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的确确写了,他清清楚楚看到。
还要怎么解释。
解释她不是故意写的,还是解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写下这些东西。
别开玩笑了。
也没必要自欺欺人。
季瑶身子绷紧了些,她依旧是记忆中祁柏川最喜欢的样子,说话依旧那样柔和:
“如果你介意,那么我们......”
“闭嘴!”
祁柏川像是猝然被踩中了雷点,他大步上前再也伪装不下去:
“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
他伸手抓住季瑶的肩头,忍不住大声质问她:
“你把我们之间的感情跟一笔笔金钱挂上钩,你写了这些东西三年,你把我当什么,你的债主吗?!!”
哪怕再深的牵扯,哪怕祁柏川甚至养了只猫作为他们之间的羁绊,季瑶还是能这么轻易将一切看似牢固的围墙击碎。
她只需要轻轻丢出来这样一个本子,把她往祁柏川手里一塞,一切就都能算清了。
算得明明白白。
祁柏川不能忍受,也无法忍受。
“我没有把你当债主!”季瑶仰头,反问他:
“我难道不能写吗?我把你对我的好都记下来,不能吗?”
太荒谬了。
祁柏川可以肯定现在不是自己在多想,记得别人的好有千百种方式,为什么要选择最伤人又最直白的一种。
把爱明码标价,两个人三年的感情化为一本账簿。
“你可以记心里,然后爱我就好了。”祁柏川眼尾泛红,他不明白:
“为什么要记在本子上,是因为......没办法记心里了吗?”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小了些,像是怕季瑶听见这个问题,然后给出他不愿意听到的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季瑶别开眼。
“那你是什么意思?”祁柏川说。
他直勾勾盯着季瑶,眼球上布满了红色血丝,那是连夜奔波劳累后的迹象。
他常常这样,为了见季瑶一面,开完会陪完合作方就连夜驱车赶来,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就为了能多待几个小时。
所以他总是很累。
季瑶被他这样看着,鼻尖骤然一酸,她问:
“为什么要发现呢?”
这个问题祁柏川也想问。
他为什么要发现。
是不是不发现,就可以这样瞒下去,瞒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沉溺在这场梦中,到死都可以醒不过来。
可是这场梦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注定无法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无法停留在,他已经让步迎接幸福到来的时候。
祁柏川很久没有哭过了,从小就有很多人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轻易掉眼泪。
然而这一刻,他觉得季瑶明明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拥抱,却又那么遥远,仿佛这辈子也无法企及。
他的视野被翻涌的雾气氤氲了。
慢慢的,祁柏川松开了季瑶。
手中的皮质日记本上掉了两滴泪,分别落在不同的位置。
季瑶抬手想要抹去,相触的时刻,她恍然发觉,祁柏川的眼泪原来也如此滚烫。
像要把指尖烫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
季瑶翻开了手中的本子,轻声道:
“我只是觉得,你太累了。”
她垂下眼眸,手掌在平滑的纸张上摩挲,写下这些东西时的想法没有被时间抹去,只会更加深刻。
“你一直在付出,你也会觉得累。但我给不了你什么,我一无所有。我在你这里短暂的当公主,可我已经不是公主了,我们这段从一开始天平就在倾斜的关系能坚持多久呢。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又该如何自处,我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沉溺。”季瑶说。
一个一直在付出的人,真的不累吗?她能永远等祁柏川来爱吗?她的父母爱了她十多年,最后还不是说走就走。
季瑶有多少底气可以支撑,她没有。
一个被抛弃过的人,哪里会再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她只能写下来,提醒自己这段关系的失衡,学会在爱之外独立,学会依靠自己。
所以她从上大学开始就在不停兼职。
在忙忙碌碌中,寻找能让自己安心的平等。
“我不累。”祁柏川这样讲了一遍,又觉得不够,再次说:
“我不累,只是你以为。不爱你,也只是你以为。”
“你不累个屁!”季瑶忍不住骂他,她伸出手指戳祁柏川的肩膀:
“你知道你有多少夜晚没有睡好觉了吗?你知道从明江市到京市这段路你来回奔走过多少次了吗?”
“我愿意。”祁柏川答。
“可我不愿意!”季瑶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痛苦道:
“我不想一直向你索取。”
一直索取,一直付出,怎么不算畸形。
“狡辩。”祁柏川全然不听这些话,他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问:
“究竟是你觉得你一直在向我索取,觉得我累了。还是因为我一直在向你索取爱,你累了呢?!“
重重的一句话砸下来,将两个人都砸得稀碎。
季瑶紧紧咬住下唇。
“你凭什么认为我有一天会抛弃你,你有证据吗?你依靠臆想给我定了罪。”祁柏川眼底带着恨意和不甘:
“我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困惑,我是钻了你最脆弱最无助时的空子表了白,还是真的被你喜欢?”
他发出一连串的质疑,他步步紧逼。
片刻之后,又擅自在季瑶苍白的脸色中下定结论:
“你只是自私,宁愿先入为主判处我会变,以此来达到保护自己的目的。可我呢,我就要承受这些吗?”
“那你就不承受啊。”泪珠断了线般从眼中滑落,季瑶梗着脖子说:
“我其实也想问问,那年我追了你很久,你不同意。后来我转学回来,你为什么又喜欢上我了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眸中都带着誓要刺痛对方的决心。
祁柏川的手紧紧攥成拳,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额角青筋凸起。
这么久远的事,他要怎样回答。
讲你追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喜欢你了,却由于害怕联姻拒绝得干脆,怕没办法从祁家脱身。
这是不是意味着季瑶并没有他的自由重要呢?
可是高考结束那一年,父亲逼问他要自由还是要她,他求父亲放过季瑶,跪在爷爷的牌位面前,奄奄一息。
但这些自相矛盾的话怎么说得出口。
有些事情不说出来是爱,说出来就染上了功利心,好像在细数自己的付出,道德绑架,变得虚伪。
于是祁柏川只能沉默。
客厅里安静下来。
这一年两个人都渐渐意识到,高考后那个无话不说的暑假已经过去了,他们身上留下被世俗浸泡过的痕迹,原来有些真话说出来那样难。
原来互相伤害的假话又那样容易编纂。
季瑶被抛弃过,这是永远无法磨灭的事实,因此她极其没有安全感,并且渴望脱离这种状态。
况且拥有一个和自己各方面差距都很大的恋人,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将自己变得清醒,努力拽着这段畸形的情感往公平的方向拉去。
可是祁柏川呢,他从小不被重视,不被喜欢,遇到季瑶这么个对他表达过明确喜欢的女孩,就想自私的独占他的所有时间空间,想成为她最爱的人,且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但这个最爱是什么界限呢。
很难划定。
从前朝夕相处,他很满足。
现在不一样了。
也许一不留神儿,季瑶这般清醒的状态就超出他可以接受的范围,稍不留神,他就会滋生出无数愤恨的想法。
一个缺乏安全感,一个独占欲太强。
看似很合适的两个人。
可是除了说了解自己,谁人敢说了解其他人?
于是季瑶渴望脱离缺乏安全感的状态,成为了最大的矛盾点。
在这样一个夜晚,终于无可避免的爆发出来。
原来爱一个人这么难。
幸福伴随着痛苦,促人前进,也让人惊疑。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一瞬间,答案也不再十分重要。
良久。
季瑶神情怅然地揉了揉眉心,平和道:
“或许我们根本就不合适,我不想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没有别人,你却需要一个能霸占对方全部时间的人来依恋。其实仔细想一想我们俩是一样的人,因为过度缺乏安全感,而变得过分极端,被一些契机推动短暂地凑到一起取暖。”
她这么说着,突然顿了顿,看了一眼祁柏川,继续道:
“所以那时候,误以为这就是爱情。”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被推翻。
祁柏川眼神微沉,带着阴寒的冷意:
“你是在肯定,你不爱我,对吗?”
“只是也许。”季瑶闭上眼。
祁柏川冷笑,他抬手掰正季瑶的下巴,眉眼带着凌厉:
“怎么了,长大了就可以随便说谎?你说过要爱我,你都忘了?”
他无不怨毒道。
季瑶笑了,笑得明媚又苦涩:
“我说你就信了?你怎么那么傻。”
祁柏川捏得她下巴生疼,仿佛克制不住恶意:
“激怒我?想分手?”
季瑶抬眸:
“对啊,你不是不愿意承受,你现在完全可以解脱。”
“季瑶!”祁柏川陡然拔高音量。
季瑶挥开他的手臂,竟然轻轻松松就让他松了手。
她的下巴上落下一点红印。
季瑶将皮质日记本放在祁柏川手里。
像一块烫手山芋。
仿佛打给祁柏川的欠条。
他倏然将东西重重砸在地上,扔得很远,带着十足的厌恨。
季瑶走过去捡起来,还要再给他一遍。
她知道怎样让自己伤重,更知道如何让祁柏川再也不愿意回头。
这场为期三年的爱情长跑同时变成了两个人的累赘。
现在,终于要解脱。
祁柏川的呼吸变得深重,他将那个本子撕成两半,七零八碎的落在脚边。
“你赢了。”
他憎恨地说。
祁柏川将兜里的房门钥匙扔在桌上,离开时抬脚踩上日记本的封面,他的声音带着凉薄:
“房子送给你,分手礼物。以后,你自由了。”
不用累得要死要活去兼职,不用被他自以为是的爱笼罩在恐慌中。
砰一声。
门合上。
走的却是祁柏川。
季瑶被困在这个房子里,眼泪仿佛已经流干,干涩得哭不出来。
她跪在地上,颤抖着将散开的纸张一点点收集起来。
白纸黑字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是警醒,是引线,是命中注定。
原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失去,还要叫嚣着愿意,是这样的感觉。
季瑶不敢恨自己无能懦弱,于是这一天她在心里偷偷恨自己的父母。
恨他们将自己变成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
第四十九章 :会不会留疤
人生中发生的一些事,并非会立刻产生结果,它潜伏起来,伴随着个人成长。
等到你觉得生活无比满足的某一天,迟来的效应很轻易将一切摧毁,原来很多年的某个瞬间,你的人生已然定格止步,不能前行。
飞往国外去见母亲,这样的行程从不被季瑶列入计划之中,不说别的,单单是其间的消费,对季瑶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然而分手后的第五天,她实行了这项计划。
起飞落地,再到还未刻意寻找就在异国他乡的某个街角意外见到,一切非常巧合。
季瑶以为自己要质问她,要控诉她,要利用身份的便利狠狠的伤害她。
直到远远见到那一眼,在那个中年女人尚未发现自己之前,她率先停下了步伐。
茫然的怨恨退散后,事实浮出水面。
原来只是一个普通孩子受伤后奔赴潜意识中可以依赖的人身边的本能。
季瑶最终选择了不打扰。
再次起飞落地,这场说走就走的孤勇过后,她的生活彻底安静下来。
没有惊喜,没有期盼,没有忐忑,没有害怕。
荒芜的过去,看不见的未来。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这是林知晓在得知季瑶分手后转给她的一条视频配文。
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问题有出现的可能,从源头斩断。
季瑶有时候想想,觉得祁柏川恨她是应该的,因为自从他的离开,她的确自由许多。
自私的没有了心理负担,或许更无情一点,不需要承认这段感情,清算出一笔欠款,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偿还。
直到有一日两清。
浑浑噩噩一段时间之后,因为考研进程的紧张,她暂时脱离了一潭死水的状态。
从每日在图书馆学到闭馆,到凌晨在阳台打灯默背,再到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别人学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还有偷闲的余地,她却好像已经不再期待可以自主思考的时间。
白会嘉她们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季瑶和她对象之间出现了重大问题,她们没好意思问,却对季瑶这样长时间紧绷的模式感到担忧。
于是几个人合计之后,抽空组织了一次宿舍集体行动,拉着看上去要学疯了的季瑶去喝酒放松。
酒吧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微醺感,霓虹错落的光切割着众人的视线,音乐声重到让人耳朵发麻,诡谲的氛围诱人沉醉迷离。
“来来来,祝我们都上岸!”
杂闹的环境中,四个人高举着酒杯,杯壁相撞时发出清脆的‘哒’响,载着放飞自我的怂恿和前行的希望,闷头往下灌。
白会嘉道:
“今晚喝痛快,明天早上醒来又是一条好汉!!”
周遭的声音太过嘈杂,她不得不拔高音量,身上带着一股大姐大的气息。
史思帘站在她旁边,乖宝宝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小鸟依人地跟着白会嘉,时不时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看。
“今天就是发泄,开心不开心别伪装。做自己,大不了我们扛你回去。”卫茜眉骨上的眉钉折射出银色的光,她拍了拍季瑶的肩膀,随即进入了舞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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