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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相遇时，孙伟男正背着书包往教室去。遇到林嘉一，孙伟男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走。
“孙伟男？”林嘉一叫住他。
对方背对着林嘉一，脚下一停。
“你……没事吧？”
孙伟男回头，目光呆滞：“没事。”
林嘉一追上他。其实直到现在，想到孙伟男干的那些恶心事，男孩仍然很讨厌他。只不过，看到孙伟男现在这状态，林嘉一心里的不安和同情盖过了对他的厌恶。
“之前你爸是不是揍你了？”他压低声音问。
谁知孙伟男眼里忽然闪现出惊恐：“没……没有。”说完拔腿就走，好像林嘉一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得赶紧逃跑。
“你要不要跟老师谈谈？”林嘉一在他背后问。
但孙伟男低头快走，落荒而逃。
这件事让林嘉一很在意。上午，初二年级考了语文、道法两门。午饭时间，“四老”仍如往常一样在食堂共进午餐。林嘉一对其他三人讲起孙伟男的事，“我感觉是他爸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也觉得。”卢浩泽皱眉，“不过他以前那么坏，也应该受到惩罚。”
“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式。”郑家薇淡淡地说。
“是啊。他爸揍他，可能会让他更加暴力，或者让他潜意识里认为打人是有效的手段，以后遇到问题这么解决就可以。”赵峻青分析。
林嘉一点点头，而且不管怎么说，被打一顿也是很痛苦的体验。他从小到大没有挨过揍，不过据爷爷林江说，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林潼曾因为他不听话打过他屁股。但男孩对此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下午第一门考英语。考试结束后，班主任沈老师到班里来看看。她也是这个班的英语任课教师。
她经过林嘉一身边时，听到男孩轻声叫她：“老师……”
“嗯？怎么了嘉一？”老师问。
“我能跟您单独聊一下吗？就两句。”
沈老师微感诧异，看看墙上的时钟，对林嘉一说，物理考试快开始了，还是考完再聊吧，她建议男孩趁这两分钟再看看错题。林嘉一只好答应。
下午彻底考完试，沈老师还记得这个细节。她专门到教室来找到林嘉一，问他要聊什么。二人走出教室，来到走廊里的休息区，找了位置坐下。
林嘉一说，他觉得孙伟男不对劲。
沈老师皱眉：“他干什么了？”
她的潜台词是，孙伟男是不是又找林嘉一的茬了。
“没有。我是觉得他状态不好，建议老师您多关注关注他。”林嘉一说。
沈老师望着男孩，点了点头。她其实没想到林嘉一会为孙伟男着想，她以为这俩人是夙敌，势同水火，肯定不能相容。
今天放学，是辛自然来接林嘉一。两人到家时，李韩绮正在厨房做饭。她买了海底捞的预制菜包，自己蒸了米饭，最后给全家人拼出三份盖饭。林嘉一的是咖喱牛腩，辛自然的是鱼香肉丝，她自己的是宫保鸡丁。
丈夫津津有味地吃他那份，说感觉这个料理包还行，比一般的强点。
“凑合吃吃吧，我今天实在是没力气做饭。”李韩绮有气无力地说，原本望蜂还有 headcount，要给秦娜和汪宇再招几个人，一起干活。谁知就今天上午，肖西希挺着大肚子给大家开会，说总公司要削减望蜂的预算，大家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且之后人员可能还会有变动。
李韩绮说，她当时一听就感觉头大，一共就这么三四个人，还要怎么变？她感觉望蜂可能坚持不过明年上半年，说不定会急速关门。
“真的不能相信大公司。”女人用勺子搅和着宫保鸡丁和白饭，“大厂未必就不是草台班子了，能做大做强，主要还是看运气。时运。是不是？”
辛自然笑：“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打工的就只需要考虑是不是能如期拿到工资。发钱就是好公司。”
李韩绮苦笑，说这倒是，她知道的很多创业公司如今都已经死了，还有至今欠着员工好几个月薪资没发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女人忽然转头，看到林嘉一早已吃完了饭，却还坐在原地不动。看男孩的表情，像是欲言又止。
“咋了嘉一？”辛自然也反应过来，“有话要说吗？”他俩又同时想起什么。李韩绮拍脑门：“你今天是不是期末考试了？你看，我们都忘了问问你考得怎么样了。”
“我们还是太没经验了，对考试时间这些的都太不敏感。嘉一，你别介意啊。”辛自然觉得有些抱歉，对男孩说。
林嘉一摇头：“不是，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起之前我们年级的陶轩博说，阿姨你和孙伟男的妈妈关系不好，这是真的吗？”
李韩绮眉头一皱：“这个陶轩博，管得还挺多。他是自己闲得没事干吗？”
辛自然更敏锐，追问男孩：“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说个事，你们别生气。”男孩有点迟疑，听李韩绮和辛自然保证不会生气，他才接着讲了今天在学校见到孙伟男的事。他说，他其实有点想帮孙伟男。
辛自然惊讶：“你不讨厌他？你们不是死对头吗？”
“可能……也没有那么‘死’。”林嘉一说，“我是觉得他跟以前太不一样了……当然，我不是说他以前那样好，但他现在有点奇怪。我也不知道能跟谁说这些，其实，也不是想让你们去帮他，只是我想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两口子懂了。林嘉一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跟他们交流一下。
李韩绮心头一喜。不管是交流什么，只要男孩愿意说，她就觉得特别高兴。她看了看丈夫的表情，辛自然想的大概跟她一样，眼里有藏不住的喜悦。现在轮到林嘉一纳闷了。他也看出眼前这俩人心情好，但他不明白，孙伟男状态差，他俩就这么高兴吗？
“嘉一，我觉得你要是想帮助孙伟男，那多少是有点……多管闲事。”辛自然说。
李韩绮重重拍丈夫的肩膀一下：“怎么说话呢？”
“我还没说完呢！”辛自然嚷，又转向林嘉一，“不过我同时也认为，你没有做错。不仅如此，你这人还很热心肠。我要是你同学，都要崇拜死你了！”
李韩绮翻白眼：“你也太夸张了吧。”
她想了想又说，如果林嘉一感觉有必要，她可以找沈老师说说，毕竟家长说话比孩子说管用。林嘉一点头，说他今天已经跟沈老师沟通过了，老师也说会多关注孙伟男，而他其实是想问问李韩绮是否方便找孙伟男的家长说说，就说同学都看出孙伟男不对劲了，请他家长多留意。
“不行……那可能不方便。”李韩绮犹豫着，字斟句酌地表示，孙伟男的家长比较敏感，可能听不进去这种话，说不定还会因此产生误会。
“什么误会？”男孩不解。
女人解释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别人的善意，有些人是会把事情想岔的。假设她贸然联系金滟霞，说不定对方会以为是林嘉一惹了孙伟男，这样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男孩大致上懂了，但从感情上又不是太理解。李韩绮向他笑笑：“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了，或许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
辛自然咽下嘴里的一口饭，然后说：“如果你一直不明白，也未必是坏事。这样你能避免内耗。”林嘉一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男人又笑着说：“不过，你李阿姨也喜欢多管闲事，可以让她传授你一些经验教训。”李韩绮瞪他一眼。
第二天，期末考试所有科目均已考完。
同学们准备放学回家。沈老师来到教室，请大家把桌布、教室课桌里和储物柜里的杂物都拿回家去。她像是顺便，叫林嘉一跟她一起出教室，还回头看了看孙伟男。男孩也顺着老师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孙伟男表情呆滞，仿佛一直在走神。
沈老师与林嘉一来到走廊上。班主任告诉男生，请他放心，她已经联系过孙伟男的家长。男孩忽然想到昨天李韩绮对他说的话，什么孙伟男的妈妈比较敏感云云。他莫名有些担心，于是追问：“他家长是怎么说的？”
班主任一怔：“就是说，会和他谈一谈，好好交流一下。”
“老师，之前同学们都说孙伟男被他爸打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年轻老师又是一愣，表示她也不清楚。林嘉一琢磨，当初孙伟男被打这件事的消息，是谁放出来的呢？
带着这个问题，放学时，他问了郑家薇。郑家薇说，当时她早晨一来，就听到班里同学们在议论。不过她推测，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是陶轩博。
“是他？”林嘉一吃惊。
“很有可能。他家里跟孙伟男家走得很近。”郑家薇清清嗓子，有点尴尬，“这还是我妈告诉我的，我妈特别八卦。”
原来如此啊。可是陶轩博将这件事散布出来，又是图什么呢？林嘉一觉得，陶轩博这人有点阴，对朋友并不真诚，不但已经“抛弃”孙伟男，还随便把人家的私事告诉别人。
虽然林嘉一不喜欢孙伟男，但也觉得这人有点可怜。
回家后，他又对李韩绮和辛自然说起这事。李韩绮心里为难。一方面，她觉得孩子行侠仗义是好事，另一方面，她又实在不想管孙伟男这家人的事，他们这一家子是非太多，掺和进去，很可能溅自己一身泥。
没想到，林嘉一正转述沈老师与他的对话，李韩绮的手机就响了。来电的居然是金滟霞。女人皱眉，心里忽然莫名紧张。她不喜欢跟这种不太讲理的人打交道，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无措。
辛自然洗了几个苹果端过来，刚好看见老婆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他满不在乎，鼓励她：“没事，接吧。你打免提，她要是敢骂你，我马上帮你骂回去！”
“啊？”李韩绮表情尴尬，“当着孩子，你可别骂得太脏。”
辛自然挑眉：“那取决于对方啊。”
然而电话一接通，三人同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李韩绮听得出来，这就是金滟霞的声音。
第七十八章 生变
这几天，李韩绮和辛自然遇到了好几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一个意外是，金滟霞居然会在电话里向他们哭诉，这令夫妻俩以及林嘉一都非常惊讶。
金滟霞说，她老公常年不在本市，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孙伟男，又当爹又当妈。孙父是个“大雁爸爸”，在外面赚钱，并且认为男人只要把钱带回家就是好丈夫、好父亲，育儿的责任全部甩给金滟霞。她说，她过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年，真的受够了。
电话这边，李韩绮神情尴尬地听着。辛自然则是觉得莫名其妙，林嘉一更摸不着头脑。对方接着说，孙父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对孩子要么放任不管，要么拳脚相加，她心疼孩子，难免溺爱了一些，最后把孙伟男养成今天这个样子，难道是她愿意的吗，难道是她这个当妈的一个人的责任吗？
听着金滟霞在电话里哭了十几分钟，李韩绮努力打断她：“伟男妈妈……这个，我现在有点事要先出门……”她不得已，撒了个谎，“咱们先聊到这儿好不好？”
“我就说最后两句。嘉一妈妈，我知道你讨厌我，看不上我，我其实也不在乎。今天我也算在你这里出丑了。”她又抽噎两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活得也很难！我为什么费劲巴力要给学校找研学资源，为什么成天巴结吴主任，还不都是为了孩子？吴主任老公和俺对象一起做生意，赔了不少钱，都赖在俺对象头上。人家家里根基深，我们家比不了，只能吃哑巴亏。作为一个女人，我很难，希望你能理解我！”
“呃……我理解……”李韩绮好像明白了一点。对方一定是有误会，以为她或者林嘉一跟沈老师说了什么坏话，所以才打来这个电话诉苦。她对金滟霞说，其实两个孩子在学校没有再闹矛盾，只是嘉一看孙伟男状态不好，想请老师多关注。
金滟霞冷笑：“嘉一大学霸，会在意我们伟男的好坏？”
林嘉一与辛自然面面相觑。男孩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被男人用手势制止。
李韩绮想，再多说也是白费口舌。她说自己还有事，强行结束了通话。
从金滟霞一家身上，她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失控”。失职的父亲，失衡的母亲，还有状态波动愈发严重的儿子，这些凑在一起，确实是一场家庭灾难。
女人望向林嘉一，再看看辛自然。她想，虽然她在物质上可能不如金滟霞富有，但精神上比她舒服太多了。
接下来一天，辛自然在公司遭遇暴击。
一大清早，男人把老婆送到公司，把孩子送到学校。负责组织研学的旅行社包了大巴，从学校出发，带同学们去西森美术馆研学。
辛自然开车来到公司，进入办公室，发现吴强和洪雪都不在。这有点反常，这俩人住得离公司不远，平时通常都比他早到。而销售部其他人大多也不在工位，只有零星一两个人坐在自己位子上。
男人问他们，其他人呢？这俩人吞吞吐吐。其中一个说，可能在会议室，让他找找看。辛自然不解。今天早上按理说不应该有会议安排，这是怎么了？通常情况下，如果一大堆人临时开会，那一定是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紧急的事，需要尽快召集大家，进行通知。
辛自然考虑了一下，结合目前的市场环境以及公司最近的状况，最有可能发生的“紧急事件”就是裁员。
其实，之前代替胡威去开各种会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会议上，高管们愁眉紧锁，中层们急得如同热锅蚂蚁，大家都在“想办法”，希望能拉动全公司的业绩。但首先市场已经饱和，该拓展的客户基本上都拓展到了，没什么空间可供他们努力了。其次资本撤离情况严重，实际上已经影响到各行各业。对于这一切，他们这些个体无能为力。
只是辛自然没有想到，他们公司这么稳健的老牌名企，这一遭可能也挺不过去了。他走向会议室密集的区域，心情有些沉重。还隔着一段距离，就只见洪雪和吴强从最大的会议室推门而出，朝着他的方向迎面走来。
辛自然又走近几步，观察这俩人的表情。吴强哭丧着脸，洪雪脸上干脆有泪痕。他们二人都是心事重重，居然都没看到辛自然。
“喂。怎么了，出啥事了？”男人开口问两个下属。
吴强抬头看见他，就像憋不住委屈似的，“哇”一声哭出来：“老大……”洪雪受到他的感染，也哭了。
“哎哎哎，别这样……要哭也别在这儿。”辛自然说着话，心里也很酸楚。看来事情跟他预想的差不多。他问二人，是不是其他人也都在大会议室？跟他们谈话的，是 HR 还是别人？
“罗总和 HR 都在。老大，你去吧，你迟早也要去。”吴强忍着眼泪。
“所以说，咱们是被连锅端了？”
洪雪含泪点头，说公司已经决定了，除了一部分技术部门的同事可以去德国总部继续上班，其他人都要被裁，琴市这边的公司会永久关闭。辛自然听了这话，脑袋里“嗡”一声。
“老大，你竟然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吴强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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