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等等,我让人去把三公子的小厮交代的文书拿来,”晏明川起身,便出门去吩咐手下。
文书上说,城主的弟弟辛历富早就看不惯三公子这个养子了,尤其是在他向三公子辛亦承索取院中婢女失败后, 曾放话说一定会让辛亦承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狗崽子付出代价。
除此之外, 便是城中另一个富户家的大公子盛云迟因为爱慕城主府大小姐辛绮筠, 时常带人骚扰围堵,几天前正好被三公子辛亦承碰见, 狠狠教训了盛云迟一顿, 盛云迟这个人睚眦必报, 也极有可能暗地里对辛亦承下死手。
“三公子辛亦承死的那天, 辛历富在哪?”贺兰漪问道。
晏明川看向身旁的亲信,亲信心领神会道:“说是在揽月楼喝花酒, 而且在楼里宿了一夜,第二天才回来城主府。”
“陪他一宿的娘子名叫琉璃,是个烟花柳巷的老手,很难套话。”
“那我们现在便去瞧一瞧好了,”贺兰漪轻声道。
晏明川让亲信先出去,随后警告贺兰漪和宋少衡道:“你们查这事,只是因为你们自己想查,府中没有任何人授意过你们做这件事。”
他转身看着更深露重的窗外,轻轻叹了口气,坦言道:“我与听荷外面瞧着光鲜亮丽,但也不过是城主府的奴仆,若是被上面知晓我们在暗地里探查此事,我与听荷怕是会身陷囹圄,大祸临头,你们查案的途中若是出了差错,我会尽力为你们转圜,但也请你们谨记这个约定。”
贺兰漪看了宋少衡一眼,点了点头,允诺道:“好。”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我希望你彻查幽竹院着火一事。”
揽月楼在破岳城城北,是座极华丽璀璨的五层高楼,乃是破岳城内除城主府外最高的建筑。
为了方便行事,贺兰漪又打扮成了郎君模样,束高髻,着白衣。
青窈和同钰都留在了城主府,宋少衡走在贺兰漪身侧,和她一起去了揽月楼。
给了一袋金饼后,鸨母极其热络地将他们俩引去了楼上琉璃的房间。
接连敲了几下门,屋内始终没有什么动静,鸨母尴尬扭头,朝贺兰漪和宋少衡讪讪笑了下,毕竟像他们出手如此大方的客人并不常见,因而话音了也带了几分催促,捏着帕子继续敲门道:“琉璃,你是睡着了吗,怎的还不开门啊?”
贺兰漪鼻尖翕动,仔细嗅了嗅,空气里似乎有铁锈般的鲜血气息。
宋少衡也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
两人对视一眼,宋少衡立刻上前,抬腿踹开了被从里面横上门栓的木门。
“哐当”一声巨响。
木门瞬间朝后倒去,四分五裂,荡起烟尘。
鸨母被吓了一跳,心里还在盘算着这门需得贺兰漪他们赔付多少钱财时,她跟着贺兰漪和宋少衡进去房间内,突然抑制不住地大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杀人了!”
身着艳丽红裙的琉璃以一种诡异的扭曲姿态趴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张娇美的脸上血色尽失,白的吓人,她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的红木花枝屏风,脖子已经被人扭断,整个人都浸在血泊里,格外骇人。
东墙上的窗户大开,发出吱呀的细碎声响。
宋少衡过去摸了下琉璃的伤口,血还是热的,估摸着这是刚死没多久。
看样子,凶手是已经跳窗跑了。
但贺兰漪脸色微变,稍微往南墙边的衣柜退后一步。
宋少衡左腕上的赤金蛇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出曜灵剑的真身,他左手捻诀,提剑便朝着悬挂在屋梁上的黑色身影砍了过去。
只听见哀哀的低嚎声。
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捂着胳膊从屋梁上一跃而下,随着他一起落下来的,还有炸开的白雾。
但这种小伎俩根本挡不住宋少衡和贺兰漪。
那个黑衣人趁乱从东墙大开的窗户里跳了出去,宋少衡和贺兰漪随后也跳窗追了出去。
三人在狭窄的小巷里展开了追逐战。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黑衣人前面有宋少衡,后面有贺兰漪,将他死死堵在了一条没有岔路的长巷里。
因而他将刀架在了巷子里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男孩脖子上。
小男孩哪里见过这种事,被吓得哇哇大哭,本来就丑的一张小脸,哭起来涕泪纵横,简直不忍直视。
贺兰漪皱着眉头,越听越心烦,她已经从话本子里看过无数遍这种桥段了。
见贺兰漪和宋少衡不断逼近,黑衣人有些急了,掐着小男孩的脖颈,边后退边扯着嗓子喊道,“我说了,别过来,你当真要他死吗!”
发带被风吹起,贺兰漪略略抬手,将挡在眼前的发带撩去耳后。
就在她刚刚放下手的同时,她手心里的法阵便直直朝着小男孩打了过去,不用黑衣人动手,那小男孩就已经无力地垂下了头,全身发软,似乎已经死了过去。
黑衣人不可置信地看向贺兰漪,眼睛都不自控地睁大了不少。
这不对啊!他们不是好人吗?
还未等他来得及探清怀里小男孩的气息,他分神的刹那,宋少衡已经冲了上来,踹断他的腿,将他摁在了地上。
贺兰漪蹲下身,左手又重新结出法阵,打在已经昏睡过去丑巴巴的小男孩身上,为他解了昏睡咒。
“说,谁让你杀了琉璃的?”宋少衡问那黑衣人道。
黑衣人凛着神色,即便是腿断了,依旧一言不发。
但宋少衡最不怕的就是对付硬骨头。
毕竟,他的诛魂咒可不是白练的。
没一会儿,躺倒在地上,面容狰狞,痛苦不堪的黑衣人便交代说,他是辛历富派来灭口琉璃的。
但他只知杀人,不明缘由,交代他做此事的是辛历富的亲信李全儿。
因而离开揽月楼后。
宋少衡和贺兰漪便同晏明川递了消息,得知了李全儿现如今正身处燕雀楼,两人很快赶了过去。
这个李全儿年近四十,妻子和离,无儿无女,父母双亡,虽然在城主府跟着伺候辛历富,每月的月钱也不少,但家徒四壁,穷困潦倒。
晏明川的人告诉贺兰漪和宋少衡说,李全儿最喜欢赌钱,但凡家里面值些钱的东西全都被他当了,时不时他还会偷辛历富的东西去当钱赌博,他当初娶的妻子也是因为这个才同他和离,另嫁了旁人。
路上,贺兰漪同宋少衡随口闲聊,“你可见过卫胥吗?”
宋少衡淡声,“见过。”
“那你觉得他生的好看吗?”贺兰漪掀了掀眼皮,温声继续问道。
怎么说呢,上辈子贺兰漪将宋少衡救回大梁国境后,他受了重伤留在宁州修养,接贺兰漪离开宁州返回汴梁的人就是卫胥。
他在院子里同卫胥打过照面。
那是个模样生的极好的男子,风流倜傥,少年英姿,说话也极其和气,那时的宋少衡已经知道了贺兰漪的心上人就是他,所以多看了几眼,至今也仍记得他的容貌。
不过,大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宋少衡并不喜欢他的面相,他总觉得卫胥的模样生的过于精明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狐狸一样狡诈。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了,“宋少衡并未直接回答贺兰漪的问题,声音依旧保持着平稳。
贺兰漪勾了勾唇角,似乎有些认真,“我在考虑,他的提议。”
宋少衡突然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贺兰漪,觉得心头似乎有股郁气逐渐凝住。
他着急道:“你知道的,之前给你体内种下情人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此子居心叵测,你怎可轻信他的话,还要嫁他为妻!”
“如今情人蛊已经拔除,难不成,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最后的几句话,宋少衡说的有些艰难。
之前得知贺兰漪
体内有情人蛊的时候,该说不说,宋少衡是有些高兴的,他就知道,以贺兰漪的眼光,她断然不会喜欢上卫胥之流。
可现在贺兰漪又再次提及此事,宋少衡不免再次忧心起来。
“那你想我喜欢他吗?”贺兰漪站在街角昏暗的光线下,下颌线清晰,却瞧不清脸上表情,慢吞吞的说道。
此时时间流逝似乎慢了下来,周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宋少衡看着贺兰漪,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似乎是想要跳出他的胸腔一般,他垂在腰间的手指,也在微微发颤。
两人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静默里,对视了三十多秒。
贺兰漪在等着他的回答。
可一个无法实现的许诺,本就无法说出口,但宋少衡偏偏又不甘心,即便他左手手腕上的黑线已经蔓延至四指长,即便他知晓那一日会很快到来。
他的语气和缓但又坚决,“卫胥于你,绝非良配。”
贺兰漪微怔,继而问道,“卫胥于我不是良配,那你觉得谁合适?”
第94章
宋少衡轻轻抿着唇, 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伤。
“我……”他的话还未说完。
又或许是说完了。
但贺兰漪并未听清楚,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宋少衡身后墙头青瓦上的一只爪子带血的黑猫吸引了过去,警惕道:“宋少衡, 你看那只猫, 它好像是妖物!”
但等宋少衡循声看过去的时候, 那只黑猫闪着精光的眼睛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它弓着身子, 微微抬着头松了松腰, 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仿佛与这城中的普通野猫没有什么两样。
至于它爪子上的血,也因为它侧过身子,藏在里面,瞧不见了。
“奇怪,刚才我明明瞧见它爪子上有血的,”贺兰漪眨了眨眼睛,困惑道。
宋少衡上前欲抓住那只黑猫瞧个清楚,但那只黑猫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宋少衡的企图,因而冷冷瞥了宋少衡一眼, 在宋少衡的手伸过来之前, 呜咽了一声, 纵身跳下墙头,跑进墙里面的深宅里消失不见了。
“罢了, 我们先去找李全儿吧。”贺兰漪只当此事是个不必放在心上的小插曲, 继续跟宋少衡一起去了燕雀楼。
燕雀楼是破岳城内最大的赌坊, 刚走到门口, 里面的惊呼声、叫筛子的声音,就已经接连不断地传了出来。
“两位看着有些眼生, 是第一次来吗?”在门口迎客的娘子迎上来问道。
贺兰漪笑着,把一块金饼扔给迎客娘子,“我们是来给李全儿送钱的,还要劳烦你带我们过去。”
迎客娘子摇着真丝团扇,有些不敢相信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贵气十足的人,“李全儿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李全儿是燕雀楼的常客,人人都知晓他是个已经烂到发臭的赌徒,若非是因为他在城主府当差,又时不时能拿些银子过来,早被燕雀楼拒之门外了。
李全儿的赌品很差,平日里赌赢便罢了,若是输了,那就会在楼里大吵大闹,撒泼搅和别人的赌局,以此想要把输走的银子再重新带走,燕雀楼的人去劝他安生些,但他越劝越上脸,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泼皮无赖。
虽然别人面上敬他一句李相公,可因为他搅局差点赌赢了的人才不管他是李相公张相公,只要遇见他喝的酩酊烂醉躺在大街上,就会趁机上去好好收拾他一顿,将他浑身财务搜刮干净后,再将他打的鼻青脸肿,让他第二天醒来便不知道东南西北。
“我们并非是他友人,”贺兰漪随着迎客娘子进去燕雀楼,拿出之前晏明川给他们的城主府腰牌,随意中又带着三分倨傲,“我们是城主府的人。”
迎客娘子心领神会,立刻意识到怕是城主府的大人物找李全儿有事,才派这两位过来寻人,因而脚下步伐也加快了几分,客气地同贺兰漪和宋少衡寒暄道:“平日里城主府有事都是那位叫韩玉群的郎君过来找他,今日是妾眼拙,不识得两位,真是罪过!”
说着话,迎客娘子提灯引着贺兰漪和宋少衡去了后堂东边的松柏苑。
经过前厅的时候,那些玩骰子的散客都不由得注意到了贺兰漪和宋少衡他们,毕竟这两人的容貌气质很是出类拔萃,不过赌徒的心思还是在牌桌上,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就又收回了目光。
“李相公是我们这里的贵客,他来这里玩,都是单独的雅间,离门口稍远了些,”迎客娘子依旧摇着团扇热情地介绍着。
走到松柏苑门口,她提着灯笼为贺兰漪和宋少衡照亮前面的台阶,引着他们进去了一个很宽阔的院落。
没有丝毫犹豫,迎客娘子走到了东边的厢房,做样子似的敲了两下门,便推门进去了。
屋里面的吵嚷声就像是滚开的沸水,桌边人头攒动,赌骰子大小的声音此起彼伏。
“咦,”迎客娘子站在门口,视线在屋内环顾一圈,却始终未曾找见李全儿。
不过,这种事情也是常事,李全儿每每赌输之后就会找个地方去喝酒或者发癫。
“你可曾见到李全儿吗?”迎客娘子逮着一个人问道。
那赌徒满心满眼都是赢钱,根本听不到迎客娘子在说什么,耸了耸肩膀,甩开了她的手,一股脑又重新扎到牌桌上去了。
“两位稍候,”迎客娘子走到贺兰漪和宋少衡面前,拿团扇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有些嫌弃低声说着:“这些人脑子都不正常,我去问问外面的小厮。”
屋内的空气浑浊污糟,腥臭的人味,浓烈的臭烘烘的酒气,都混杂在一起,难闻极了。
贺兰漪和宋少衡走到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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