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最后选择了去图卢兹, 塞萨尔表示赞同, 毕竟图卢兹靠近阿基坦, 他并不希望理查和腓力天然的血缘纽带因为腓力过早去了阿基坦生疏起来。几乎是在他送走理查的同时, 他收到了一封信, 是英诺森三世写来的。
在撒拉森人的威胁彻底消除、英诺森三世不再需要仰仗他进行十字军征战后,他们的关系已经不再如他们此前那么紧密, 他此前调停图卢兹争端的行为已经让英诺森三世对他产生了怀疑,在这个基础上, 希腊本土停滞不前的教改和他对埃及的撒拉森平民的宽容顿时显得刺眼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 英诺森三世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针对他本人的), 他已经不再需要教皇替他的统治背书, 或者给他打外战加buff,那他和英诺森三世关系破裂是迟早的事,这一点在他没有在1216年收到英诺森三世的死讯后犹甚。
那就不太巧了,他本来还指望着如果他能跟英诺森三世善始善终,那等他侄儿格里高利九世上位后他还可以拿他叔叔道德绑架他呢。在他和英诺森三世关系日益疏离的当下,他不觉得英诺森三世的来信是什么好事。“他说了什么?”安娜问,塞萨尔合上信,闭上眼睛,“他要求我出兵协助他清剿清洁派,最近图卢兹出现了一起针对腐化的天主教神父的私自处刑,而我的表弟拒绝审判那位清洁派神父。”
“理查还在图卢兹。”
“对,他给了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但只能拖延一时。”塞萨尔道,“给理查写一封信,让他绕开图卢兹直接去普瓦捷,如果信使慢了一步,也让他在见到理查后立刻劝他离开法国南部,这趟旅行已经不安全了。我最好也离开君士坦丁堡一段时间,给安德烈国王写信,我要去一趟匈牙利。”
“匈牙利?”
“是的,我们有必要加强盟约。”塞萨尔看向书房中的一幅地图,微微眯起眼睛,“我们有两个共同的敌人,一个在北面,一个在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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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塞萨尔的拒绝后,英诺森三世似乎并不意外:“当他还是一个孑然一身的私生子,一个没有妻子和孩子的单身汉时,他跪在我面前义正词严地宣称要为天主的事业献身,但现在仅仅是因为担心他的儿子可能被误伤,他就心痛地完全不愿意为镇压异端出一兵一卒,色/欲腐蚀了他,老实说,我后悔同意他结婚了。”
“这说明他只是一位凡人,而非如他父亲一样的圣徒。”他的侄儿,枢机主教乌戈利诺·迪孔蒂说,英诺森三世捏着塞萨尔的回信,忽然问,“你如何评价理查一世和腓力二世,乌戈利诺?”
“理查一世是一位真正的圣徒,是所有国王与骑士的楷模,但腓力二世是一个狡诈的骗子,他任何对教廷的示好都不过是为了他的私欲,而非真的虔诚向天主。”乌戈利诺不假思索地道,英诺森三世摇了摇头,对他的评价不予认同,“但如果让我在他们中选择,我宁愿和腓力二世合作,理查一世是夺回圣城的英雄,是能无视教廷的存在直接影响民众的人物,而腓力二世永远无法撼动教廷的地位,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们仍能合作。”见乌戈利诺对此仍感到不解,他索性说得更加直白,“我可以对腓力二世施以绝罚,但我永远不能对理查一世这样做。”
“但您也没有必要绝罚理查一世,他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做过冒犯教廷的事,何况他已经死了。”乌戈利诺讷讷道,英诺森三世点点头,庆幸道,“是,他死得很及时,可他的儿子还活着,如果他在第五次十字军胜利后便像他父亲一样死去,他现在也封圣了。”他回想着三位君主的脸,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我忌惮理查一世的武力,腓力二世的才智,而塞萨尔·塞萨罗亚可能同时拥有这二者,我盲目地以为作为一个根基薄弱的私生子,他由我加冕,也由我掌控,但他已经不受控制,说不定,他拒绝讨伐图卢兹是因为他从没有把天主的威严放在眼里,而他在埃及开设的学校也并不是为了向撒拉森人传播天主教义。”
“我们可以派人去埃及调查。”乌戈利诺道,英诺森三世点点头,显然也有此打算,“那么,说回图卢兹的事,既然我们指望不上圣徒的儿子,我们就只能指望骗子的儿子。”英诺森三世抚摸着他的戒指,“路易八世会答应帮助我们。”
“路易八世?”
“对,他见证了他的父亲屡次试图击败安茹家族,却屡次失败的经历,他急于证明自己能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当我们抛出橄榄枝,他一定会接过。”
“但这还不够。”
“是的,不够,所以我打算帮助他对付他的新敌人,英格兰的埃莉诺女王。”英诺森三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当路易八世展现了足够的诚意,我会宣判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亨利三世婚姻不合法,我确实曾经允许布列塔尼的埃莉诺和她的堂兄弟结婚,但他们结婚时亨利三世还不满十二岁,这是个漏洞。”他望着教堂外的阳光,微微仰起头想要更接近上帝,“英格兰会陷入内乱,如果塞萨尔·塞萨罗亚想要支持他的堂妹,那他也应该对我做出一些让步,比如同意清剿图卢兹的清洁派,当他从一个向往圣徒的少年成为一个寻常的君主,我们就用对待寻常君主的手段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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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坦公爵已经同意法兰克国王的军队借道利穆赞前往图卢兹。”
当威廉·马歇尔向埃莉诺女王汇报法兰克军队的动向时,女王显而易见愠怒了:“这个孩子一点也没有他父亲的勇气!”她冷笑一声,在约翰王囚禁他的侄女时,他要求提供给埃莉诺的衣裙需“得体而不惹眼”,但在成为女王后,埃莉诺变本加厉地为自己购置华美的衣衫,此刻她穿着一条酒红色的裙子,上面以金线绣出玫瑰花纹,同时还缀着珍珠与宝石,和女王头顶的金王冠一起将她映衬得更加威严美丽,“算了,我们不应该对一个孩子太苛刻,他才十岁,也许这是他的摄政们的主意......他们以为这仅仅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战争。”
但其实攸关金雀花家族的统治,她想,虽然雷蒙德六世曾经拒绝了她,令她倍感耻辱,但她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路易八世愿意帮助教皇讨伐图卢兹不会仅仅只是为了将这个叛逆的封臣纳入麾下:“你觉得教皇会许诺他什么?”
“许诺谴责您的权力不合法,至少,作为封君他们可以处置金雀花家族在法国的领地。”威廉·马歇尔稍稍一顿,“英格兰会陷入内乱,他会试图染指英格兰,您和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会争相出价换取他的怜悯,这个时机挑的很好,奥古斯都在匈牙利,他不能立刻做出反击。”
“他可以为我提供支持,但不能像雇佣军一样一次又一次为我们卖力,他的儿子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但那个孩子太小了。”埃莉诺女王冷静地分析道,“路易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我还有一项天经地义的权利,集结军队和舰队,我们进攻布列塔尼。”
“布列塔尼?”
“是的,我还要给德意志的凯撒写信,让他从东北方向支援我,布拉班特的佣兵也威胁着他的统治,也许他不需要和路易八世长期作战,但至少要让他明白打破《一月和约》的代价。”迎着阳光,埃莉诺女王轻轻眯上眼,“路易八世认为图卢兹伯爵向英格兰效忠是他的背叛,但他们又何尝在乎过誓言......他想要拿回他的东西,我也要拿回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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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理查(上)
1219年7月, 在法兰克国王路易八世南下讨伐图卢兹之际,英格兰的埃莉诺女王突袭了布列塔尼,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前任布列塔尼女公爵康斯坦丝与第三任丈夫所生的女儿阿丽克丝仓皇逃往巴黎,她的丈夫皮埃尔则负隅顽抗,沦为女王的囚徒。
尽管被称为“布列塔尼的埃莉诺”,但讽刺的是, 这竟然是她第一次踏上自己的故乡,也许婴儿时期她也曾居住在这里的城堡中,但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得知这一消息, 路易八世自然恼羞成怒, 但隔着诺曼底和安茹, 他并不能有效地对布列塔尼进行援救,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月条约》的陷阱,塞萨尔默许卡佩王室占据布列塔尼, 但其实卡佩王室并不能有效地防守这里, 当他支持他的堂妹成为女王后布列塔尼就迟早会回到安茹家族手里。
“我们应该庆幸他没有成为英格兰国王, 如果当年他没有和我的表姐结婚, 也许他早已吞下了整个法国。”路易八世说, 显而易见, 他为布列塔尼的失守愤怒,但他显然并没有因为愤怒乱了阵脚, “进攻曼恩,打通增援的道路, 那个女人以为有诺曼底和安茹的屏障庇护便可高枕无忧, 但和我父亲缔约的奥古斯都可不会从天而降再守卫一次曼恩。”
“我们收到消息, 德意志的凯撒也正征召部队想要增援他的表妹。”
“有我妻子的亲戚抵挡, 他不会太快抵达北方领地,何况他征召部队也需要时间,德意志人对援助一个英格兰女人可不会有太强的意愿。”路易八世不以为意道,“比起德意志的凯撒,我们更应该担心阿基坦......那个小公爵还在巴黎给我父亲念诗吧?”
“是的,阿基坦公爵还和腓力二世陛下在一起。”
“那就好。”路易八世点点头,他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父亲会格外喜爱这个死敌的后代,即便他不姓安茹也没有长着金雀花家族的脸,他终究还是理查一世的孙子,货真价实的安茹家族后代,“如果阿基坦也参与了这场战争,我们会更加被动,我们需要庆幸阿基坦至少保持了中立的态度,而我们的敌人一个远在德意志北方,一个是一个毫无军事经验的女人。”
提及埃莉诺女王,他的口气自然而然带上了一丝轻蔑:“一次军事上的失败无法摧毁一个国王,但足以摧毁一个女王,作为女人,她应该在城堡里绣花,女人也许可以掌握权利,但绝不是在战场上。”他指向曼恩的方向,“既然英格兰进犯了布列塔尼,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遵守《一月和约》,布列塔尼还有忠于我们的诸侯,我们不能放弃他们,在响应圣座号召前,他首先应该保证我自己的领地不被袭击,否则我也没必要听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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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理查抵达图卢兹时,布列塔尼的变故刚好传到这里。“你来得不巧,殿下。”前任图卢兹伯爵雷蒙德六世对他说,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理查,老实说,他比他父亲更像他祖父少年时的样子,“我们正在准备一场战争。”
“布列塔尼缓解了图卢兹的压力,但因为阿基坦的阻隔,图卢兹无法利用这个机会和布列塔尼合兵一处彻底解决法兰克王室的威胁,相反,你们只能获得一段时间的喘息,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被动。”理查说,得益于塞萨尔从小到大的高强度高精度军事教育,他能很快分析眼下的局势,这几乎是他的本能,“我们应该主动出击。”
“隔着阿基坦,我们无法做到。”雷蒙德六世道,他的目光很难从理查身上移开,太像了,对着这样一张脸说起阿基坦会成为阻碍真是一件讽刺的事,“如果是你的祖父,那阿基坦根本不会成为阻隔,骑士们会争相追随在他身后,将为他战死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想起理查一世,雷蒙德六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生命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和理查一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当他以为他们能成为朋友时,他却倒在了他的婚礼上:“你很像他,孩子,很多人已经忘了他少年时的样子,但我还记得他。”
“他一定非常富有魅力吧?以至于您现在还在怀念他。”理查好奇地问。
“是的,我确实怀念他,但我憎恨那时的他。”雷蒙德六世道,他带着理查来到一堵墙前,墙上挂着一副盔甲,那上面有金雀花家族的纹章,在理查一世去世后这副盔甲被他的妹妹珍藏在图卢兹,“对于你祖父那样的人,做他的朋友会是很幸福的事,做他的敌人则相反,被他憎恨的人会回以他同样的憎恨,被他的爱着的人则不可能不爱他,但和他打交道最痛苦的地方在于你想要得到他的爱与友谊而不得,被一个光彩万丈的人漠视的滋味不好受,那会令人发疯,或许做仇敌对你自己更好。”他深吸一口气,在这个肖似少年时的理查一世的少年面前,他终于坦诚了他心中隐藏数十年的想法,“我曾经深深为这样的痛苦折磨,在我即将摆脱这样的痛苦时,他却死了。”
“我知道。”理查说,他凝望着眼前的盔甲,想象着它主人的亡灵,他性格中浪漫、忧郁、多愁善感的部分此刻又占据了他的情绪,他感受到一种浓烈而怅惘的悲伤,“圣徒回到故乡,和平即将到来,他却在最欢乐与志得意满的时刻死去了,上帝太眷顾他,以至于急迫地想要召唤他回到天堂。”
“希望我能在天堂见到他吧。”雷蒙德六世苦笑道,但他所信仰的教派早已被宣判为异端,而他亦被绝罚,说不定他的领地很快也会亡于法兰克国王的马蹄下,“现在的图卢兹并不安全,如果你的父亲预料到这一场战争,他不会同意你来到图卢兹旅行,趁你的堂姑母拖住了路易八世的军队,你赶紧回希腊吧,我和我的长子注定为我们的信仰和领地献身,但我的家族不应该就此血脉断绝,我请求你带上我的次子一起离开,他也叫理查。”
“然后他会像多年前坦克雷德国王的女儿们一样流亡,在异国他乡结婚生子,忘记自己的家族徽章与血统,碌碌无为直到消亡?”理查说,他望着墙上的那副盔甲,神情渐渐变得激动,“阿基坦的诸侯们直到现在都还对我的祖父心怀敬仰,如果我穿上这副盔甲,我会不会更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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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路易八世进攻曼恩开始算,这是英格兰军队被围困的第八天。
如果路易八世坚持他南下讨伐图卢兹的战略,此刻她已带着征服布列塔尼的荣耀回到伦敦,她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布列塔尼女公爵,失去了法兰克国王的支持,她的异父妹妹的公爵之位无疑名不正言不顺,但路易八世撕毁了条约。
他难道不知道得罪奥古斯都的代价吗!起初的惊怒过后,埃莉诺女王明白了路易八世敢撕毁条约的缘由:塞萨尔远在匈牙利,他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以牙还牙,何况他的两个儿子现在都在法兰克境内,如果路易八世不讲武德地扣押理查·塞萨罗亚和腓力·塞萨罗亚,那塞萨尔不仅不会为她出头还得好声好气地哄着路易八世,他承诺过会给她支持,但支持她的代价绝不包括牺牲他的继承人!
如果这场战争发生在二十年前,那阿基坦的骑士已经北上勤王......这一刻,她明白了诸侯们为什么那样怀念她的伯父理查一世,有他在,阿基坦的诸侯们便不会反复无常地在英格兰国王和法兰克国王之间来回摇摆,而他所率领的军队亦战无不胜,可现在的阿基坦公爵既不是理查一世,也不是他的母亲和儿子,她能指望的援军只有奥托四世的军队,可他还没有来!
围困的第九天,在威廉·马歇尔也几乎无法维持秩序的时候,他们终于看到了德意志凯撒的旗帜,这令他们精神一振:“奥托带着援军来了吗?”当信使到达时,埃莉诺女王急迫地问,那个信使形容狼狈,遍体鳞伤,他显然是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穿过战线给她传信,“陛下确实正率军赶往曼恩,但他无法立刻渡过塞纳河,布拉班特佣兵阻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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