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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辛自然也冲完淋浴，从卫生间出来，却看到妻子静静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他。
“辛自然，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
“什么话？没有啊，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哪能忘呢？”丈夫打马虎眼，从床上拿起衣服穿好。他心中好像有一面破鼓正在挨捶，使他脑袋发晕，头里嗡嗡作响。
“你跟嘉一说什么了？”
李韩绮开门见山的讲话风格，倒是与辛自然刚刚对林嘉一的如出一辙。现在闪烁其词的人成了丈夫。
第六十三章 心疼
“呃……你听见什么了？”辛自然心虚。
李韩绮看着他惶恐的样子，心里觉得滑稽，鼻子却发酸。她眼眶忽然红了，眼泪一下子涌上来。
丈夫吓坏了，但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坐到李韩绮身边，揽住她，让妻子靠在自己怀里：“你委屈了，是不是？”
“我一开始确实想骂你。”李韩绮含泪说，“但是我又舍不得骂。只有你会为我说这些话，只有你最心疼我。”
她伸出双臂抱住辛自然，低声呜咽。辛自然觉得她又可爱又可怜。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听丈夫柔声安慰：“好了，再哭明天就要顶着肿眼泡上班了。”
女人抬起头揉眼睛：“嗯，我已经好多了。”
现在她总算有了余力，能好好跟丈夫说说林嘉一的事。她说，感情上她可以理解林嘉一，毕竟他已经十几岁，与辛自然和她没有亲情基础。要这样半大的孩子融入一个新家庭，是有难度的。目前，收养手续已经办好，收养关系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不是儿戏，不能说反悔就反悔。站在她的角度，也不希望轻易放弃。
辛自然皱眉：“这我当然知道……”
“我明白你是怕我受委屈。不过，我不是纸糊的，我有为自己和家庭负责的能力。”妻子温柔地摸丈夫的头，“谢谢你心疼我，但我还是相信，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我有很充足的耐心。”
“唉，我老婆真是钢铁般的女人……你也可以不这么坚强的。”
“少看点毒鸡汤吧，女人不坚强就完蛋了。”李韩绮苦笑，“但不管怎么说，你跟嘉一挑明了谈可能也不是坏事。我在想，我讨厌老李把我当小孩，也不喜欢你过度保护我。但其实，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我老把林嘉一当成小小孩，生怕给他留下心理阴影，所以受了委屈也不说，憋在心里。今天这件事，也让我反思了自己是不是有问题。憋久了就会大爆发，倒不如把不满表达出来。注意方式方法就行了呗。”
“是啊。你要是太委屈，心情差，也会影响你的生活状态，这样对我、对孩子，对整个家都没好处。”
“嗯。”李韩绮点点头。
第二天早晨起来，女人照镜子，看到自己的眼睛果然肿了。还好不是很严重，只是稍有一点。
辛自然凑到她面前：“肖西希要是问你咋回事，你怎么回答？”
“我就说，‘啊。’我装傻。”妻子淡淡地回答。辛自然笑了。
两人洗漱完毕，换好衣服，走出主卧，看到林嘉一也已经穿戴整齐，正蹲着给菜菜挠肚皮。小狗仰着身子，张嘴吐舌头，扭来扭去疯狂撒娇。
见夫妻俩出来，林嘉一似乎有些慌乱，匆匆站起身：“叔叔阿姨早。”
李韩绮与辛自然对视一眼。女人转向男孩：“早啊，嘉一。”
三人与菜菜道别，走出家门。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平静而正常。
步入电梯，轿厢里没别人，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就只有沉默。这让辛自然感觉有点压抑。他主动找话说：“嘉一，学校早餐好吃吗？”
“好吃。我昨天吃了肉松蛋糕和牛奶。按照食谱，今天应该是有八宝粥的，我比较爱喝，打算要一碗。”男孩一字一字答得很详细。
两个大人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谨慎。辛自然心里多少有点后悔，他想，是不是昨天跟孩子谈的时候语气太重，把人家吓着了？
李韩绮忽然换了个话题：“嘉一，今天第一医院会给你爷爷组织专家会诊。”
林嘉一与辛自然同时一愣。丈夫说，怎么没听她提过这事。李韩绮说，昨天莫远志大夫给她打了电话。“莫叔叔对我比较熟悉，所以就跟我联系了。他说，反正咱们是一家子，他找我就等于找了所有人。昨天事情多，我没顾得上告诉你。”
辛自然点头。林嘉一神情急切：“阿姨，会诊……能治好我爷爷吗？”
李韩绮略一犹豫，刚要回答，电梯到达一层，门开了。
三人走出去。李韩绮边走边对林嘉一说，莫大夫组织的是院外专家会诊，他把能请到的厉害大夫都请来了。说来也巧，刚好有一位北京的老专家来这边医学院访问。莫大夫说机会难得，请老专家一起过来聊聊。
她已经努力做到坦诚勇敢，但还是没有办法把“是否能救你爷爷是很难说的”这句话直接讲出来。她观察男孩，只见林嘉一低下头，眼睛望着道路，一声不吭。李韩绮想，林嘉一应该是懂了，他明白她说不出口的答案，因此也没有就刚才的问题继续追问。女人感到无奈又难过。所有人在长大过程中都会逐渐认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努力不一定能改变结局。
半小时后，林嘉一坐在学校食堂里吃早饭。今天没有八宝粥，是他记错了。他刷卡买了面包、煎蛋和牛奶，端着餐盘，机械地找了个空座位坐下。他刚咬了一口面包，就看见赵峻青走进食堂。
赵峻青也看见他了。两人打招呼。赵峻青买好饭就走过来，坐到林嘉一对面。
“老林，我听我爸说了，专家跟你家人联系上了，是吧？一切都顺利吗？”赵峻青问。
林嘉一点头，将会诊的消息告诉他。
“那就好。你也别太担心了，你照顾好自己，你家里人就没有后顾之忧，这也是你现在唯一帮得上的。”赵峻青少年老成，说话完全是成年人口吻。
“好的，你说得对。”林嘉一说。
二人正安静地吃饭，忽然有个人走过来：“林嘉一？”
两个男生抬头，看到陶轩博。就是那个经常和孙伟男一起出现，上次在三中门口却抛下孙伟男溜之大吉的家伙。林嘉一之前就想过，孙伟男喜欢欺负新人，可为什么会愿意和陶轩博一起玩？赵峻青甚至曾经说，陶轩博不是孙伟男的跟班，而是孙伟男的“大哥”。也不知道老赵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结论还挺让人意外。
陶轩博完全不认生，将他的餐盘放在林嘉一身边的空桌上，自己坐下来。
见他不请自来，赵峻青有些不爽：“你的好伙伴呢？”
对方装傻：“谁啊？你们就是我的新伙伴呀。”
“我是说孙伟男。你们不是特别好么，整天在一起。”
“哦，以后我不找他了，我跟你们玩吧。”
赵峻青皱眉：“我们没有邀请你吧？”
陶轩博笑笑：“赵峻青，我认识你。你爸是第一医院的赵存东，是吧？”
赵峻青一怔，心想，他怎么知道？只见陶轩博神情得意：“我大姑和赵大夫认识，挺多年的朋友了。回头我跟大姑说说，咱们两家一起聚聚。”
他留了个话头，想诱导赵峻青问他大姑是谁。赵峻青偏偏不上当，没理他，转向林嘉一：“老林，咱们快点吃，回教室早自习。”
林嘉一“嗯”了一声，埋头吃饭。
“别这么冷漠嘛。我是新来的，你们对新同学能不能有好一点，有点人情味？”陶轩博笑起来仍然歪着嘴。
看赵峻青不理他，他对林嘉一说：“你妈妈和孙伟男他妈是不是有矛盾？”
“不知道。”男孩答得干脆。
“这事我帮你们家解决吧。我妈跟我提过，说孙伟男他妈确实不太适合在家委会待着。我妈是校家委会的，以后让她当介绍人，引荐你家长进校级家委会，不用跟孙伟男他妈一般见识。”
林嘉一微微迟疑，说：“不用了。”这时，他与赵峻青都火速吃完了饭，端起餐盘要走。
他们刚站起身，陶轩博慢悠悠地说：“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们，聪明、成绩好，还挺有个性的。以后，咱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两个男生还是不理他，转身走了。
将餐具送到回收窗口，林嘉一与赵峻青并肩走出食堂。赵峻青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得到的音量小声嘀咕：“这人感觉挺阴的，有点变态。”
“嗯，确实。”林嘉一说。
二人走进教室，却只见同学们三三两两扎堆，都在小声议论什么，教室里氛围相当怪异。“不好好坐着，不怕扣分吗？”赵峻青喃喃自语。
他们看到卢浩泽的座位还空着，而郑家薇已经来了。女生完全不为八卦所动，入定似的安坐着看英语单词书。教室里的座位几经轮换，以确保每个学生都能在不同位置上坐几轮，这样公平。现在，林嘉一的座位已经被换到郑家薇后面。他看她正在认真复习，不好意思打扰，就没跟她说话。
没想到，郑家薇主动转过头来低声说：“孙伟男出事了。”
林嘉一一惊：“啊？”赵峻青原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见状也凑过来听。
“他们刚才告诉我的。”郑家薇朝正在议论的同学们抬了抬下巴，“说是被他爸揍了，揍得走不了路，这几天不来上学了。”
“真假的！”赵峻青惊呼。
林嘉一感到难以置信。当初因为“摔手机事件”，他曾在学校的家校沟通室见过孙伟男他爸。那人戴着一副眼镜，头发都花白了，看上去文质彬彬，而且年纪应该挺大了，实在不像会动手打人的。
郑家薇问林嘉一：“你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听说昨天他在三中门口闹事，当时你也在。后来警车都来了，把他给带走了。”
赵峻青望着林嘉一，一脸震惊：“孙伟男在三中门口要打你？”
“不是……”男孩迟疑，想解释。
这时，班主任沈老师走进教室，冲同学们吼：“怎么回事？整个走廊都是咱班的噪音！”
第六十四章 结论
她话音刚落，早自习预备铃响了。是音乐铃，旋律是舒伯特的《鳟鱼》。铃声结束前一秒，卢浩泽像箭一样冲进教室，一屁股坐到座位上，气喘吁吁。他位置靠前，回头朝林嘉一和郑家薇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瞪大眼睛，用口型说：“孙伟男……”
“卢浩泽，我要给你扣分了！”沈老师呵斥男生。
皮肤黝黑的男孩赶紧转回去望着班主任，表示他已老实，求老师放过。
一直到午餐时间，孙伟男也没有出现。在食堂，“四老”又看到陶轩博。郑家薇和卢浩泽并不知道早餐时发生的事，见陶轩博过来跟林嘉一赵峻青打招呼，他俩还挺诧异。
等陶轩博去打饭的时候，赵峻青小声说：“这人真烦。”
“他到底想干什么？”林嘉一不解。
“想拉拢咱们。”赵峻青说。
林嘉一更加困惑。他有什么被拉拢的价值？
卢浩泽看懂了他的心思，笑着拍他的肩：“你是学霸，这就是关键。”
男孩仍然不懂。不过，他现在没心情琢磨陶轩博的想法。
匆匆吃过午饭，林嘉一躲到男厕所去用手机，在“李辛林小队”里问：“叔叔阿姨，我爷爷的会诊有消息吗？”站在隔间里等了两分钟，也没有收到回复。这时外面有人叫门，说里面的人怎么还没出来，快出来。于是林嘉一只好走出隔间，回教室去午休。
下午第二节 课是班会。沈老师说，AMC10 的成绩将在近期公布，到时候学校会举办颁奖典礼，表彰比赛成绩优异的学生。
她说着，目光移到林嘉一脸上。其他同学也纷纷望向男孩，令他感觉脸上发热。比赛的时候，他觉得题目还是挺有难度的，不过自己发挥得也还不错。目前还不知道成绩究竟如何，但以他对其他同学水平的了解，他想，在本年级范围内拿到较高名次，应该还是不难的。
放学时，他在校门口与同学们道别，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家里的车。下午一直在上课，自习时间还被语文老师占用，做了随堂测试。忙活整整半天，林嘉一始终没顾得上再去看手机。
此时此刻，校门口聚集着来接孩子的家长，和他们大大小小的私家车。老师忙着维持秩序，还有些像他一样尚未等来家长的学生，三三两两站在校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现在用手机，没人会注意，就算有人看到也不会管，毕竟目前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他走到角落里，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微信。“李辛林小队”里有一条新消息。男孩激动地点开看，却见是辛自然十分钟之前发的，说今天稍微晚点去接他，请他在学校稍等一会儿，估计不会太晚。
林嘉一先是失望，因为并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他还是不知道专家们有没有想出治好爷爷的办法。他很聪明，马上想到，如果会诊的结论是好的，李韩绮和辛自然一定会立刻通知他。没说，就说明他们认为不能直说，至少是不能以在群里草草发条微信这种形式来告诉他。
男孩的心渐渐沉下去，像一块石头无望地沉入漆黑的深海。
他木然在校门口站了两分钟，眼见原本挤在街边的车一辆一辆开走。眼下是十二月，天很快就完全黑下来。林嘉一身上穿着薄棉衣，倒是足以抵御琴市并不那么凛冽的寒风。他怔怔望着远处的街道，脑袋里一片空白。
“林嘉一？”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他扭头看见郑家薇。
“你怎么还没走？”他俩异口同声问对方。
郑家薇难得笑了笑：“我今天参加培训来着，风采之星决赛的。”
男孩“哦”了一声。女生问他，家长还没来吗？还没等林嘉一回答，只见从远处开来一辆银色的轿车。它渐渐靠近，最终在学校门口停下来。开车的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脸。是郑家薇的妈妈方芳。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方芳对男孩说。
坐在后排座位，林嘉一望着窗外向后飞去的景物，感觉心神恍惚。他突然觉得好累，眼皮像是抬不起来了，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郑家薇坐在他旁边，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方芳觉得车里过于安静。透过后视镜，她看到林嘉一昏昏欲睡，心想马上就要到了，孩子最好别睡着。于是她打开车载广播。交通广播台正在播报实时路况，目前本市拥堵的道路不少，足以反映这座城市的晚高峰有多繁忙。
郑家薇开口问：“林嘉一，你觉得陶轩博为什么要接近你？”
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清清泠泠，没什么情绪。林嘉一像是被一捧清凉的水浇到脑袋，稍微清醒了些，想了想说：“他可能还是有点嫌弃孙伟男。”毕竟，在英秀这样的“好私立初中”，孙伟男这种人也算是异类。跟他混在一起，总归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
方芳插话：“薇薇，你说的这个陶什么，是不是和你一起去武汉参加过比赛？”
“对，他现在也转到我们学校来了。”女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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