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
贺兰漪总觉得身后有双锐利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人似乎离得不近又不算太远,就在她能感知到生人气息的范围附近。
她低头做了个假动作,随后猛地转过头去。
可屋顶上空空荡荡,只有隐在屋脊边的半轮圆月,皎洁无暇,月光披散落在东边大半的屋脊上。
“怎么了?”宋少衡顺着贺兰漪的视线仔细瞧了瞧周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动。
贺兰漪眨了眨浓密眼睫,心中的疑虑并未消解,依旧直觉刚刚有人在暗处盯着她们,但她盯着身后看了良久,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身影,只能暂时转过身来。
“没什么,大约是我有些过于紧张了。”
没一会儿,迎客娘子款款地从月洞门走过来,有些歉疚地走到贺兰漪和宋少衡面前,犹豫道:“松柏苑那些小厮并未瞧见李全儿,不过两位放心,李全儿这会儿定然是没有离开我们燕雀楼的,我已经差人四处去找了,想来应该很快就能寻到他了。”
好似是刚刚从茅房小解过来的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从路边经过,听到了迎客娘子同贺兰漪他们的对话,他突然停下脚步,走下台阶,朝贺兰漪他们走了过去。
“你们在打听李全儿的下落?”他的目光在贺兰漪脸上流连一瞬,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
他身上的骚臭味一阵阵袭来。
在燕雀楼玩的赌徒大都是不把带来的全副身家输光不会离开的,因而吃饭睡觉上茅房都是在燕雀楼内解决,有的甚至可以在楼内待上十几天,有钱的可以每日洗澡换新衣服,但大部分赌徒到最后都输成穷光蛋了,所以不洗澡不换衣裳的人也大有人在。
“这里哪里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回去,”迎客娘子认出眼前这人,催促道。
贺兰漪鼻子皱了皱,明显因为眼前的男子感觉到了不适,宋少衡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贺兰漪身侧,冷声问那人,“你知道李全儿的下落?”
那人并不回答,只是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宋少衡从袖口里拿出一块金饼扔给他,“说!”
那人接过金饼,拿牙咬了咬,确认是真货,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但他还是不肯言语,只是依旧笑着看向宋少衡。
意思是,还要更多的钱,才能换取
他知道的这个消息。
迎客娘子好心地低声劝宋少衡道:“他们这种人贪心不足蛇吞象,郎君莫要一味纵着他们才好。”
宋少衡也觉得迎客娘子的话有理,因而他将迎客娘子身后小厮手里的棍棒借了过来,三两下便将那贪心的赌徒打趴在地上。
当然,宋少衡是不会用手碰到他的。
“李全儿,在,在茅房,”赌徒虽然贪财,但这会儿更惜命,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手指向西边,艰难地说道。
迎客娘子闻言,立刻带人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过去西边茅房。
“你进去,看看李相公是否在里面?”迎客娘子指挥着一个小厮。
小厮提着灯进去看了看后,捂着鼻子出来,摇了摇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迎客娘子瞪大了眼睛,“什么!”
随后她便反应过来,温声道:“或许是李相公已经离开了这里,又或许是刚刚那人是为了钱财在胡说八道。”
她并不愿意因为此事得罪城主府来的两个人,因而想尽力寻个托词将贺兰漪和宋少衡糊弄过去。
但此时的贺兰漪却已经无心在听迎客娘子绞尽脑汁寻的借口了,她凝视着南边的楼阁,轻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众人循声看去,迎客娘子不禁惊呼一声,捂住了嘴巴,手指向不远处的神阁,“那,那窗户上怎么有个吊着人的影子呐!”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迎客娘子显然比贺兰漪他们更加焦心,带着小厮便冲了过去,边跑边着急地嘟囔着:“这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蠢货,居然敢闯进那里面去,若是被人知道,被人知道这件事,我们燕雀楼可还怎么做生意,里面的将军像可不能见血啊,这个狗杂碎!”
她气冲冲地提着裙摆带人冲上神阁最高层,但似乎对见到死人这件事并不吃惊。
毕竟燕雀楼这么多年来因为赌输了全副身家想不开自杀的人多如牛毛,自缢死的,投河死的,服毒死的,每个月都会有人把这几种死法演一遍,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等她等上到神阁的最高层,看见那上吊死的人后,仍旧是心颤了下,等她的目光移到神龛处供奉的将军像上时,她竟然腿软地扶着门框蹲了下去。
原先摆放在供桌中央的一座小小的将军像已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而吊死在房梁上的人就是李全儿,他脚下不远处还有翻倒的小凳,应当是被他借力用白绫挂住脖子后踢翻的。
迎客娘子和其他小厮立刻联想到了城主府三公子辛亦承被发怒的神像诅咒死去的传闻,如今神阁神像被毁,怕是会大祸临头,他们皆十分惧怕地离开了神阁,去向燕雀楼的主子禀报这件事。
此时神阁最高层,只剩下贺兰漪、宋少衡和那具已经吊死的李全儿的尸首。
宋少衡将李全儿的尸首解了下来,放在地上。
贺兰漪依旧是在左手里画了个小小的法阵,将其打在李全儿的尸首上,闭上眼睛,凝神喃喃念出法咒,很快,一团黑气就从李全儿尸首上飘了出来。
贺兰漪瞧见了那团黑气汇聚的人形脖子上挂着的白绫的影子,“他是吊死的,这没错。”
不过在这团黑气的背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奇怪的身影,贺兰漪更加聚精会神地感受着那影子的模样,那团小小的黑气逐渐变幻,最后变成了一只有着四只腿,一个头,一只尾巴的模样。
贺兰漪突然睁开眼睛,震惊道:“还有一只猫,好像是,我们来燕雀楼之前见到的那一只。”
她话音刚落,外面便刮起一阵阴风,正巧就将房门从外面关上,屋内灯烛俱灭,瞬间陷入黑暗之中,吊在房梁上的白绫随着风飘来飘去。
第95章
这会儿外面的月光也变得阴测测的, 一只猫的身影突然从外面掠过,轻巧地在落在窗边,来回踱步之后, 突然停在窗角, 侧着头, 似乎在仔细窥探着屋内的动静。
显然, 那只猫的确是只妖物。
黑暗中, 宋少衡左手轻轻握住贺兰漪的手腕, 将她带至自己身后, 另一只手直接从旁边花几的瓷盆里摸出一颗鹅卵石,在上面布上咒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黑猫所在的窗边扔了过去。
那黑猫没能躲开,只听见一声悲戚尖锐的猫叫声,随后便是重物坠地的沉闷声响,外面便重归寂静。
他们两人迅速打开屋门,从神阁最高层下去,但他们在楼下寻了许久,却没有瞧见任何死猫的影子。
“你们在找我吗?”一只黑猫在爬满藤蔓的墙头上弓起身子伸着懒腰, 尾巴翘了翘, 前腹还在流血的伤口逐渐长好, 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贺兰漪认出了它,就是他们在来燕雀楼之前的见到的那只黑猫, 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就像是黑曜石一般, 格外惹人注目。
宋少衡冷声问:“你为什么要杀李全儿?”
“你们的确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黑猫居高临下地盯着宋少衡, 舔了舔爪子上的鲜血,“居然这么快就发觉是我动的手了。”
那是贺兰漪长到这么大, 第一次看到一只猫脸上露出类似于笑的表情,既瘆人又古怪。
黑猫恶狠狠地警告道:“赶快离开破岳城,不然,下次被吊在房梁上的就是你们两个。”
它说完这句话,便纵身越下墙头,隐没在黑暗之中,彻底消失了踪影。
“它居然没死,难不成……”宋少衡郁闷地望着空荡荡的墙头。
宋少衡和贺兰漪回去城主府的时候,李全儿的死讯也传了回来,不过,这件事自有晏明川去处理,他们两人是不必担心的。
同钰和青窈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贺兰漪也没想着打扰他们,和宋少衡一起径直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拿出了听荷给她的海螺。
“我想知道,你是否见过一只黑猫,它的两个眼睛很亮,”贺兰漪对着海螺说道。
没一会儿,听荷的声音便从对面传来。
“黑猫?城主府内许多人都喜欢养黑猫,我常常能见到的,”听荷的声音有些小,能听得出来她在刻意压低嗓音。
贺兰漪沉默了下,宋少衡开口问:“辛历富怎么样了?”
“还在闻阳居养伤,不过我听说他在床上躺不住,身边的人给他寻了许多漂亮女人陪在床边,”听荷道。
宋少衡继续问:“他不曾出门吗?”
听荷:“没有,断了胳膊不是小伤,他这会儿不会有心思出门的。”
“顾娘子,宋郎君,你们是有什么发现了吗?”
“没什么,只是辛历富的人死了而已,”宋少衡淡淡道:“你继续盯着辛绮筠吧。”
第二天,贺兰漪仰面躺在床上,还没睡醒,就被外面的吵嚷声给吵醒了。
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发觉是东方凌云与潋雪轩的侍卫吵了起来,旁边站着的祝萧一脸苦瓜相,劝也劝不动,拉又拉不走,也是无奈至极,只能由着东方凌云同那侍卫闹。
贺兰漪静静听了一会儿,还是东方凌云吵着要见辛绮筠一面的事,但侍卫说他们大小姐没空见他,东方凌云便要去辛绮筠的住处寻她,但侍卫不许他离开潋雪轩,只说是晏大人的吩咐。
“你们欺人太甚了吧,我又不是你们的囚犯,凭什么限制我的出入自由!”东方凌云越说越激动,气得脸都红了。
侍卫还是那句话,“晏大人说了,在画皮妖被抓到之前,你们不能离开这里。”
祝萧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皱着眉,“那如果我们能帮晏明川抓住画皮妖呢?你们能不能放我们离开这里。”
侍卫扫了祝萧一
眼,轻视道:“就凭你们?”
在外面,就是邠州通判见到他,都还尊称他一句祝天师,现如今面前这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城主府侍卫,居然敢这么轻贱他。
祝萧冷哼一声,脱口而出,“你们那晏大人怕是不知道画皮妖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吧,我之前曾与那画皮妖交过手的,怎么都比你们要了解的多。”
他说完这话,东方凌云也惊奇地看了祝萧一眼,显然,他也并不知道此事。
但不论祝萧说什么,那侍卫都不肯去通报晏明川,因而东方凌云和祝萧都被气得不轻,一直站在潋雪轩院门口同他理论。
就在僵持之际,外面突然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东方凌云也彻底僵在原地。
“听闻公子要见我?”辛绮筠一袭白衣,纱裙曳地,从人群里走到东方凌云面前,轻轻抬眸望向他。
之前贺兰漪告诉他说辛绮筠与画像上的辛兰儿很像,那是因为东方凌云的画技并不算高超,十分的模样大约只画出了七分,而如今活生生站在他眼前的这个辛绮筠与他印象中记得的辛兰儿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辛兰儿平日里都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而这个辛绮筠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姿态高傲,瞧着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冷漠。
辛绮筠檀唇轻抿,疏离道:“如今我就在这,公子有话便讲吧,讲清楚,公子就可以离开破岳城了,省得整日里在这潋雪轩吵吵嚷嚷,影响别人休息。”
“你不认得我?”东方凌云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与公子从未见过,怎么会认得?”辛绮筠轻笑道。
东方凌云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公子,”辛绮筠显然是没有多少耐心了,她看向东方凌云,冷声提醒道:“公子若是没有话讲,那现在便请离开城主府吧。”
“好,你装作不认识我便罢了,大约是我们有缘无分,”东方凌云并没有过多地纠缠此事,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是有一件事,我要问清楚,你在邠州消失后,便有人来加害于我,你对此可知情吗?”
辛绮筠摇头,“公子这话更奇怪了,我又不认得你,又怎会知晓这种事情。”
“那五月十三日那天,你在哪?”东方凌云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辛绮筠觉得奇怪,“我自然是在城主府啊。”
祝萧突然开口,“可有人证吗?”
“……”辛绮筠默了默,但面上并无半分慌乱,“人证,我的护卫均可为我作证。”
她身后的护卫立刻应声道:“我们大小姐五月十三日那天就是在城主府内。”
辛绮筠轻声,“公子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可有孪生姐妹?”
“没有,我阿娘只我这一个女儿。”
东方凌云审视着辛绮筠的表情,“最后一个问题,你,可曾爱过我吗?”
辛绮筠的表情没有动容,没有犹豫,依旧冷漠如斯,迎上东方凌云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这种人。”
“我这种人?”东方凌云似乎是抓住了辛绮筠话里的漏洞,继续追问道:“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辛绮筠冷笑一声,扫了东方凌云一眼,那轻蔑不屑的眼神似乎已经回答了东方凌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问题,但她的声音还算温和:“这位公子,你已经说了,刚刚那是最后一个问题,你这样无穷无尽地问下去,难道我要一直站在这里为你解答吗?我来之前听闻你们一直想要离开潋雪轩,现如今我已经让人告知了晏明川,你们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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