,贺兰漪突然愣了下,似是被戳中少女心事一般,忙偏过头去,故作镇静地说了句,“我可没有这么讲。”
宋少衡刚刚的话只是在开玩笑,他从来都不敢奢望贺兰漪会将他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上,他是个活在深渊里的人,而贺兰漪就如同那春日的朝阳,明媚灿烂,虽然他心底里日日夜夜都渴望着温暖的阳光,可他深知自己配不上她,他一直都知道的。
能做她的朋友,陪在她身侧,宋少衡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可刚才贺兰漪的反应却不由得刺激着宋少衡心跳加快,甚至在她偏过头去的那个瞬间,宋少衡感觉自己的心跳近乎于停了下来。
贺兰漪,好像不太对劲。
在察觉到这点后,宋少衡的心跳如同万马狂奔,一路上,贺兰漪同他讲了什么,他都是迷迷瞪瞪,感觉像是蒙了一层雾,听不真切,只是脸上一直带着傻傻的笑意。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可冷静下来后,席卷而来的便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就像是他十几岁时,严寒冬日,他跪在雪地里,身上披着一件从头湿到脚的黑狐毛大氅,连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你怎么了?”贺兰漪瞧着宋少衡脸
色白的不对劲,忙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胳膊。
宋少衡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站在身前的贺兰漪,只觉得造化弄人,他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捉弄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让你失望了,你千万不要原谅我。”
第98章
贺兰漪觉得宋少衡这话有些莫名其妙, 但还是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不过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
宋少衡强压下心中悲伤,眼睫微动, “我只是说万一, 毕竟这世上之人都不可信。”
郑婆婆所在鹦鹉阁的是秋风巷第二家, 门口悬着黑色招幌, 一串银铃铛错落地挂在窗边, 在阴黑夜风中簌簌作响。
听荷说郑婆婆都是晚上做生意, 白天关门, 但这会儿街道上空空荡荡,并没瞧见有什么客人。
有个穿着红肚兜的独眼小女孩突然推门出来,头上的双髻摇摇晃晃,她看见贺兰漪和宋少衡后,用手给他们支着古旧的木门,“郑婆婆等你们快等烦了,你们快些进来吧。”
贺兰漪好奇问:“她知道我们要来?”
独眼小女孩点了点头,站在厚重的木门边,请他们进去。
屋内有些昏暗, 悬着各色经幡, 还有些其他的古怪东西, 贺兰漪甚至瞥见了角落里的人骨骷髅头,不由得起了些鸡皮疙瘩。
这里面要比外面的街道暖和一些, 似乎还燃着些许香料, 味道淡淡地, 很像是菊花香气, 但要更冷冽一些。
独眼小女孩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进去了里面的房间,刚推开门, 贺兰漪便瞧见了坐在一张低矮的黄梨木椅子后的老妇,她头上插着五彩斑斓的首饰,一只眼睛是银色的,里面似乎有万千星海,她的右手边放着个火盆,里面的火焰熊熊燃烧,但却让人感受不到热度,只是一直往外散发着冷冽的熏香味道。
“两位坐,”郑婆婆抬手示意道。
黄梨木桌子上摆着两盏茶,还冒着袅袅热气,独眼小女孩送他们进去后,就退了出来,带上了门。
宋少衡有些警惕地瞧着面前这老妇,时刻注意着贺兰漪周身的动静。
落座后,贺兰漪刚想开口问这老妇是不是郑婆婆,突然眼前发黑,眨眼间就伏在桌上晕了过去。
“漪儿!”宋少衡腕间的赤金蛇镯立刻化出曜灵剑的真身,架在那老妇脖颈上,“你做了什么?”
郑婆婆面色淡然,拿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道:“郎君不必担心,这位娘子只是暂时睡了过去,并未性命之忧。”
宋少衡着急问:“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切的,”郑婆婆点了点头,”若是等下这位娘子醒不过来,郎君大可以拿这柄宝剑砍下我的头颅。”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少衡冷眼瞧着她。
郑婆婆推开曜灵剑,目光落在那冷冽的剑身上,眼神哀怨,似乎是想起了某些往事。
她抬手轻轻敲了下桌面,低语道:“小郎君,你且先坐下吧。”
宋少衡将信将疑地落座,脸色依旧十分难看。
郑婆婆看了眼贺兰漪,又看向宋少衡,恍惚间,她竟从这两人身上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年轻人,我知道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在送你们离开这里之前,我会告诉你们答案。”
“只是,在那之前,”郑婆婆左眼的银色眼瞳就如同星辰一般突然散开,格外诡异,“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她的嗓音格外沙哑,但宋少衡却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熟悉的感觉,郑婆婆说话的语气让他想起了北燕国师述律荣嗣。
郑婆婆死死地盯着宋少衡,警告着:“但你如果不老实告诉我,那这个小娘子就永远不会醒来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北燕的国师述律荣嗣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宋少衡看了郑婆婆一眼,眼神中尽是冷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这件事。”
警告过后,郑婆婆又变了一副面孔,眼神逐渐柔和下来,苦涩地笑了笑,“你放心,我只问问题,得到答案就会放你们安全离开这里,我是个将死之人,只是想临死之前,死个明白而已。”
宋少衡冷淡道:“我能相信你吗?”
“我可以以述律家的百年荣耀起誓,“郑婆婆撸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弯月痕迹,“只要你乖乖告诉我所有的事,我一定会放你们俩安全离开。”
宋少衡看见那弯月痕迹后,愣了下,冷声问:“你到底是谁?”
郑婆婆没有回答,只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述律荣嗣是死在了谁的手里?”
宋少衡冷淡道:“他是被大梁刺客刺杀身亡。”
屋内风铃颤动,郑婆婆颤颤巍巍地拿起茶盏,眸色沉了下去,警告宋少衡道:“最后一次,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宋少衡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那风铃,心中有了成算,因而老实道:“是我杀了他。”
郑婆婆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只是继续问着:“你为何杀他?”
宋少衡的视线落在伏于案边昏睡过去的贺兰漪身上,“报恩。”
“报什么恩?”
“他杀了漪儿的母亲,对大梁威胁也很大,于公于私,我没有理由不杀他。”
“若是我没有瞧错,你这把曜灵剑明明是北燕国师府的至宝,述律荣嗣绝不会把这柄剑交给他不信任之人,”郑婆婆不解道:“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宋少衡冷笑一声,“恩将仇报?述律荣嗣于我没有什么恩情,这柄剑也并非是他赠予我的,更何况我是梁人,又非燕人,何来恩将仇报一说。”
郑婆婆望着那静止的风铃,知晓宋少衡并未撒谎。
“下一个问题,你并非尘世之人,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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