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否认,全盘接受林霁予的问题,自己变成她的答案,让他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快感。这种快乐,甚至不亚于与她重逢或复合。甚至,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找她,为的也许就是这一刻。
得到过权力的人,会对失权更为敏感,也因为曾经处在上位,对上位者的心态更有数。林霁予说的也许没错。爱也许是常觉亏欠,但另一面,爱也是常觉匮乏。
这种匮乏,与其说是情感的匮乏,不如说是在情感这层复杂又迷人的系统之上,建立了新的秩序和道德。上位者的一切行为都是赏罚,但是赏是罚,只有下位者在承受。
从前,季谒接受着林霁予的爱意,也受着她的力。如今他如此执着于给予,未尝不是想要试试看地位颠倒,自己做那个能赐赏的人。
季谒试图藏起自己隐秘的心思,但还是说:“我只是在做你曾经做过的事,事是客观的。至于主观的想法,是你投射到我身上的镜像。”
林霁予叹口气:“我看我们先不要谈了。”
“那还见面吗?”季谒着急问道,“我工作结束后去找你?送你回家,以免再遇上什么人。”
“不用了吧。”林霁予语气冷淡,“我再脆弱,也不能永远被人装在口袋里。”
第63章 你么,怕影响不好。对自己的影响,对别人的影响。
到了下班时间,林霁予迟迟不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或者逃避什么,只是坐在椅子上放空地转来转去。
打开外卖软件,刷了一圈。CBD 周围,不是廉价预制菜,就是昂贵的定制,一碗 poke 饭要卖到 78 元,让她全方位的没有胃口。
正巧设计公司的装修方案发来,她打开后仔细看了几遍,从头到尾梳理过修改意见,整理成群组可见的云文档,又重新传了回去。乙方的项目负责人迅速回复了一句“收到”,配上一个抱拳的表情包,没过多久,给出了新版提交的时间。
做完这些,不过九点,正是力场的晚高峰时期。健身区人声鼎沸,反倒显得她的办公室格外安静。
林霁予打开手机,先是看了看各家竞品的官方账号,在几个头部 24 小时直播间里流窜一会儿,看了看人家的场观,又在软件上监测了当月直播间总成交额,只觉得越发焦虑,又开始梳理直播间整改方案。
等她差不多快结束,再望向窗外,天已大黑,又被灯火通明的楼群照出缠绵的薄晕。健身房的人差不多散去,人群声音变得轻飘而遥远。
她刻意慢悠悠地收拾东西,仿佛在等待黑暗、声响,或者干脆就是时间本身,像水一般从她身上经过,将她托起。她只想闭上眼睛,顺流而下。
电话响起,让林霁予回过神来。拿起手机一看,是霍斯琪打过来的。若非最亲近的家人好友,现代人不是有需要及时解决的问题,或者必须长篇大论才能传达的信息,已经不会选择体量这么重飞沟通方式,这林霁予一愣,紧跟着心也跟着抽搐了半秒。
霍斯琪今天没有直播,这个时间点,这通电话,也只能是家里的事。
林霁予接起,还不等她开口,霍斯琪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她刻意压低声线,但语速很快地说:“予姐,你在忙吗?之前不是跟你说咱们家楼下有陌生人在晃荡吗,他们又来了,在咱们家门口堵着。我现在跟董宗源在一起,我们看见他们之后,就假装不是那一家的住户,走到楼上来了,现在在六楼的楼道里躲着。”
霍斯琪语气犹疑:“他们不认识我和董宗源,是不是来找你的呀?”
林霁予心中了然,冷静地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回去。你们要不然在附近找个地方先待一会儿,我会尽快解决。”
“不用不用,确认了是找你的,那我们就先等你。”霍斯琪赶忙道,“他们看着可不面善,我俩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
说着,霍斯琪那边的声音突然变小。听筒里又传来一个隐约的男声,好像在跟霍斯琪嘱咐些什么,两人还没说上几句,霍斯琪的语气就变得不耐烦,好像在和对方争辩些什么,唯独一句“你怎么这么没用”格外清晰。
林霁予垂眸,静静地听着,没过一会儿,霍斯琪的声音复又响起:“予姐,你回来跟我们说,我们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林霁予只说:“好,我在路上了,你们等我。”说罢,林霁予一手抓起包和外衣,另一只手用打车软件叫了车,匆忙往楼下跑。
软件上显示前面还排了 12 个人,林霁予心里着急,却只能苦笑。电影里遇见危难时刻,主角总是可以从一个场景无缝切换到另一个场景,或者打开车门,潇洒坐进驾驶位,一脚油门就上路。
然而,就算再着急,也只能在上车地点排队等车,才是最现实的日常。
林霁予自我安慰,好歹不需要地铁转公交再两条腿跑着回去,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到家之前,林霁予给霍斯琪发微信,让她和董宗源先下楼。
之前这群人上门,撞见季谒,表现得是很客气。但才一转眼就又来堵门,更让人摸不清底细和来意,林霁予不得不小心。
林霁予在楼下等霍斯琪和董宗源。霍斯琪先跑了出来,她拉着董宗源的手腕,迈着大步,灵巧又矫健。董宗源被她牵着,瑟缩地跟在后面,踉跄了两步,才来到林霁予面前。
霍斯琪的话比人到的更早:“一共四个人,都是男的,还在咱家门口蹲着呢?”
董宗源语气里带了些不满:“是来找你的吧?你这是惹上什么人了?”
霍斯琪白了他一眼:“需要报警吗?还是我们先跟你上去?”
林霁予解释:“我家之前破产了,欠了一点外债,我这些年一直在还钱。这段时间债主着急要钱,所以上门跟我商量,没有什么大事。打扰你们了,很不好意思。”
“这是欠了什么人多少钱啊,不是高利贷吧,阵仗这么吓人,不会对我们的人身安全有影响吧?不会天天来吧?这日子还怎么过?”董宗源哪见过这种场面,还在后怕。在楼上躲着的时候不敢动作,见到林霁予回来,反而来了劲,嘴巴也跟着厉害了起来。
林霁予只能道歉:“确实是对不住了。这样,你们先找地方待一会儿,我去处理下,等人走了我再叫你们。我向你们保证他们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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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宗源拉着霍斯琪就要走:“她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先等人走了再回家吧。”
霍斯琪甩开董宗源的手:“你自己走吧,我跟予姐一起上去。”
林霁予刚想劝说她不用,霍斯琪就挽住了林霁予的胳膊,迈着大步,比她还积极地重新走回楼道里。
果然还是昨天那几个人。
还不等林霁予开口,霍斯琪率先冲了上去:“你们是什么人啊,在我们家门口干什么?私闯民宅可是违法的。”
带头那人一见霍斯琪,就认出她是刚才那个见到他们后匆匆上楼又匆匆下楼的女孩,明明跟她没什么关系,却一脸义愤填膺,只觉得有点好笑:“我们这还没闯呢。”
“那你们就是在违法的边缘试探!”霍斯琪见对方态度尚可,自己气焰更甚,“我警告你们,我手机快捷键设的可是 110,你们要是敢做过分的事,我能一秒通知到位。”
带头人看出霍斯琪是纸老虎,不再搭理,探头看向林霁予:“林小姐,我们还是进去谈?你们应该也不想影响邻居吧?”
林霁予点点头,上前开门,霍斯琪一个拧身,叉着腰挡住她正在按密码的手,眼神锐利地在四个陌生男人脸上梭巡,丝毫不见畏惧。
倒是林霁予更加不好意思,打开门的瞬间,让霍斯琪先进去,而后在她耳边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你先进房间吧。”
霍斯琪摇摇头,拉住林霁予的手,也小声嘀咕:“没事,不怕,咱俩都有肌肉,防身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霁予见她坚持,便也不再多说,给来客拿了几个凳子放在客厅:“我们家条件差,你们凑合额一下吧。”
她望向带头那位:“怎么称呼?”
接话的却是坐在他后面的壮汉:“这是我们德总。”
“哪个德?”林霁予拉着闲话。
“道德的德。”被称为德总的男人故意看向霍斯琪,“放心,我们人如其名,是很有道德的,我们是文明催收。”
霍斯琪不搭茬,坐得离林霁予更近了一些。
林霁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脸面向德总,不自觉地阴阳怪气:“你们不是觉得那位男士说话更算数吗?怎么又来找我了?”
德总嘿嘿一笑:“看你这话说的。我们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尽快收回所有钱,当然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季谒出于保护的心态,不愿意让林霁予操心,全程不让她参与,没想到,反而要通过眼前的人打听进度:“他不好搞吧?你们怎么谈的?”
德总语气诚恳:“我们首先肯定是合法合规的,但是法和规的落实,操作空间很大,执行时间很长。就是现在缺钱,才来要钱。本来以为你那个男朋友挺爱你的,你遇见麻烦,他肯定是第一时间,以解决为主,没想到,他上来就是找律师走流程,跟他说话,就是找律师谈。”
德总说着,叹了口气:“要不是缺钱,谁愿意这么麻烦地上门催债。找律师,提诉讼,我们也不是没干过。就说跟张志训吧,上诉花了一年,对方反诉,解决又花了一年,最后结案下来了,欠了多少钱也算是过了明路,你看怎么着,人跑了。”
“那谁知道你跟你那对象会不会黄?你这个人会不会跑路?落袋为安。你多想想办法,我们也让让步。”他说着,装模作样看了眼时间,“今天咱们就把还钱的最终时间定一下,今天是 4 月 20 号了,我看就到月底吧。你凑够 140 万,在 30 号之前还完。”
林霁予严肃道:“第一,欠张志训的钱,我已经还了 50 多万,所以数字根本不是 140 万。第二,不可能随便来一个人说我欠的钱转移了,我就当成真的,把钱给了,谁知道是不是骗子?第三,你知道就这 50 万,我还了多久吗?7 年。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让我 10 天凑 140 万,那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德总笑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现在这么多借贷平台,多找几个,100 万就出来了。你那个男朋友,看着挺有钱的,你问他借点?你长得也挺漂亮的,怎么着也得认识几个舔狗吧?让他们一起凑凑。”
说着,他指了指霍斯琪:“你这个小姐妹不是也挺正义的,跟你关系也好,你让她也帮着出点。众人拾柴火焰高,功夫不怕有心人么。”
林霁予冷笑:“你怎么不说你借贷催债一体化,直接让我从你这儿借高利贷呢?”
德总一本正经:“这年头,谁他妈还敢往外借钱啊?还不上跳楼,亏的不还是我们?”
这话反倒让林霁予哭笑不得:“你就不怕我跳楼?”
德总道:“我们是专业的,针对不同的对象和金额有不同的方法。你呢,是不会跳楼的。你欠的钱说多也多,但不是天文数字。再说,你年轻漂亮,周围的亲朋好友也都是人模人样的,你绝对舍不得死。”
“哦?那我这种人怕什么?”林霁予好奇道。
“你么,怕影响不好。对自己的影响,对别人的影响。”德总朝霍斯琪抬了抬下巴,“就比如说,你跟这个小妹妹是室友,对吧?我们天天来你家,从早待到晚,你能忍,她能忍吗?就算她能忍,让别人跟着你吃苦受罪,你受得了吗?”
林霁予明白了情况,接着与德总进行口头上的沙盘推演:“那如果我们就是受得了呢?或者我直接搬走呢?”
德总拿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很有道德地没有点燃,而是又收了起来:“人呢,最担心的资产,有时候不是钱啊,而是社会关系。就算你搬走,她还是认识你,多一个认识你的人,就多一条找到你和牵制你的线索。今天我们也见到小妹妹了,再派一组人跟着她,让她帮忙找你,总比我们自己找你容易。”
“哦?那你现在还知道我的哪些社会关系?”林霁予接着问。
“来找你之前,我们已经盯了你一阵子,把你生活半径摸透了。”德总说,“你在的那个健身房,我们也去打听过,听说你已经做到总经理了?跟老板关系也很好。你遇见困难,我们也不介意找你单位帮帮你啊。”
“我懂了。”林霁予点点头,“但我不接受你的提议。”
林霁予看着德总:“钱,我肯定会还,但是还多少,还给谁,不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必须走完确认流程。”
德总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你这是在挣扎。我目的跟你说了,解决方案给你提了,我们会怎么做也交底了,也算仁至义尽,配得上你哥我这个名字了吧?你要是觉得自己命够硬,那就你走你的流程,我们走我们的流程,看谁这套更起作用呗。”
说罢,德总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行了,今天说的够多,也够明白了。林小姐,记住今天是倒计时第十天。咱们明天见。”
第64章 一生执着于体面的人,最怕的不是受苦,而是脸面碎了一地,最后还要牵连别人。
送走催债四人组,林霁予松了口气。她跟霍斯琪说自己要回房间里躺一会儿,霍斯琪眼神担忧地看着她,只得说好,而后给董宗源打电话,语气不善地告诉他可以回来了。
林霁予没有力气洗澡,只能先脱掉白天穿的衣服,蜷成一团躺在被子上。她需要缓缓。
迷迷糊糊中,林霁予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房间,随后是细碎的说话声。她听不清说什么,只知道是董宗源在和霍斯琪说些什么,语气都有些着急,就这样争执着经过了林霁予的房间,进到了董宗源的卧室。
林霁予能推测出他们要沟通的主题,她应该再去向董宗源致歉,给这两位室友一个尽快解决问题的承诺。但这一天太过漫长,她半梦半醒,只觉得被什么东西魇住了,身体动弹不得,甚至无法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
她太想休息一下了。但老房子的隔音很差,两个人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墙板和关不紧的门缝还是传了过来。林霁予半梦半醒,听了个大概,心中惶然。又想起德总说的,“你么,怕影响不好。对自己的影响,对别人的影响”,她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对了。
一生执着于体面的人,最怕的反而不是自己受苦,而是费尽心思维护的脸面碎了一地,最后还要牵连别人。
才开始收到催债,林霁予身边本就单薄的人际关系就被席卷进了高压漩涡之中,开始产生反应。反倒她,如此安静,像躲进了风眼之中。
即便不速之客早就离开,董宗源还是很瑟缩,像是房间里还是留着几个壮汉的残影一般,紧紧拉着霍斯琪的手,让她坐在床边,自己坐在椅子上,跟她商量:“也不知道林霁予惹上了什么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地址都暴露了,太危险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尽快搬走。”
霍斯琪把手抽出来,翻了个白眼:“你怕我不怕。这边便宜,离我上班又近,我为什么要搬走?再说,予姐肯定会解决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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