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状也抬手把上面的白子装进了身边的罐子里,而后才看向谢让:“听说郎君棋艺高超,京中少有人是郎君的对手,我棋艺不精,望郎君手下留情。”
曾经她听说过谢让的棋艺厉害之处,就连同大晋中有名的棋圣对弈,也能杀得有来有回,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岁,已然是难有敌手。
京中的贵女虽然自小就要学习琴棋书画,但是侧重的地方在琴和书上面,她从未听说过众多贵女之中有哪一位小姐的棋艺了得。
她自己也不例外,更因为她贪玩的性格,导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即便她小时候经常被祖父硬拉着一起下棋,但棋艺依旧是差得不行。
棋子全部都收拾好了,谢让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平常,以为她说的话是自谦,毕竟她祖父姜太傅的棋艺可是就连圣上都称赞过的。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
只见姜姝手执着一枚白色的棋子,一张小脸纠结在了一起,像是在想着该下那一步。
他还是第一次同姑娘家下棋,且对方的棋艺也实在是差到了极点,与他对弈的人要么是奇招诡谲,要么是出招出其不意的。
唯有姜姝是唯一一个每一步都在送的,如果不是她这幅冥思苦想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
双手放在膝上,他的右手还执着一枚黑子,耐心等着姜姝的下一步,其实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她下一步棋不管下在哪里,都是输。
良久,姜姝终于动了,只见她把白子放在了棋盘的一角,可是还未等谢让动作,她又重新拿了起来,皱眉道:“等等,我不下这里。”
闻言谢让眉梢微挑,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悔棋的情况,心里突然有些后悔问她会不会下棋,只是人已经坐在了对面,且对方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只好由着对方作弊。
父亲从前总跟他说,下棋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他便心血来潮,想要通过与姜姝对弈来试探她的深浅,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知道对方是个下棋喜欢耍赖的。
很快姜姝又重新找了个位置放下白子,这一回她脸上有了欢喜的神色,以为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很好。
谢让执着黑子落在了姜姝漏洞百出的棋局里,一下就分出了胜负。
“你输了。”
“不是说了让郎君手下留情吗!”
姜姝不高兴了,她撅着一张浅粉色的唇,面上露出一点怒意,这才下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败了下来了,从前她跟祖父下的时候可是有来有回的。
少女一张芙蓉面上有些微恼,似乎对身前男子的所作所为生气,可因为她身上有少女独特的娇憨,即使是生气也让人看着觉得可爱,忍不住想要继续欺负她。
谢让身形一滞,被自己心中生出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他见姜姝低头捡着棋盘上的白子,嘴里还说着要再来一盘。
“刚才那把不算,咱们再来一局,下一局我一定能赢你!”
这分明是被激起了胜负欲。
他不禁失笑。
这一声浅笑引得姜姝抬头看了过去,她歪头对上那双笑眸,并没有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不解地问他:“郎君笑什么,是觉得我在夸大其词吗?”
这副模样是真的没有认清自己的水平,以她的水平,恐怕青堰在她跟前都是高手。
谢让轻咳一声,脸上还有残留着一丝笑意:“夫人的棋艺自成一派。”
这话说得倒是真心,毕竟能把棋下得漏洞百出,恐怕对方赢不了自己的,这么多年来,他只遇到姜姝这一个。
这京中怕是难找到第二个她这样的。
姜姝不知道谢让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得意地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嘴里轻轻哼了一声,绵软的声音也跟着高了一个调:“那是自然,我从前同祖父下棋的时候,祖父都夸我下得好。”
她这副模样换作是别人,谢让可能觉得娇柔做作,可是她生得好看,所以做起这样的表情也可怜可爱,并未让人看着不舒服。
谢让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违心道:“姜太傅教出来的,定然不会太差。”
早就知道在姜府的时候,府上的两位老人家很喜欢姜姝,所以对她极为宠爱,不然他也不会听见她身边伺候她的两个丫鬟,在私下里偷偷喊她小祖宗。
大约姜太傅与他这宝贝孙女下棋的时候,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她开心吧?
那他要不要也让她赢一局?
这样想着,接下来的一局他果真没有认真下,故意给她喂了不少棋。
“我赢了!”
对面的少女方才在上一局的时候一直都绷着一张脸,这回让她赢了,她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看着她的笑,他才知道为何诗中会写芙蓉不及美人妆。
谢让一边收了棋盘上的黑子,一边问她:“还要继续吗?”
心想原来她这么好哄,一开始谢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位只比谢蔷年长两岁的妻子相处,现在他倒是摸出一点她的性子,便打算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相处。
姜姝收起脸上的笑,她知道自己能赢多半是谢让让了棋,以他的品性来看,如果继续下的话,大概他会一直给她让棋。
这样多没意思,能赢一把就够了,姜姝很懂得知足。
她摇了摇头,珠钗上的珍珠流苏也随着轻轻摇晃,看起来很是俏皮,她双手撑着脸颊,一副意兴阑珊:“不玩了,郎君不是说有事要外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倒是没想到姜姝会问他这事,谢让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温声回她:“翰林院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我回去了一趟,后来翰林学士解决了,所以便放了我回来。”
姜姝不知道他一个六品的翰林院编修这么重要,但也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她一双眸子打量了一番谢让,突然想起进来亭子的目的。
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实在是太过炙热,谢让把最后一枚黑子放进罐子里,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往亭子外瞟了一眼,见沁雪和晴雨二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说话,她只好豁出去了,对着谢让道:“郎君可否在房中见过一本书?封面没有写字,蓝皮的......”
一时没有反应她说的是什么,谢让下意识回她:“没有,里面写的什么,我替你找找。”
又是这个问题,姜姝憋红了一张脸,在实话实说和放弃之间纠结了一番。
“嗯?”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回答,谢让抬头望向她,见她双颊染上了薄红,一副委屈的神色,他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本书正躺在他的书房中。
抿了抿唇,最后姜姝还是选择了脸面:“没什么,郎君没看见就算了。”
就当它蒸发了吧,以后要是谁找到了她打死也不会说是她的!
少女面子薄,如果同她说书在他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他只好道:“我不曾看见你说的那本书,若是很重要的书,我让青堰一起帮忙找找看。”
一听他说要帮忙找书,姜姝立刻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大声道:“不用!怎么可以麻烦郎君,那书也不是那么重要,没了就没了。”
本来这书就是私下里偷偷看的,这样兴师动众的找,没找到还好,要是真找到了,那她的老脸还往哪搁?
不知为何,见着她这幅样子,谢让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想要逗她。
但是他也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惹急了她,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闹上一闹。
心中生出逗弄的心思歇了一半,又想起萧淮提醒他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他收起了那点心思,只点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说。”
在谢让这里没有问到避火图的下落,姜姝也不好继续追问,想起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她倒是提起正事来:“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又正逢我祖母七十寿辰,郎君可有准备什么样的礼?”
谢让有些意外,她这分明是同他商量的语气,只好道:“祖母留下了一卷前朝无相寺主持空明大师手抄的经书,老祖宗信佛,大约会喜欢这个。”
这礼物让姜姝出乎意外,因着谢家的情况,而且谢让在朝中也只是一个六品小官,俸禄自是不多,本想着实在不行她就从自己的嫁妆中挑一件。
没想到谢让有祖母一直寻找的空明大师的手抄经书,祖母见了定会欢喜,姜姝一高兴,带着撒娇的嗓音脱口而出:“夫君真好。”
第114章
见过老祖宗之后,没多久就有下人来说外头的客人已经陆续来了,乐安堂是姜老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这次来祝寿的人当中有不少男客,不好轻易让人进了这院子,所以姜老夫人带着姜姝等人离开了乐安堂。
大家从乐安堂转移到了姜府中最大的园子里,这处有一个水榭,水榭离姜姝的院子不远,是平日里她最喜欢来的地方。
水榭建在一个人工湖边上,湖里种了一片莲藕,夏天开满荷花的时候,她就会让晴雨划着一只小舟到荷花深处赏花,只是现在连叶子都还未长出来,湖面上仍旧是光秃秃的一片。
湖边种了不少柳树,如今柳枝已经抽了芽,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嫩绿的小豆子挂在枝条上。
因着是老夫人的寿辰,所以水榭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光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有几十来号人,幸而这水榭是老太爷建府的时候所建,加上水榭前面的台子,能够容纳下两百多人。
姜姝才知道姜府与谢家相比起来,简直是太过奢侈,想起日后分家,这么大的姜府,大房硬是没有让其他人留下的意思,直接被他们独占了,二房三方四方全部都搬了出去。
不过这也是两年之后姜姝姝当上皇后的事情了。
当下大家都还住在一起。
到了水榭门口,男客和女眷便分开了,女眷坐进水榭里边,男客则在水榭之外湖面上搭建的台子上。
没有了谢让在身边,姜姝便想起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来。
上辈子就是在今天,她被萧翊算计了,差点被谢豫毁了清白,就在她反抗不了绝望的时候,姜姝姝和萧翊进来了,本以为自己得救了,然而更让她绝望的事情在后头,一同前来的还有姜府的几位长辈。
她未来得及解释,就被姜姝姝抢先一步,直接给她定了罪。
明明姜姝姝知道这件事是萧翊一手策划的,却还是将计就计。
她想嫁进安远侯府是一回事,以这样的方式嫁去又是另一回事。
重来一回,她一定不会让太子再得逞,她如今已经嫁给了谢让,也许没有了她,今天姜姝姝和谢豫的亲事能够定下来。
谢豫既然这么喜欢姜姝姝,那去娶吧,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现在她这个堂姐已经跟太子好上了,大约心里再没有谢豫这号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姜姝姝,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杯子里装的是酒都没注意到,不小心喝了一口还呛到了。
前世的时候太子差不多也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管家来通报太子殿下来了。
众人这回看老祖宗的眼神都羡慕了起来,太子亲自前来给她祝寿,看来陛下很是重视姜府,重视姜太傅。
姜姝姝听见太子的时候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也跟着用力。
这些反应都被姜姝看在了眼里,她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脸上的笑也渐渐褪了下去。
很快就有人带着太子来到了水榭,萧翊的目光划过姜姝最后落在了姜姝姝身上,看着她的眼神晦涩难懂,恰巧与姜姝姝对上,后者忙慌张地移开了投向他的目光,他见状勾了勾唇。
真是恶心。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姜姝脑中只有这这几个字。
她知道太子性格阴鸷狠戾,不是她能够惹得起的,反正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没有人给他算计,想来他的计划是落空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萧翊走后没多久,有个面生的丫鬟就在姜姝姝耳边说了几句话,很快姜姝姝就扶着额头借口说喝醉了,要离席出去透气。
于是对着沁雪道:“我想起出嫁前还有件东西落在了我原先的院子,这里这样闷,我正好借机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就起身往外走去,走出水榭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姝姝消失在另一边的拐角处,忙对着跟着自己的沁雪道:“你在这里等着。”
沁雪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姑娘,还是我同你一道去吧,今天府上人多眼杂的,要是遇到醉了酒的客人,被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姜姝本来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才不想要人跟着,她不高兴道:“哎呀,这里是姜府,且我那院子离这才几步路远,还能出什么事情。”
说完她抬腿就要离开,才走出两步她突然回头,瞪着跟上来的沁雪:“不许跟着,回去晴雨那里!”
沁雪见她一副要生气的摸样,这才败下阵来。
看着沁雪转身,姜姝立刻往离她出嫁前住的院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一条路是通向一个偏僻的小花园的,走了大约三百多米的时候,这才进了小花园。
此时的府上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了水榭那边,本来平日里就鲜少会有人到这边来,今天更显得幽静。
园内花木扶疏,园子最里边有一座假山,姜姝在拱门边探了个头往花园里扫了一圈,恰巧见到姜姝姝被一只手拉进了假山的山洞,那一截墨蓝色的袖子在眼前一晃而过,今天萧翊正是穿了墨蓝色的衣袍。
不知道是不是萧翊太过自信,居然没有带人守着,见状她忙提着裙子悄悄地往假山那边去。
等靠近假山洞口的时候,正巧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姜姝神色一僵,过了好一会儿,姜姝姝的声音才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唔,殿下,你先松开我!”
姜姝姝听到丫鬟说萧翊在这边等她,鬼使神差就来了,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会对不起谢豫,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来了。
萧翊在她挣扎的时候看见她敞开的领口,脖子上露出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红印,这正是他昨天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不是说等孤吗?听说今天安远侯夫人就要同你母亲将你和谢豫的婚事定下来了?”
姜姝姝不想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她咬唇的动作让萧翊想到另一个人,只是那人做起这个动作来更加娇柔可人,顿了一下,他掐着姜姝姝的下巴:“嗯?说话。”
“殿下说会求陛下赐婚,是真的吗?”
......
姜姝靠着假山听了一堆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拉扯的话,就在她无聊得要打瞌睡的时候,那边的耳鬓厮磨终于结束。
里边沉默了半晌,这才幽幽传来姜姝姝微微喘气的声音,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要算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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