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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韩绮冲他温和地笑笑，再次望向林嘉一。男孩正低声给任冰怡讲解一道数学题，一边讲，一边拿纸笔演示计算过程。任冰怡苦着一张小脸，唉声叹气。
女人默默看了几秒钟，知道林嘉一没有理她的意思，就退回到大人那桌，坐到辛自然和任爸之间的空座位上。一阵奇怪的声音传进耳朵。好像有人在哭？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看看辛自然。丈夫目光炯炯盯着她，没哭。
李韩绮又看看任爸。中年男人明明是个彪形大汉，此时却缩成一团，将脸埋在胸前，显然是怕孩子们听见，所以把哭声压得特别低，不凑近是听不见的。
“大哥？”她很小声地问。
“今天真不好意思，在你们面前出丑了。”任爸抹一把眼泪，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我就不应该冲动，不应该动那个小孩……”
任妈叹气：“刚才俺对象跟俺也说了，要不是因为这个事，妹妹你也不会报警，也不用在派出所耽误这一晚上。”
李韩绮连忙回答：“大哥大姐，别这么说。”她能理解任爸当众受辱时难过的心情。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了，不如说点有用的。
她转移话题，拿出手机对任爸说：刚刚她在派出所留了民警的电话。“那个刘警官态度特别好，跟我嘱咐了，说再遇到类似情况可以直接找他。”说着，女人将刘俊杰的手机号复制到微信，试了一下，果然，这号码也是微信号。李韩绮高兴：“我加他，然后把他推给你们。”刘警官的微信名就叫“俊杰”，头像是一匹白马。
旁边有人吃醋了：“有手机号还不行么，还要加微信？”
妻子回头，皱眉看丈夫：“这样不是方便嘛！”
辛自然压低嗓门“切”了一声。
任爸连连说好，也从裤兜掏出手机，先加上李韩绮。“俊杰”迅速通过好友验证。李韩绮向他打招呼，简单说明了情况，征得对方同意后，给他和任爸拉了个群。
“他还跟我介绍，公安现在精简机构，不少派出所都合并了。你们小区这边原本归振兴路派出所管，现在振兴路派出所和甘园路的合并了，都在甘园路办公。大哥大姐，之前知道这个事吗？”
任爸任妈摇头。任妈劝李韩绮别光顾着说话，先吃饭。女人这才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赶紧吃了两口，接着刚才的话题说：目前任家小区、三中和英秀，甚至包括她家所在的小区，都在甘园路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之内。
“要不是因为今天去了一趟，我还真不知道。”她说。
辛自然接话：“这样还挺好的，附近片区的人要办点事，比如给身份证续期什么的，都可以认准这一个地方。”正说着，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不禁眉头一皱。
李韩绮没注意，只顾着跟任爸任妈聊天。任家两口子说，能认识个警察是好事，心里确实踏实。又聊一会儿，李韩绮往孩子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从那边传来讲解数学题的说话声，是林嘉一在讲。任冰怡不情不愿答应着，说懂了懂了。
“如果以后冰怡再遇到那个找事的男生……”李韩绮身体前倾，小声对任爸任妈说，“直接联系刘警官吧。他今天处理过这件事，也接触了那个男生和他的家长。人家民警心里有谱了。”任爸任妈都是一愣，但马上会意，说他们知道了，记住了。
“你还挺信任那个小民警。”辛自然语气很酸。
“不信人民警察我信谁。”李韩绮斜眼看他。
时候不早了。她没吃两口就说要告辞，不能再打扰任家人休息。任妈挽留了一下，说再吃点吧，肯定没吃饱。
“明天孩子们还得上学。咱改天再聚，下次你们上我们家去。”李韩绮说着站起身。任冰怡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阿姨，你们要走了？那我不送了！”
林嘉一和庄平海也走出房间，听女孩这么说，大家哑然失笑。看来她被二对一辅导折磨得够呛。
任妈忽然想起什么，从厨房拿出一个饭盒，盒里是好几块厚实的肉饼。她将饭盒递到李韩绮手里，说她以前在国棉二厂上班，有个同事从外地嫁到这边，在琴市生活。那同事是河北香河人，和任妈关系一直很好，这肉饼是她老家特产，任妈跟她学了做法。
“今天一大早俺就起来做好了。结果晚上菜挺多，也忘了拿出来。你正好拿家去，饿了就拿微波炉热热吃。”任妈说。
李韩绮接过沉甸甸的饭盒，很过意不去，说下次一定要去她家。
“去外边吃也行。嫂子手艺太好了，我们不敢关公面前耍大刀。”辛自然笑着说。任爸哈哈大笑，任妈都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林嘉一和庄平海收拾好各自的书包，向任家三口告辞。任冰怡说，下次可不敢让他们再来了。任爸轻拍女儿的脑袋，让她别胡说八道。
众人离开任冰怡家。辛自然喝了酒，所以车只能由妻子来开。
他们先送庄平海。这孩子的家离这儿也不远。李韩绮想到之前听任妈说过，任爸和庄平海的爸爸庄老师是老同学，看来他们一直都住这一片，几十年也没变过。她不禁想，如今人与人之间距离那么远，像任家和庄家这样的关系，也很少见了。
车开到庄平海家小区大门口，庄老师已经提前等在这里。接到儿子，他再三向李韩绮道谢。双方寒暄了几句，李韩绮开车离去。辛自然仍然坐在副驾位置，林嘉一坐后面。
夜晚的琴市老城区格外静谧。总有人批评琴市没有夜生活，八点以后，老城的街上都没什么人了，车也不多。
李韩绮开车从曲里拐弯的小街转出来，来到大路上。她家离这边也不远，一会儿就能到。
辛自然有心事。他边想边说：“刚才你说的那个刘警官，刘俊杰是吧……”
“你真吃醋啊？”李韩绮问。
后座上的林嘉一一言不发，默默望着窗外。
“什么啊。”丈夫皱眉回答妻子，“行吧我承认，一开始确实有点。那警察挺年轻的，看岁数比我还小吧。挺帅的说实话，尤其是穿着制服……”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起你刚才说的派出所合并的事。”辛自然说，“小黑，或者说老沙，还有那个直播虐狗的人，咱是不是都可以向这个片儿警汇报一下？”
李韩绮没说话。她在心里琢磨这事。
这时，夫妻俩身后传来声音：“直播虐狗？”
听到林嘉一发话，辛自然赶紧回答：“是！嘉一，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这事儿？”
虽然关于小黑的话题很沉重，但男孩主动提问、愿意参与到对话中，让辛自然感到很高兴。
第六十二章 质问
在车上，辛自然简单向林嘉一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男孩听完，久久不语。李韩绮从后视镜那里悄悄观察他，看到他眉头紧锁。
“那个面具上的图案，有没有查一下？”林嘉一问。
女人听他这么问，心想，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她也觉得那个穿蓝线的钥匙是个切入点。
“我们上网用图片搜索查过，没查出来。”她很自然地回答。
林嘉一“嗯”了一声，又说：“上次咱们发现小黑的尸体之后，我自己也查过。有些虐待动物引发恶劣影响的人，最后被治安拘留了。如果我们找到那个人，去报警，警察会管的。”
“是的。”辛自然点头，“关键就在于，我们要找到他。”
李韩绮的心情很沉重：“还没找到那人的这段时间里，不知道他还会害多少小动物……”
她不再说下去。辛自然不敢细想，叹了口气。
忽然，只听林嘉一说：“所以，我们要尽快把那人揪出来才行。”他的语气平静而坚定。车子恰好遇上红灯。李韩绮缓踩刹车，车停下来。
“咱们可以先想想要怎么做。”辛自然说。
回到家中，三人进了客厅，打开顶灯，却没看见菜菜的影子。
“菜菜呢？”李韩绮说。
她莫名感觉有些恐惧，可能是因为刚才在车上聊过虐狗犯的事，潜意识里留下了阴影。直到听到小狗爪子拍在地上的“哒哒”声，看见菜菜从主卧跑出来，奔向她，女人悬着的心才落下。
辛自然猜到她的心思，笑她：“你疑心病发作了！菜菜在家里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是。”李韩绮抱起菜菜，怜爱地摸小狗的头，“我下去遛遛它。”菜菜听懂了主人的话，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她的脸，舔得她满脸口水。
“别别别，臭死了！”女人又笑又嫌弃，躲开菜菜的亲吻，把它放回地上，又去玄关处取来胸背带，给狗子穿上。
“要不还是我去吧，天都这么黑了。”辛自然说，“或者让嘉一陪你去？”他一边说，一边望向林嘉一。
林嘉一却丝毫没有接茬的意思，垂着头，像是没听见。
李韩绮原本还满怀期待看着男孩，一见他这副样子，心也凉了大半。他仍然不愿和她相处。女人暗自难过，对丈夫说：“你休息吧。腰还没好利索，今天还喝了酒。我去也没事儿，就在楼下转转，不走远。楼下有那么多灯呢。”说完，李韩绮带着菜菜出了门。
家门被关上。辛自然看了看林嘉一，男孩呆呆地望着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门外的动静，电梯门缓缓打开，女人牵着小狗走进去，电梯门又“咔”一声关紧。她下楼了。
男人盯着男孩，忽然问：“你是不是还生她的气？”
男孩被问得一怔。心事被道破，他不免尴尬，脸一下子红了，嘴上没说话。辛自然坐到沙发上，叫他也坐过去。林嘉一坐下来，与男人保持着一定距离。
辛自然笑笑，接着刚才的话说：“说实在的，我觉得你没把我们当自家人。特别是对我老婆，你好像很容易恨她。我想知道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话说得不能更直接了。林嘉一几乎被吓到。他没想到会被这样单刀直入地询问，说是询问都轻了，辛自然简直是在质问他。
“没有恨……没有那么严重。”男孩低声说。
“人都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再冷的心也能被焐热。但是从你这儿，我为什么看不到热的希望？好像每次你和阿姨之间有矛盾，都会让你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比之前还远。”辛自然顿了顿，“你还是孩子，等你变成大人，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我看着我最爱的人，为了坚持做她认为对的事，受了很多委屈。她要面对工作压力，要应付和父母的矛盾。现在有了你这个孩子，她还要处理和学校、其他家长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她费了那么大劲儿，承受着外人的指指点点、父母的责备，回到自己家里，还要看到一个对她很不友好的你。”
林嘉一低着头，眼眸望着地面。辛自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很心疼她，真的。嘉一，我坦白跟你说吧。如果时间能倒流，再回到收养你之前那时候，我一定会反对这件事，反对把你接到这里来。不是因为我怕累，也不是因为我不敢承担做养父的责任，而是因为我不希望李韩绮不幸福，我不想看到她受哪怕半点委屈。她的人生里本来就有不少挫折，可能每个人都是这样吧，但我最在乎她。我不想让她的日子过得更难。”
林嘉一双唇闭拢，牙关紧咬，仍然没有说话。
辛自然的声音近乎冰冷，完全不像平时那么温柔、轻松。这样的辛叔叔不但令林嘉一感觉陌生，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男人很严肃：“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找机会跟你谈一下。”
酒壮怂人胆，果然不假。他自认不是怂人，但要不是因为今天喝了两罐，要发动这场对话可能也还差点劲儿。毕竟妻子嘱咐过他：她才是“第一责任人”，甚至还为这个跟他吵过架。男人转念又一想，拉倒吧。还第一责任人，委屈得像老妈子似的。索性就由他来做这个恶人，跟男孩直接谈。
如果李韩绮要骂他，那就随她骂吧，他不想再看她难受了。如果非要选，他宁愿让林嘉一难受。
“我思考了很久。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只能留在这里，不能回你爷爷奶奶家，否则你就是把你爷爷往火坑里推。这个你认同吧？”辛自然问。
林嘉一木然点头。
“所以你必须继续和我们一起生活，直到……直到以后的某一天，情况有了新变化，再想要不要离开的事。”
林嘉一能听明白。他的意思是，如果林江去世了，假设余珍还能与林嘉一共同生活，男孩可以考虑回去。男孩略一迟疑，又点了一下头。
“在此之前，我对你有要求。”辛自然身体前倾，盯着男孩的双眼，“你不能再给李韩绮添堵，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就算你心里讨厌她、不在乎她，至少表面上也要装一装，不可以把你对她的讨厌显露出来。你不用太热情，但也不能太过头，平时对她要有基本的礼貌，她问你话，你要回答，要理她。我说得够清楚吧，需不需要进一步解释？”
他毫不让步，紧盯着男孩的脸，完全不给对方躲闪的机会。
良久之后，林嘉一回答：“好。”
“我只比你大十几岁，我把你当成和我平等的人，男人。希望我的要求，不会让你感觉苛刻。因为，如果我是你，面对一个对我有恩的人，我能做到这些，而且还能做得更好。”
辛自然说完了。林嘉一呆呆坐了几秒钟。两人都没再说话。
这时，门锁响了。家门被打开，李韩绮带着菜菜进来。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才遛了十分钟。”丈夫跟妻子打招呼。要是仔细听，能听出他语气有些慌乱。
“我刚才忘了带手机，所以提前回来了。”李韩绮在门口给菜菜擦脚，说话声音从玄关清晰地传进客厅。
林嘉一看看辛自然：“我……”
“去换衣服，然后洗漱睡觉吧。”辛自然对男孩说。
李韩绮给狗子擦好脚，帮它解开胸背带。菜菜重获自由，欢快地跑进客厅。女主人跟在它身后，与要回房间的林嘉一擦肩而过。
男孩动作一滞，僵硬地转向她：“阿姨，那……我先进屋了。”
“好的，晚安。”李韩绮说。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嘉一几乎是逃进房间的。他脱掉校服，换上睡衣，在床沿上静静坐了一会儿。想着马上要去卫生间洗漱，就免不了再次与夫妻二人打照面，他觉得连走出房间都需要鼓足勇气。
辛自然对这栋楼的隔音效果有点没信心。看李韩绮现在的样子，四个大字在他脑中浮现：“异常平静”。男人靠在沙发上，假装专心玩手机，用余光观察妻子的状态。李韩绮问他，谁先洗澡。
“你先洗吧。”丈夫朝她笑笑，“我醒醒酒。我怕晕在浴室里。”
“行。”妻子也对他报以微笑，转身走进主卧。
她最后这个笑容，让辛自然感觉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老婆刚才八成听到了他与男孩的对话，只是不知道听到多少、听了具体哪几句。
明明下定决心，这次就算挨她的骂也要为她说话，可男人现在还是有点提心吊胆。他默默鼓励自己，有啥可怕的，她是有三只眼，还是有八只手？知根知底，老夫老妻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可怕。他努力说服自己别怕，老婆一定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的，说不定还会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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