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并非不可饶恕的罪行,如果君主不能代表人民的利益,转而出卖人民的利益以换取自身权势的巩固,那他失去皇位乃至生命是必然的事。”塞萨尔说,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在思想深处进行激荡的精神交流,这样的交流在他前世经常出现,但在他重生以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了,“我并不后悔杀死阿莱克修斯四世,我也并不在意这可能让我背上的骂名,一位真正的君主不应在他坐上王座后再考虑保护人民,而因他保护人民,从而坐上王座。”
“国家是人民的事务,而人民并不是所有的人以某种相聚方式达成的集合,而是聚在一起的众多的人为其共同的利益,在法律方面达成一致的联合(1)。”安娜了然道,此时她看着塞萨尔的目光终于有些欣赏了,“好了,我承认,您会是一位好国王,将来说不定也会是一位伟大的巴西琉斯,我的未婚夫在历史上唯一的价值就是用他的愚蠢成就您登上皇位。但您的伟大与我的婚姻无关,如果我愿意放弃紫衣公主和巴塞丽莎的尊荣去投奔我舅舅,那即便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也无法剥夺我选择丈夫的自由。”
“为什么?”塞萨尔觉得他的思绪有些凝滞,“如果您担心您的权利得不到保障,我可以给予您绝对的爱、忠诚、信任与尊重,像查士丁尼对狄奥多拉......”
“那意味着我需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风险。”安娜截断道,“伟大者与高尚者往往需要付出牺牲,变革者的结局也往往是粉身碎骨,而我并没有狄奥多拉皇后的勇气,将紫袍当做自己的裹尸布。”她叹了口气,不无惋惜道,“我钦佩您的勇气,但不可否认的是,您仍然要为您的选择需要承担诸多风险,做您的妻子会是一件非常辛苦而危险的事。再会,国王,我知道你还是我舅舅治下的一位封臣,如果有一天您回到故乡,而我恰好是单身,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续前缘呢。”
“不会。”塞萨尔忽然道。
“不会什么?”安娜问。
“因为那些事都不会发生,你不会失去皇冠,不会流亡异乡,也不必将紫袍当做裹尸布。”塞萨尔说,迎着安娜微微愕然的眼眸,他感到胸腔中有一种澎湃的勇气,他想或许他一开始就搞错了取悦安娜的方式,“我的名字,塞萨尔,在法语中与‘凯撒’拼写相同,关于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我非常认同他在泽拉战役后的捷报中写下的那句格言。”他往前走了一步,一瞬间,共和国时代与帝国时代的英灵都仿佛在他身后浮现,他们的精神从未死去,“我来,我见,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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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施瓦本的菲利普达成交易后,他们挑了一个平静的下午通知丹多洛这件事,可以想见威尼斯总督对此有多么愤怒,不过在塞萨尔的法兰克军队和狮心骑士团、施瓦本的菲利普的德意志军队和君士坦丁堡本地军队的三重威胁下,他的屈辱或不满实在无关紧要,因此即便他歇斯底里地辱骂着卑贱的私生子、背信弃义的德意志人和该下地狱的希腊人,他也只能强压怒火带着一无所获的威尼斯人离开,否则他的下场就是被吊死在狄奥多西墙上(其实他还蛮期待的)。
他算是彻底得罪了威尼斯人,不过以丹多洛的睚眦必报,早在他开走了威尼斯的船后他们就注定要你死我活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他带来的这群十字军了,对这个问题,塞萨尔其实颇头疼了一阵子。
理论上,他可以将这支十字军整编为自己的嫡系部队,毕竟他在君士坦丁堡是个外来人,但实际上,塞萨尔并不希望之后借助十字军的力量来进行统治,诚然,他们在文化上更加接近,但这群骑士是群骄横的狂信徒,如果将来他们和本地人发生冲突时他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身边,他必然会陷入不够虔诚的质疑中,而如果照顾他们的利益,又会激化他们和本地人的矛盾,这和他未来的统治理念其实是相悖的。
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提前把他们送去耶路撒冷,让他们放开手脚和阿尤布王朝以及未来的蒙古大汗死磕吧!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对他被秘密推举为巴西琉斯的事严格保密,否则这群中世纪兵油子会理所当然认为君士坦丁堡的财富也是他们战利品的一部分,而国库是真的一滴都挤不出来了,所以在送走了威尼斯人和德意志人后,塞萨尔指使提奥多尔出面主动贡献出希腊贵族们的个人财产(事实上由塞萨尔买单),然后再由塞萨尔安排他们前往耶路撒冷或回到故乡。
鉴于之前在埃及他们也捞到了一部分战利品,这些法兰克骑士相当爽快地接受了这个安排,和狮心骑士团一起坐上了去耶路撒冷的船,至于剩下那一部分想要回到法国的塞萨尔则安排他们去西西里中转,这时候他终于庆幸从埃及出发时他把腓特烈也捎上了,有西西里国王在场他能免去很多麻烦。
尘埃落定。当最后一批十字军连带着腓特烈小朋友离开君士坦丁堡后,塞萨尔也终于松了口气。“我要去一趟罗马,然后再回一次普瓦捷,请求我祖母同意我结婚。”塞萨尔说,此时已经是1204年1月,哪怕是按历史上埃莉诺的死期,他应该也赶得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处理完这些事情后,我再回来正式加冕。”
“为什么不先让牧首为您加冕,或者至少公布您被推举为巴西琉斯的消息,这样也能缓解一下市民的不安。”
“因为法兰克人们还没有走远。”塞萨尔说,“放心吧,我的爱和梦想都留在这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的梦想,他的爱,想起那天下午和安娜的对话,他便忍不住心潮澎湃:“不要让我失望。”她说,然后她朝他伸出手,露出一个几乎能令他灵魂蒸发的笑容,“现在,我是你的未婚妻了。”
他真恨不得能坐在飞机上,一天就能在君士坦丁堡、罗马和普瓦捷之间往返,不,他一天都不想等,他恨不得直接将英诺森三世和埃莉诺瞬移过来。1204年2月,当他赶到罗马,陈述了他这段时间在君士坦丁堡的曲折经历和他被推举为巴西琉斯的消息后,英诺森三世皱起眉头:“你确定希腊人有拥立一位天主教徒做他们皇帝的诚意?”
“我能够确定,如果他们背信弃义,我会毫不留情地踏平他们的城市。”他说得义正词严,但事实上,哪怕他真的被提奥多尔和阿莱克修斯·杜卡斯耍了他估计也就口头谴责一下,只要他还能和安娜顺利结婚他倒也不是很在乎那十万银马克,“他们的牧首本来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加冕的仪式,但我深知我的皇位只能来自于圣座的授予,所以我执意先来到罗马征求您的意见,如果您认为这顶皇冠并不适宜,我也会毫不留恋地舍弃它。”
“希腊人难得服软,我怎么会拒绝这顶皇冠?”英诺森三世道,“虽然希腊教会没有明确表示他们臣服于罗马,但如果连他们的皇帝都需要我的加冕,那彻底的臣服是迟早的事,问题在于你要和那位科穆宁公主结婚。”
“您不同意我结婚吗?”塞萨尔一怔。
“我当然不会阻止你结婚,事实上,我很乐意看到你早早结婚生子,要知道,我之前以为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不近女色的圣战士。”英诺森三世难得地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不过早在你去希腊之前,你的祖母便写信给我,要求我同意你和你的堂妹结婚,我答应了她。”望着塞萨尔震惊的脸,英诺森三世开怀大笑,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所以,你先回普瓦捷说服你的祖母,再去希腊娶你那位美丽的新娘吧。”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西塞罗《论共和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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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本心
在回普瓦捷的路上, 他已经陆陆续续地听说了安茹王室这两年的变故,他充分理解埃莉诺想让他回来收拾烂摊子的迫切心情,如果不是他吃下了埃及全境, 或者接下了拜皇之位,他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将东征得到的土地卖掉或者托付给别人,回国先守住祖传领地再说:理查一世当年的威望再隆盛,也禁不起约翰这一波弑亲操作, 塞萨尔怀疑历史上约翰和亨利三世直到小埃莉诺过了生育年龄也坚持限制她的自由甚至不惜放弃对布列塔尼的主张权也是因为经过约翰这波神操作哪怕是女继承人也能轻易压过他们的缘故。
所以在他确定会长期留在埃及和希腊之后,安茹家族在法国的领地该怎么办呢?塞萨尔开始头疼起来,从金雀花的亲戚里扒拉了一大圈后, 他遗憾地发现哪怕算上亨利二世和埃莉诺的外孙辈现在也找不出一个同时满足成年男子、未婚单身且不是领主和领地第一继承人条件从而可以代替他和小埃莉诺结婚的人, 早知今日他应该想办法劝埃莉诺早点给小埃莉诺培养赘婿, 或者干脆培养她本人!
可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 等来到埃莉诺面前时,塞萨尔也没有想好他该怎么向埃莉诺解释, 不过他确实有一个主意, 就是不知道埃莉诺到底能不能接受。“祖母。”他硬着头皮走到埃莉诺面前, “我回来了。”
“我的歌手和诗人们已经迫不及待告诉我你的消息了。”埃莉诺说, 近四年不见, 她终于露出了衰弱的迹象, “我很欣慰,我的孩子, 你和你父亲一样让你我骄傲,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比他更伟大的国王。”
“但我不想要做英格兰国王。”塞萨尔艰难地说, 即便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 真正到了埃莉诺面前, 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令他压力山大, “有一个消息歌手和诗人们还不知道,作为我帮助他们摆平十字军的代价,希腊人拥戴我做他们的巴西琉斯,并希望我迎娶他们的紫衣公主,我回到普瓦捷,是希望您能允许我结婚的......”
沉默,沉默是此刻的普瓦捷,塞萨尔已经不敢看埃莉诺的眼睛了,他都不敢想象听到这些话后埃莉诺脑海中会是怎样的惊涛骇浪。“那英格兰怎么办,小埃莉诺又该怎么办?”埃莉诺问,“总不能让约翰离婚娶她,或者等待他和伊莎贝拉生一个儿子吧?”
“也许我们可以给她找另一个可以做国王的丈夫,或者让她和奥托哥哥结婚,奥托不会千里迢迢跑来篡夺英格兰王位的。”塞萨尔说,“至于我们在法国的领地,或许我们不应该执着地将那些领地亲自握在手里,诸侯们不满国王,所以不愿全心全力保护他的领地,但如果是保护自己的领地则不一样。”
这是他给出的解决策略,《大宪章》,提前十一年放权给诸侯、教士和市民,对于致力于中央集权的腓力二世来说,他不可能给出比这更优厚的条件,那安茹、诺曼底、阿基坦乃至布列塔尼的人自然会全力对抗他的入侵,所谓把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这和你祖父定下的策略背道而驰,塞萨尔。”埃莉诺提醒道,“这意味着国王的权威会下降,他不过是诸多贵族中的一个。”
“如果国王像约翰叔叔一样无能,约束他的权力或许对我们更好,这至少能保证我们的领地不落到我们的敌人手中。”塞萨尔道,“您已经老了,而我会留在希腊和埃及,在没有人能约束或帮助国王后他只会把所有事情都搞砸,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退让一步换取更多时间,也许他的后代中有人能够做到重新收归权柄。”现在离赫赫有名的长腿爱德华出生也只有三十五年了。
“我明白这个道理,但这是建立在我们的国王像约翰一样无能的前提下。”埃莉诺加重了语气,“可现在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把你的远征和你的艳遇当做一个幻梦,回到英格兰,娶小埃莉诺,公开圣座的赦免令做名正言顺的国王,可你宁愿留在希腊。塞萨尔,我不明白希腊有什么魔力。”
“因为如果我想要完成更伟大的事业,超越我父亲和我所有先祖,乃至西罗马覆灭后所有君主都没能达成的事业,英格兰乃至法兰克的王冠都不足以支撑我的野心,我只能去希腊,我的心告诉我,我想要留在希腊。”塞萨尔深吸一口气,想起安娜的脸,他的心砰砰直跳,他现在紧张得发抖,他不知道如果埃莉诺执着地不同意他和安娜结婚他该怎么办,“以及安娜的身边,我爱她,我想和她结婚,我想象不出我和与她之外的任何人共度余生的可能。”
他等到了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埃莉诺的一声叹息:“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塞萨尔。”理查一世也曾经深爱着一个和他最后未能长相厮守的人吗?还没来得及等塞萨尔思考自己父亲的情史,埃莉诺便又道:“也或许是像我,我父亲曾经教过我,不能做被人掌控的弱者,而当你有了支配你选择的权力,你应遵从自己的内心,现在,坐船去吧。”
“坐船?”塞萨尔一怔。
“坐船去希腊。”埃莉诺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放心,我还能活到你婚礼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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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年3月13日,在王太后埃莉诺的主持下,英格兰国王约翰在希农签署了著名的《大宪章》,赋予了安茹、诺曼底、阿基坦和布列塔尼诸侯、教士和市民相当程度上的自治权(实际条款由塞萨尔起草,以爱德华一世后来颁布的最终修订版为准),而因为《大宪章》只有约翰一个人的签名,这意味着不管贵族们情愿不情愿,他们都必须拥护约翰及其后代的统治,除非他的敌人能给出更优厚的价码。
贵族们心满意足(他们本意只想换一个国王,没想到安茹王室送上这么一份大礼),本以为要失去王位的约翰也喜出望外(他还以为是他忠诚的侄儿因其高尚的品德对王位固辞不受),不过震惊整个欧洲的更魔幻主义的新闻还在后面,罗马的教皇和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在1204年3月15日在西西里亲切会晤,相谈甚欢,决意努力弥合双方的争端,并宣布恢复了对方的教籍。虽然在教义和教会权利方面双方的分歧仍然很大,但至少名义上,东西教会大分裂算是修复了。
如果教皇和牧首的塑料和解还能被理解为出于双方想要增加政治声望的表演,后续的发展就更是野马脱缰,震惊整个欧洲:在会晤过程中,牧首约翰十世谈到了由于安格洛斯王朝不得人心故一直悬而未决的巴西琉斯问题,英诺森三世则建议推举一位同时得到他们认可的,“绝对高尚且虔诚的君主”,那就是两教圣徒理查之子、埃及国王普瓦捷的塞萨尔,并且当众公布了当年理查一世临终前写给前任教皇的信,宣称他是圣徒国王的合法子嗣而非私生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过鉴于有教皇和牧首的背书以及事先安排好的气氛组,场面还算没有失控,唯一的意外在于,由于这一切发生在西西里,作为西西里国王的腓特烈小朋友不得不全程陪同,而在教皇提议后,他居然在气氛组还没开始行动前率先跳出来鼓掌欢呼,宣称“最神圣的王冠理当由最伟大的骑士拥有”,英诺森三世差点被吓得忘了剧本流程:没记错的话,他是姓霍亨斯陶芬,而不是安茹。
于是一切都尘埃落定,在经历了一番“三让而受天命”的表演后,塞萨尔立刻和埃莉诺一起乘上了从普瓦捷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船,而君士坦丁堡在经历了一番受惊般的兵荒马乱后,也诡异地没有对这个新巴西琉斯的人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从十字军到来之后,君士坦丁堡一直处于可能会打仗或者加税的风声鹤唳之中,这期间能安抚人心的唯有和瓦兰吉卫队一起行走在君堡街道中的塞萨尔,见识了他的风采后,像阿莱克修斯·杜卡斯一样认为“与其选择昏庸无能的希腊人,不如让这个英明公正的拉丁人做我们的巴西琉斯”的君堡市民不在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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