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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韩绮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知道吗，嘉一昨天在我们公司说……”
“说他是你儿子，对吧！”
“啊，他跟你说了？”
“对。”辛自然点头，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端起杯子漱了口，“你知道嘉一为什么要那样做吗？他说不想让你在肖西希面前吃亏。”
李韩绮心中百感交集，眼睛酸酸的。
“这孩子，让我捉摸不透，心眼子比我多，比我复杂。”
“是的，你是纯情奶狗。”妻子一边刷牙，一边感叹，说话含含糊糊。
“为啥不是狼狗，我刚才还不够猛？”辛自然表示不服。
李韩绮咬着牙刷，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半天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又到中午。肖西希今天单独约黄必炜出去吃饭，望蜂这边的工位上就只剩李韩绮和秦娜。年轻女孩上了两天班，神情甚至更茫然了。黄必炜给她布置了几样任务，都挺虚的，比如做市场调研，再比如做客户访谈。看得出来，连这个 William 本人也还没想好具体工作该怎么干。
看到秦娜每天一打开电脑就面露难色，李韩绮心里不能说没有半点愧疚。无论如何，把人家招进来的是她。
“娜娜，跟我一起去吃饭吧。我还要等另一个同事，等她忙完咱们一起。”
女孩很高兴地答应了。两人收拾好，到一楼大厅等着。
过了五分钟，杨馨从楼上下来。三人一道去附近洗浴中心的楼上吃砂锅粥。那栋楼原本也是商场，近年生意不好做，大楼被整体转让，改了品牌，换了新名字。近期重新招商，开了一批连锁餐饮店。
砂锅粥在四楼。三位女同事找到角落里的安静位置，坐下来扫码点餐。杨馨看出秦娜有点局促，主动跟她攀谈，聊起老家是哪里、原来公司是哪家等等。新同事的状态这才逐渐放松。
点好餐，她们坐等上菜。话题延续下去。秦娜态度坦诚，说入职这两天还没摸到工作的门儿，不是很清楚未来将要干什么。
李韩绮是 HR，不好多说。而杨馨是 A 集团员工，理论上来讲，与望蜂没有直接关系，说话就更直白一些：“创业公司招人肯定是希望能多干。娜娜你做好心理准备。”
秦娜脸色有点难看。李韩绮赶紧安慰：“我站在客观角度来说啊，咱们公司至少给钱是大方的。现在整体环境的确不乐观，我觉得，有工作是第一位的，其次，到手的钱越多越好。其他的都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杨馨点头：“你也不用害怕，再怎么说，望蜂也是 A 厂全资子公司，还是比绝大多数小公司靠谱多了。”
“嗯，好的。”秦娜的情绪稍微安定了一点。她是完全喜怒哀乐形于色。看着这女孩，李韩绮想到早晨辛自然在车上跟她说的话。当时林嘉一已经被送到学校，只剩下夫妻俩独处的时候，丈夫说，他搜遍全网，也没找到那个什么 Hikou 设计师的信息。怎么就那么巧，就是她秦娜，在一个小众市集上买到了这 Hikou 做的包？他觉得这事不太对劲，建议李韩绮对秦娜有点戒心，不要交浅言深，以防万一。
“什么万一？”当时妻子问丈夫。
“万一她是坏人呢，万一这个符号是什么虐狗组织的……图腾？”
“你还怪有文化，还图腾。”李韩绮认为，依照她看人的经验，秦娜绝对不是坏人，就是一个单纯小姑娘。
辛自然冷笑一声：“越是坏人藏得越深。你觉得你阅人无数，我还觉得你挺单纯的呢。”
二人还没来得及达成共识，车就开到了李韩绮公司楼下。夫妻俩就此分别。
砂锅粥上来了。她们点了一大份海鲜砂锅粥，锅里有螃蟹、虾、瑶柱、鲍鱼，还有一些配菜，对一顿工作日午餐而言，算很豪华的。李韩绮给大家分粥。三人边吃边聊，杨馨主讲，李韩绮附和，秦娜旁听，说的都是公司和行业内外不痛不痒的八卦。
谈兴正浓，李韩绮忽然瞟见一个熟悉的人走进店里。是赵文秀。
对方是独自过来的，也一眼望见李韩绮。都已经眼对眼了，假装没看到彼此也不太合适。
于是李韩绮向前任上司打招呼：“赵老师？”
“小李，这么巧。”赵文秀脸上带着稀薄的笑意，朝她们走过来。
因为三位女同事坐的刚好是四人桌，还空了一个座位。目前是午餐高峰时段，从三人进店到现在，这里已经没有别的空座，赵文秀拼桌，顺理成章。
多了个人，闲聊内容就不免产生变化。赵文秀和杨馨并不认识，李韩绮帮她们互相介绍了一下。杨馨笑眯眯点头，但眼神微微一变。她和李韩绮是好朋友，自然早就听说过赵文秀这个人，也理所当然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赵文秀扫码，又点了肠粉、豉汁排骨和虾饺各一份，说今天她请。
李韩绮和杨馨都没拒绝。人家是上级，职级高，工资也高，吃她的请，她们没有心理负担。
秦娜倒不好意思了：“不用吧赵老师，咱们 AA 啊。”
“没事，别客气。”赵文秀看上去还挺和蔼的，“你是新人，我是 A 集团老员工了，请新同事吃个饭也是应该的。”
冲着她这慷慨大方的态度，李韩绮决定对她好一点，主动帮她找个安全又方便她发挥的话题。她问赵文秀，女儿去了稚英还适应吗，目前状态如何？
“还不错。这真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帮忙，我们不一定能捡到学位的漏。稚英太热门了。”赵文秀微笑回答。
“客气了，这都是应该做的。”李韩绮也说了些场面话。
很可惜，孩子上学这个话题的延伸空间也不大，聊了两句就聊不下去了。赵文秀说话就像挤牙膏，李韩绮问一句她答半句。女人这才意识到，前上司似乎不想提太多关于她家小孩的情况。
如果时光倒回到一年半载之前，她可能很难理解对方的心思。但现在她有了“儿子”，就能明白了：一个谨慎的家长，特别是母亲，往往不愿在不够信任的人面前多说关于孩子的事，尤其是孩子的姓名、特征、就读学校、住址等信息，能不提，就别提。这年头人心复杂，防人之心不可无。孩子是父母和家庭最大的软肋，对信任程度不高的交流对象，还是应该把这块“弱点”悉心藏好。
李韩绮思绪乱飞。自从当了“妈”，她本人也有了很大变化。简单来说，她比以前更关心这个世界，小到一家三口能直接接触到的环境，大到整个社会，都更加牵动她的心。
她关心可能存在的治安问题，看到负面社会新闻会害怕，会考虑嘉一会不会碰巧遇到类似的事、如何尽量避免出这些事。如果真的遇到意外，全家人该怎么应对……
李韩绮原本心思就重，从来也不是个心态潇洒的人。自从接管了男孩，她常常因为考虑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问题而睡不着觉。辛自然知道了就嘲笑老婆，说她个儿也不高啊，老担心天塌下来干啥。
她现在才知道，当妈的最大难点，正在于此——得没完没了操心。只要自己没死，心就闲不下来，总要考虑这个担忧那个。
这么看起来，李韩绮很适合当妈，又很不适合当妈。说适合，是因为她这种人责任感强，会尽心尽力养育孩子。说不适合，则是由于她内耗严重，很容易把自己累死。
四个女同事没什么可聊的，吃饭速度就自然而然加快了。
二十分钟后，赵文秀结了账，四人离开砂锅粥店。杨馨很客气地说，下次她们请赵老师吃。赵文秀和善地笑笑：“不用，不过有时间可以聚聚，大家交流交流。”
李韩绮想，刚才可都冷场了，说明大家根本没话说，以后还交流个啥。众人默默走回公司大楼，步入电梯。赵文秀的办公室在十六层，杨馨在十层。
到九层时，李韩绮和秦娜先告辞了。回到工位上，李韩绮给杨馨发微信，说周六去给翟远过生日，她带点什么好呢？
过了十分钟，估计杨馨到座位上坐下了，给她回复：“什么也不用带，我家啥都有。”
“你就点菜吧，点个什么，我买了带过去。我也不可能空手串门啊！”
“我听说，韩国人到别人家串门会带卫生纸，因为任何人家都要用这个。要不你也给我买点卷纸。”
李韩绮笑了，打字回答说，也不是不行。
她刚要开始工作，却忽然收到一条新消息。是李建业发来的。老头很少给李韩绮发微信，一年也没几次。上一回他帮忙联系上莫远志，父女俩的关系算是大大改善，但也并没有提高联系频率。
她点开消息提示。老头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是某个大礼堂的舞台，台上灯光大亮，但没有任何标题或者横幅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活动现场。
李韩绮刚要问这是哪儿，老李又发过来几个字：“我在英秀学校。”女儿不由得一愣。
第七十章 颁奖
今天下午，初二（1）班的第一节 课原本是体育。沈老师临时通知，说临近期末了，下午学校要开个全校表彰会，表扬在这学期中取得优异成绩、亮眼成果的同学们。所以，体育课就不上了。
大会放在这个时间开，主要是为了避免大家浮躁，影响接下来的期末复习。
听班主任这么一说，林嘉一觉得，学校未免过于谨慎。就是开个会而已，怎么就有可能让大家浮躁了？不过，在英秀待了将近一学期，他也已经习惯了，知道这里的宗旨是“考试为重”，所以见怪不怪。
等他跟着全班同学走进礼堂时，主席台上已经坐了一排人。
一把手王书记、钱校长、教务处主任，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生面孔，看着年纪都挺大，是林嘉一爷爷辈的人。舞台上灯光明亮，甚至有些刺眼。强光之下，林嘉一注意到坐在右手边倒数第二位的那人。对方目光炯炯，精神头十足。是李建业，他“姥爷”。
此刻李建业身穿黑色夹克衫，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像个正经八百的老干部。然而林嘉一脑海中却浮现出他在李韩绮家吵吵嚷嚷、挥舞登山杖的样子。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李建业下意识往台下望，目光正好跟林嘉一的撞上。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林嘉一朝老头不自然地笑笑，转身走了，跟着班级队伍去了指定座位。
今天，李建业是受钱芳玉的邀请，来当颁奖嘉宾的。其实他和钱校长没有什么事儿，最多就是互相有点好感，但谁也没捅破过窗户纸。都是拖家带口、在本地有点根基的人，为了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也不值得冒风险。
整体上来说，老李是有贼心没贼胆，很多事也就是在脑子里想想。因此，先前李韩绮当着老婆韩桂兰的面，说他和钱芳玉年轻的时候搂着跳舞云云，确实给他气够呛。跳舞么，不搂着，难道还隔八丈远跳？好好的话，经过他闺女的嘴这么一说，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因为女儿这几句挑拨的话，韩桂兰当时生了好几天的气，做饭也不好好做，不是多放酱油就是少放盐，导致他那几天瘦了两三斤。后来，他找机会跟老伴解释，韩桂兰也不怎么买账，有天还忽然唉声叹气说，这辈子已经这样了，下辈子她坚决不会再嫁给他。
“不对，下辈子俺连婚都不结。”老太太说。
老头急了。尽管她说的是下辈子的事，可他还是感觉着急：“那还行？人哪能不结婚！”
“对你们这些死老头子来说，确实是不能不结，不找媳妇谁伺候你们？”韩桂兰冷笑，“女的找老头，是女的受罪。陪人睡觉、给人生孩子，还得做饭洗衣服，一辈子翻不了身！”
李建业眉头紧皱。他心里升起一个念头：韩桂兰被腐化了。
罪魁祸首当然是他们离经叛道的女儿李韩绮。尽管他自己永远不会承认，但他后来去李韩绮的公司、家里大闹，或多或少，也是因为受了老伴“思想变异”的刺激。他内心深处感到恐慌。他隐约觉得，自己生活的根基正在悄悄被什么东西撼动，不再像原来那样固若金汤。现在他望着林嘉一，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切，心情相当复杂。
很快，大会正式开始。主持人是丁老师，今天他穿得挺精神，比平时帅了不少。丁老师依次介绍了主席台上的领导与嘉宾。除了校领导，后面几位都是本市资深教研员或特级教师。
介绍到李建业的时候，老头站起来，客客气气向师生们招招手，又坐下。
林嘉一感觉这样的“姥爷”有点好笑。很显然，李建业对这种场合并不是很熟悉，举手投足都略有些不自然。
先是王书记发言，总结了本学期以来学校、教师团队和各年级取得的成绩和进步，视角较为宏大，讲了好些学校愿景、宏伟蓝图，比如建设世界一流的初中、培养兼具家国情怀与国际视野的优秀人才等等。
然后是钱校长发言，主题和书记说的差不太多，只不过内容更具体。林嘉一只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对他来说，听这些东西比听课困难多了，真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转头东张西望。只见郑家薇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也不像是在认真听，像在放空。卢浩泽低着头，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不远处，陶轩博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天花板。
林嘉一转回头来，心里琢磨，孙伟男还是没来，不知道孙父打他打得有多严重，这都好几天了，他还没来上学。
赵峻青紧挨着林嘉一坐。男生小声说：“他们怎么这么能说。”
他话音刚落，钱校长发言的环节就结束了。校长说，接下来请校外专家为同学们颁发单项奖，这些奖项是本学期以来，大家在各种竞赛中取得的成绩。钱校长还表示，除了比赛本身的奖励之外，学校基金会还将为同学们发放对应奖金。
发了几个奖，轮到了 AMC10。林嘉一果然获奖，不过并不是最高级别的“全球卓越奖”，而是“全球优秀奖”。由于成绩没有达标，他没能晋级下一轮 AIME 美国数学邀请赛。林嘉一与其他获奖者一道上台。给他颁奖的刚好是李建业。他从“姥爷”手里接过证书。
“孩子，祝贺你。”老李说。
“谢谢，老师。”男孩回答。
两人的动作和表情都是一僵。
主持人丁老师的声音慷慨激昂：“好的！请选手们转过身，向观众们展示你们取得的荣誉！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祝贺这些优秀的同学！”
林嘉一转过头，朝着黑压压的观众席努力微笑。头顶的强光照得他浑身发热。
李建业望着男孩挺直的脊背、乌黑发亮的头发，心里忽然想，如果林嘉一是他的亲外孙子该有多好。真可惜啊。
李韩绮在公司有点坐立不安。父亲给她发了照片后，就一直没再回微信。李韩绮问了好几句，他干啥去了，见到嘉一没有，是不是钱阿姨请他去参加活动了？老李却什么也没回答。女儿想，大概是活动已经开始了，他不方便看手机。
下午，汪宇来办理入职。原本入职都应该上午办，就这人特殊，说想下午来。谨慎起见，李韩绮还专门为这点小事请示过肖西希。肖老板说可以，只要是人才，能够给公司带来成绩，细节上不用太拘泥。李韩绮在心里翻白眼，嘴上回答说，好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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