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儿子不熟——Hesan【完结】

　　今天两口子的心情都比较轻松。周三下午他们都请了假，去医院探望林江。老人住在四人间病房，条件还算可以。夫妻俩去的时候，刚巧赶上余珍的侄媳妇也在。侄媳妇叫张满月，是个家庭主妇，五十多岁，身材健壮，特别利索能干。她说她女儿如今在外地上大学，她在家有时间，就过来帮帮忙姑姑和姑父。

　　余珍告诉李韩绮和辛自然，虽然老头子化疗反应比较严重，但大夫说应该没有大碍，只需要再住院观察几天，状况稳定之后就能回家了。小两口这才放下心。他们一再对二老说，有事一定要给他们打电话。张满月快人快语，见状在旁边拍胸脯保证，说有她在，各位都放心，她能干，一个顶四个，照顾姑父绰绰有余。她的话调节了气氛，在场众人都笑了。

　　眼下，李韩绮按照车载导航，将车子从小区一路开到高速，再开上山路。

　　这时秋意渐深，山道两侧银杏红枫交错，浓艳热烈。菜菜睡得香，辛自然和林嘉一忙着看风景，李韩绮却只能凝神看路，开车上山的难度多少比日常驾驶大些。还好女人的车技不错，比辛自然强，毕竟她驾龄长。她边开车边想，要不是见到林江状态好转，她根本没心情拖家带口出来。

　　后座上，林嘉一从背包里拿出 Switch，打开来玩。菜菜戴着项圈，项圈连着车内专用狗绳，拴在车座上。狗子凑过来闻闻林嘉一手里的机器，觉得没兴趣，又趴下歇着了。

　　辛自然看见林嘉一打游戏，还挺高兴：“你在玩什么？”

　　林嘉一回答说是空洞骑士，还补充一句：“人不能只会学习不会玩，那样时间长了就呆了。”

　　“哎？这不像是你说的话！”辛自然开玩笑。

　　“任冰怡说的。”男孩回答，脸上微微发热。

　　男人哈哈大笑：“她说的啊？这就符合人设了。”

　　这时候，辛自然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天在菜店，任母曾拜托他打听烹饪学校中外合办班的消息。他早已找同事吴强问过。吴强的姨父就是烹饪学校的教务处副主任。

　　当时吴强说回头给信儿，过了两三天，他发了一份招生简章PDF 给辛自然。他姨夫说，这个班总归比普通班贵点，一年生活费加学费得两万出头，所以每年都招不满。孩子想去的话，只要分数够，放心报名就行。

　　“我这记性真是，到现在还没给人家回话呢。”辛自然嘀咕，掏出手机，找到 PDF 转发给任母，又将吴强的话转述了，说信息保证靠谱。五分钟后，任母回个“谢谢”的表情包。

　　辛自然又回了不客气。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声音来自李韩绮的托特包。是有人给她打电话。

　　女人正忙着开车上山，叫丈夫接一下。辛自然答应，从包里拿出老婆的手机。

　　只见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人名：赵文秀。

　　辛自然眉头一皱。他怕影响李韩绮开车，什么也没说，直接接听。

　　“喂？您好。”男人说。

　　电话那头的人一愣：“你好。这是李韩绮的电话吧？”

　　“对，我是她老公，她现在正在开车。”

　　车子正好爬上半山腰，上了一条直路，再往前开就是停车场了。李韩绮放慢车速，双手把在方向盘上，望着后视镜里的辛自然小声问：“谁啊？”

　　丈夫摆摆手，示意她等会儿再说。

　　“哦，我是她同事，我叫赵文秀。”

　　“你好赵总。”男人回答。

　　李韩绮听到“赵总”二字，顿时明白了。她心里纳闷，虽然赵文秀这人很讨厌，但至少从来不会在周末打扰她。今天突然来电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第三十七章 变动

　　赵文秀要约李韩绮见面，就今天。李韩绮一呆，下意识想推脱，但上司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她沟通，“是关于人事变动的情况，跟你有直接关系。”

　　李韩绮不由得愣住。她立刻想到那个经典说法：裁员的最后环节，是裁 HR。她的心顿时揪起来。想到与工资挂钩的房贷、狗子……现在还加上了孩子，她玩乐的兴致彻底被浇灭。

　　于是二人说好，临时约个地方，当面谈一谈。

　　挂了电话，女人对辛自然和林嘉一表示抱歉，请丈夫先开车带俩孩子去民宿办入住，她晚点就到。

　　“没事阿姨，你去忙吧。”林嘉一说。

　　“这边交给我就行。”辛自然也说。

　　李韩绮点点头，摸摸菜菜的小脑袋，开门下了车。

　　秋风扰人，她不自觉将风衣裹得紧了些。丈夫也下车，坐到驾驶位置，关了车门，系好安全带，放下车窗问：“约在哪儿？”

　　妻子举起手机给他看。赵文秀已经给她发了微信位置，就在离崂山风景区不远的一家咖啡馆，离这儿很近。上司住在城市另一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李韩绮还说要不要找个折中的地方。不料对方一反常态，态度很好地说，本来打扰她休假就很不好意思了，哪能让她多跑？

　　辛自然听了这番转述，眉头一皱：“她今天这是咋了，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韩绮微笑：“社会人不就这样。”

　　冷静想想，貌似赵文秀并不是要约她谈离职。否则干嘛这么客气？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孩子转学还要拜托李韩绮，她怕裁员影响到这桩事……

　　这时候，李韩绮叫的网约车来了。于是三人道别，菜菜透过半开的后座车窗向主人汪汪叫。一家人分头上路。

　　八分钟后，车子在一座小白房子前停下，李韩绮开门下车。这儿就是赵文秀约见面的咖啡馆。店门挺沉重，李韩绮将胳膊倚在厚实的木质把手上，用力向里推。咖啡香气迎面而来，均匀扑在她脸上，瞬间驱散了寒意。只见赵文秀坐在一处沙发座里，正在看手机。

　　女人走过去，坐到上司对面的空位置上。

　　赵文秀抬头，皮笑肉不笑：“哦，来啦。喝点什么？”

　　李韩绮随便点了杯热拿铁。

　　服务员一走，赵文秀就放下手机，直奔主题：“休息时间把你叫出来，不好意思哈，是上面催得急，需要我今晚就给答复。咱长话短说。公司有新的战略考量，打算在各地做一些全资子公司，在琴市也有布局。上边的想法是，先弄个广告公司，传统媒体和数字营销的业务都得有，展会也涉及一些。这个子公司为整个集团服务，前景应该还是挺不错的。”

　　看得出来，她也懒得跟李韩绮打哈哈，而是想快刀斩乱麻，尽快把公事谈完。李韩绮微微点头，心想赵文秀说的正是小艾那天透露的情报，这就对上了。

　　她问：“那需要我做什么？”

　　“做新公司么，肯定得先搭建团队。”

　　服务员端上饮料。赵文秀要的是柠檬茶，她喝了一口，接着说：“你要是到新公司，一开始就是先做招聘，把人员配齐了，把基本的工作框架搭一下。然后我和老板们商量过，创业公司嘛，行政、财务这些职能部门也可以先归到人力这边管，形成一个‘大人力部门’，不需要有那么多 leader，都由你来带就可以。你只需要招对应的人干活，就行。”

　　她说到这里，就暂停了。这个饼画得挺漂亮，听上去是要狠狠地给李韩绮赋权，让她成为新公司的重要人物。

　　李韩绮吃过的空气饼，没有一千块，也有八百块了。她没太当回事，而是问道：“合同还是跟咱公司本部续吧？”

　　“对，这个你放心。你是母公司派过去的人，合同不变。”

　　“好。待遇方面有说法吗？”

　　赵文秀笑笑：“你这等于是升职，职级、title 上都会体现，薪资当然也是。不过按照公司的惯例，薪资要经过述职才可以落实。其他的立刻就能生效。”

　　李韩绮懂了。这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活儿她得先干着，过一段时间公司会通知她走流程，然后她申请，还要做 PPT 讲讲自己都有哪些功劳苦劳，上司批准后，涨薪才能到位。这都是老操作，她熟。

　　“我还想问问，这个事我有选择吗？”

　　赵文秀深深点头，好像是早就预料到李韩绮会这么问。

　　上司说：“原则上，你可以不接受这个安排。但是你也知道，这一轮裁员的幅度还是比较大的，所有部门都有领大礼包的名额。”她说的“大礼包”，就是“N+1”裁员赔偿，“人力这边一般都是最后动，目前咱部门的名单还没有最终确定。”

　　李韩绮的脸色有点难看。

　　赵文秀说：“我绝对不是在威胁你，只是实话实说，这个你应该很清楚。不过，如果我们这里能够顺利地把人分到子公司，本部门的人员自然就减少了。虽然你的合同还在原地不动，但我至少可以告诉上边，现在部门干活的人少了，不能再减员。这对于你，对于其他同事，还有整个人力资源部，都是有好处的。”李韩绮现在做的是 HRBP，虽然是执行岗，但是她工龄长、职级高，相应的，薪资也高。如果把她分出去，把用人成本算到新成立的子公司里，那么原部门的成本会下降不少，相当于减掉两个职级最低的年轻员工。

　　李韩绮想，这些跟她本人的利益也没啥关系，赵文秀这么说，大概是把她当成了老好人，认为她会在意这些。不过女人通盘考虑一番，觉得去子公司也不是不行。A 集团毕竟是大厂，虽然会滞后加薪，但钱不会不给。按照她的经验，类似情况下，她能获得 15%乃至更高幅度的加薪。唉，现在大环境不好，保住工作是第一位的，小涨一点钱也是好事。更何况 title 和职级升了，以后跳槽，她对薪资的议价空间也会变大……假如真有槽可跳的话。

　　她想来想去，最后对赵文秀说：“我基本没有异议。”

　　不料上司忽然一笑，神情怪得很微妙：“你不好奇，你以后要向谁汇报吗？”

　　李韩绮微微一怔。

　　辛自然带着孩子和狗子，到民宿办好了入住。他们订的原本是普通套房，但由于这两天只是周末，不是什么黄金周、小长假之类的，来住宿的游客不多。民宿老板人很好，主动给他们升级了房型。

　　二人一狗带着行李，进了一处独立小院。院子北侧是个二层独栋小楼，里面有四间卧室、两间洗手间、一间厨房，还有起居室、娱乐室。院里精心铺了草皮，店家细细修整过，现在虽然是秋天，草都黄了，但仍然十分整齐干净。

　　老板姓王，是个四十多岁的本地中年人。这民宿是夫妻店，有两处独立小院，还有一座是公寓式小楼。平时两口子就住在公寓一层。

　　王老板问辛自然要不要烤肉，他们这儿可以提供半成品肉串，保证新鲜。烧烤炉也是现成的，要是他们想露天烧烤，只收肉和炭的成本钱，炉子免费用。

　　男人想了想说，还是等他老婆来了再说吧。

　　他不知道李韩绮要过多久才能来。眼瞅时间距离饭点还早，他也不饿。而且他怀疑，李韩绮在跟赵文秀谈话后，可能也懒得动手烤肉了，她不一定有这心情。辛自然本人也想偷偷懒。累了一礼拜，好不容易过个周末，就别费那大劲了。

　　王老板走后，辛自然问林嘉一，他车里有个足球，他们哥俩是在院里踢踢球呢，还是用 Switch 连这里娱乐室的投影，打打游戏？男孩说打游戏吧，上回买的《双人成行》还一直没玩呢。男人同意。

　　一大一小走进娱乐室，菜菜也屁颠屁颠跟进去。这屋里有不少东西，一张自动麻将桌，一套包含幕布的投影设备，架子上还有很多盒桌游、剧本杀什么的。

　　辛自然和林嘉一一起连好游戏机，再连上手柄。俩人各坐一个蒲团，菜菜也找了个坐垫趴上去。玩了不到一个小时，男人的手机响了。是李韩绮来电。

　　游戏打到紧要关头，辛自然手里仍拿着手柄继续玩。他把手机放在身边地上，开了免提。林嘉一拿起遥控，将游戏音量调低。

　　“我完事儿了。”老婆在电话那边说，“现在回去找你们。中午吃什么？”

　　“我也没想好，你有啥想法吗？”

　　“我叫外卖吧，吃点好的。”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丈夫忽然问。

　　那边李韩绮轻轻叹口气：“对。”

　　辛自然太知道她了。靠吃好的挽救不良情绪，是李韩绮的习性。结婚之前，她爱出去喝酒泄愤。结婚后，她的行为略有改变，把喝酒换成了暴食。压力一大，就去猛吃一顿麻辣火锅或者小龙虾，还得配上冰镇啤酒，吃到顶然后回家狂吐。一开始，辛自然还试图劝阻，后来就变成了俩人一起吃，携手堕落。

　　夫妻双双退居二线城市后，李韩绮还没这样过，今天是第一次。辛自然猜测，可能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三十八章 日出

　　走廊地面很干净，两边窗玻璃也是。窗外光线强烈刺眼，令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李韩绮从这里穿行而过，她要去新工区。眼看就到工位，一个人影从旁边闪出来。是肖西希。肖西希朝她伸出手，精致脸蛋上带着甜笑，叫李韩绮快跟上，一起去发财呀！李韩绮被她吓一跳，心里打鼓，摆摆手说算了，财么，还是请她自己去发吧，祝她财源滚滚！对方表情凝滞，面孔渐渐因为愤怒而扭曲，说竟敢拒绝我？！她的脸越来越拧巴，逐渐扭成漩涡状，从中间位置突然炸开，喷出黑色的臭汁液，柔软的小手上也长出尖刺。肖西希一挥爪，狠狠抓向李韩绮面门……

　　李韩绮猛然惊醒。她大口喘气，感受到脊背紧贴着床，心中才踏实下来。

　　辛自然也被吵醒，连忙起身：“怎么了，做梦啦？”

　　“嗯。”

　　女人满脸冷汗。她起身打开床头灯，抽了床头的面巾纸来擦脸。

　　“梦见啥了？”丈夫问，“是不是梦见肖西希那个女鬼了？”

　　李韩绮苦笑：“你真了解我。”

　　“没事，怕她干嘛。”男人拉她的手，“要不，到院里转转？反正也醒了。”

　　李韩绮一看挂钟，现在是凌晨四点。

　　民宿这间主卧面积很大，目测得有四十平。她下床穿上拖鞋，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绒布窗帘。房子位于半山腰上，凭窗眺望，能看到崂山脚下的海面。

　　她忽然兴起：“好，咱出去透透气吧。”

　　夫妻俩换好衣服，穿上外套，蹑手蹑脚走出主卧。次卧的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小孩和小狗都睡得正香。

　　李韩绮和辛自然手拉着手，来到院子里。十一月，寒风吹得正劲，这里是海边，淡淡咸腥气扑面而来。夫妻俩都自觉将外套上的帽子戴好。李韩绮刚做过噩梦，加上昨晚吃多了，有点积食，原本觉得反胃，被风一吹反倒好了很多。

　　赵文秀白天跟她谈话，在最后透露了关键信息：新组建子公司的 CEO 是肖西希。点名让李韩绮过去的，也是这位“老朋友”。李韩绮感慨，原来这橄榄枝根本就是毒蒺藜，不知道这回对方憋了什么坏，想怎么搞她呢。

　　真是想不通。她想来想去，也没想起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校友。两人在上大学时只是认识，既谈不上是朋友，也绝对没有过节。肖西希现在是要干嘛呢？

　　辛自然把老婆搂进怀里：“别担心。咱俩以前不是讨论过嘛，上班的宗旨是啥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