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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帮家长挺讨厌的，这都吃了半天了，还没进入正题，也不知道干啥呢。”
“可能压根就没有正题，就是个务虚饭局。”辛自然心想，有些人就喜欢搞这一套，觉得这是联络感情。作为销售，他见过不少客户或者同行，都是这种的。
他静静坐着，脑补李韩绮现在的处境，大概能想到她在这种场合会有多局促。于是男人站起来，走到林嘉一房间门前，敲了敲门。
男孩在里面回答：“请进！”
辛自然推开门，从门缝中探个头进去：“嘉一，我要出去一下，去接你阿姨，你和菜自己在家行不？”
正在书桌前做卷子的林嘉一转头望向男人，点了点头。菜菜原本就在男孩脚下趴着睡觉，一看到辛自然，条件反射似地起身，摇着尾巴迎向他。
“我不在家，你就开着门吧，外面要是有动静也能听见。”辛自然又嘱咐林嘉一几句，说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见男孩都听进去了，才放心地出门。
今天车在李韩绮那里。他就叫了网约车，去到春岛渔家，找到“金玉良缘”。他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只见大包间里两张圆桌旁坐满了人。房间里灯光很亮，辛自然定睛细看，认出金滟霞、吴雪媛，这二位都在和旁边的男男女女喝酒。几位男性年纪都不小了，头发油亮，长袖衬衣的下摆塞在裤腰里，皮带扣露在外面，看牌子都不便宜。
辛自然又看了看，发现妻子李韩绮正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吃菜。她左边座位空着，看碗和盘子是被人用过的，但是人不知道去哪儿了；右边坐着一位戴眼镜的女性，穿着随意，不像其他人那么讲究。
男人走到李韩绮身边，拍拍她肩膀。
妻子这才注意到丈夫。辛自然很自然地坐在她左边位置。方芳看见他，热情打招呼：“您好，您是嘉一爸爸对吧？”
辛自然一怔：“是，您是……”
李韩绮笑了：“这是郑家薇的妈妈，家薇是嘉一同班的好朋友。”
三人随口闲聊几句。直到这时候，屋里其他人竟然还没发现这儿多了个大男人。辛自然也看出了道道，趴在老婆耳边笑着说：“后悔来了吧？我看这就是一帮寂寞中年男女，找个由头出来喝酒的。”
李韩绮瞪他一眼，让他别胡说八道。就在这时，已经喝得两颊泛红的吴雪媛偶然转身，看到了辛自然。
“哎呀，这不是嘉一爸爸嘛！”酒过三巡，她的画风也与平时有了点区别，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走过来。她在校家委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众家长对她的行动比较留心，看她这样，也纷纷将目光投过来，看到李韩绮身边坐着的这个男的。
目前辛自然还不到三十岁，而在场其他家长，除李韩绮之外，就没有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的。人一过三十，脸上岁月痕迹就藏不住了。中年家长们一看辛自然的脸，第一印象就是，这人怎么这么年轻，是什么身份的家长，是哥哥，还是叔叔？总归不像是爸爸。这岁数的人，生不出上初中的孩子。
但大家听吴雪媛叫他“嘉一爸爸”，又觉得怪。吴雪媛讲的话，总不会错。于是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在琢磨，这爸爸估计是继父，大概是名叫“嘉一”的孩子父母离异，跟了妈，后来母亲再婚，找了这么年轻的后爹。
辛自然见吴雪媛这么大张旗鼓地打招呼，也只好站起来微笑：“轩博妈妈，你好。”李韩绮坐在一旁，难免觉得奇怪，刚才吴雪媛对她可没这么热情，现在这是怎么了？
旁边有人拽她。是方芳。对方趴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这是喝了几口马尿，解放天性了。”李韩绮听得脸红，心想方芳和辛自然倒是有一点像，口没遮拦。
“别这么说吧……”
“真的。你看看她。什么叫中年危机，这就是。”方芳眼睛瞟着吴雪媛。
这时候金滟霞等人，包括那几个中年男家长也都凑过来，要和辛自然喝一个。辛自然皱眉，脸上笑得尴尬。
方芳慢悠悠地说：“很多人都这样，其实很寂寞，有点机会就要找乐子。这种乐子不一定是真的干什么出格的事，有时候就是心理上的。你学过看相吗，我略懂一二。吴雪媛这个面相就是带桃花的。她不一定有那么大贼胆，但估计是和丈夫关系不太亲密，对家庭生活不是很投入，又没有自己的事业可干。不然也不会整天抛家舍业地参与学校这边的事。因为她参不参与家委会，给学校拉多少资源，本质上都没用啊。孩子表现好、成绩好，那才是根本。她本人蹦得再厉害，对孩子的帮助也不大。”
李韩绮觉得方芳说得有道理。
第七十六章 送人
方芳一脸坏笑：“你还没到岁数，你不懂。这都是我们老帮菜的生活状态。”
李韩绮苦笑，看着辛自然被一群人围住劝酒，她站起来走过去。丈夫还在努力应付，说自己酒精过敏，不能喝。
一位穿灰色衬衣、西装裤和大皮鞋的男家长急得瞪眼：“酒精过敏？你到处打听打听，在咱这有没有这一说！来了就是得喝！”辛自然知道，他说的“咱们这儿”，指的是“咱们省”。
另一个女家长笑眉笑眼：“青年，你是东北人，是吧？东北人不可能不哈酒。”
辛自然扭过头来，向妻子求助。
李韩绮不怕做恶人，过去对这帮人说她老公就是不能喝酒，别劝了，硬灌他要出人命。她的措辞很刺激。吴雪媛的脸拉下来。其他人嘟囔，说哪有那么严重。
李韩绮不再理他们，拉着辛自然回到座位上：“要不然咱回家吧。我看他们这喝了半天也没有说正事的意思。”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大，引得几个家长往这边张望。金滟霞脸上带着冷笑，看了李韩绮一眼，又转回头去和其他人说话。
最后还是吴雪媛过来说：“嘉一妈妈，我们马上就要说家委会改选的事情，你再稍等一下。”她这回态度还挺好。李韩绮不擅长与态度好的人起冲突，只好答应。她和辛自然重新坐下。方芳小声跟她说，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了。女人点点头。
吴雪媛这一次说到做到，举杯请大家先安静一下。家长们回到各自座位，这时候，原本坐在李韩绮左边的人也过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瘦瘦小小，戴着眼镜，看上去有点可怜。辛自然连忙把座位让回给他，自己站在李韩绮身后，像个护法。
“学校的意思是，希望有更多家长参与到家委会当中来，所以原本规则是每学年换届改选，现在变成了每学期改选。我个人觉得，这是很好的，家委会需要更多新鲜血液。”吴雪媛笑容亲切，坐在底下的部分男家长目不转睛望着她，嘴角不自觉上翘。方芳看看那几个男的，表情透着嫌弃。
吴雪媛接着说，不过由于家委会名额有限，学校还是希望加入进来的家长能够给同学们带来更多资源和便利，这样才能更有效地发挥家委会的作用。
李韩绮听懂了。后面吴雪媛说啥，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她只是一名 HR，没什么资源福利能给孩子们。方芳也懒得继续听，小声对李韩绮说，今天就是来遛她俩的，看她俩没有捧着他们这群人，就不乐意了。方芳一边说一边吃完扒猪脸，又吃了好几块红烧排骨。
又过了十分钟，聚会该散了。
众家长各自穿好外套，陆续走出包间。金滟霞冲李韩绮和方芳点点头，也走了。吴雪媛过来朝她们笑笑，说她要打车回去，但叫不到车，说着话，一双大眼睛瞟一瞟李韩绮，再看看辛自然，似乎在等他们回应。
李韩绮看懂了吴雪媛的意思。她本来也是个不太忍心拒绝别人的人，于是主动说，要不他们开车送她回家。辛自然微微皱眉，转脸看她一眼。
方芳看到这对夫妻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她开口说：“吴主任，你住哪儿？要是顺路，我开车送你吧。”
吴雪媛很喜欢别人叫她主任，尽管她不过只是校级家委会的主任而已。她误以为方芳是想讨好她，心里反而有些戒备，没有接对方的茬，而仍朝着李韩绮说，还是跟她走吧。
两口子无奈，只好与方芳道别，然后带着吴雪媛来到自家车子旁边。李韩绮刚才滴酒未沾，所以还是由她来开车。辛自然打开副驾的门，刚要上车，吴雪媛却抢先一步上去，一屁股坐下。
“嘉一爸爸，你去后面坐嘛。”她语气里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我和嘉一妈妈聊聊。”
男人也不能说不行，只好坐到后面去。李韩绮坐在吴雪媛身边，感觉右半边身子僵硬，总有点不自在。
他们送吴雪媛回家，其实并不顺路。但吴雪媛好像不太在乎这事，把地址告诉李韩绮之后，就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她先说，今天邀请李韩绮和方芳，是校级家委会筛选、商量的结果。
李韩绮心想，她被“筛”出来，好像还挺荣幸。一时间，女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后视镜往后看，只见辛自然昏昏欲睡，头靠在靠背上，眼皮子耷拉，眼神迷离。
“……咱们今天这个饭局，主要是想让大家互相认识认识。不知道伟男妈妈是怎么传达的。”吴雪媛保持着微笑，“要是让你们有什么误会，那我得跟你们道歉，毕竟我是组织者。”
李韩绮想，虽然组织饭局的是校家委会，但金滟霞没有阻挠她和方芳出席，大概也掺杂了自己的小心思。是搞服从性测试，看看李韩绮和方芳听不听她的话？女人是想不通的，她觉得她跟金滟霞之间有壁，无法互相理解。
“不至于，轩博妈妈，这都是小事。我也是想看看家委会是……怎么运作的。”女人笑笑。
“啊，是吗？那你今天有什么感受？”
“呃，就感觉大家还挺热情的，挺喜欢交朋友的。我不行，我内向。”
吴雪媛话锋一转说，其实说句大实话，在本市，能上英秀学校的孩子本身就很优秀，龙生龙凤生凤，这些学生的家长肯定也都不错，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平时互通有无，资源、人脉上多交流，都是好事。
李韩绮想，这跟她一开始对家委会的预期也差不多，家长们借着孩子的由头，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吴雪媛就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还是令她感觉有点意外。她觉得，这是对方在以自己的方式跟她“交心”，展现自己的坦诚。
“那……那吴主任你觉得我能为家委会做什么？”
“错了，不是为家委会，是为了学校、为了咱们孩子。”吴雪媛又笑了笑。
李韩绮心想，跟这人沟通可真累，赶紧把她送回家拉倒。
吴雪媛见她不说话，把话题引向更务实的方向：“下个学期，咱们孩子就要开始准备自招这些事了，要是嘉一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他介绍老师。”
李韩绮一愣：“什么老师？”
“当然是重点高中的老师。这些事明面上当然是不能说的，但是老师以家长朋友的身份跟孩子见见面，点拨点拨，这还是可以的，不违反任何规定。”吴雪媛暧昧地笑笑，“轩博的大姑在市政府工作，不能说是在非常重要的岗位吧，不过也有一点人脉。”
她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李韩绮觉得，吴雪媛已经把话讲得很明确了。
很快，车子开到吴雪媛家所在小区外。李韩绮放下车窗，吴雪媛向守在外面的门卫打了个招呼。门卫认得她，笑容可掬地请她进去。
李韩绮开车顺着小区内部道路前行，按照吴雪媛的指示，一直往前开。这小区在琴市算比较贵的，是李韩绮不可望也不可即的那种。
吴雪媛跟她道别，又往后排看看，发现辛自然睡得正香，甚至微微打鼾。
“嘉一爸爸辛苦了。”吴雪媛轻轻地说。
李韩绮心想：“难道不是我更辛苦？我在那个破饭局耗的时间更长！”她觉得，陶轩博妈妈未免过于爱男，对她老公有点谜之心疼是怎么回事？
车子停在楼下。吴雪媛开车门下车，冲李韩绮道谢，并挥手再见，然后转身进了单元门。李韩绮开车离去。车刚驶出小区，她听到丈夫在后排说话：“可算送走了，这大姐……”
“我还以为你睡得很沉，人家开关车门你都听不见。”妻子手把在方向盘上，眼观路况，嘴上说着。
“我要不装睡，怕她再跟我套近乎。我不知道怎么应付啊。”辛自然坐直身子，一脸无辜。
“你别把自己说得像个香饽饽似的。”李韩绮挖苦他。
车开向家的方向。从辛自然离开家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小时了。这段时间里，辛自然在应付家长们之余还给林嘉一发过微信，问他在家是否一切正常。
男孩回复说，请他放心，啥事都没有。男人这才放下心。
夫妻俩推门进了家，看到客厅灯亮着，菜菜趴在狗窝里睡觉。狗子大概很疲惫，见两位主人回家，都不迎上去撒娇了。林嘉一还在屋里复习，听见门响，走出来迎接叔叔阿姨：“你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你在家没事吧？”辛自然一边换鞋一边问。
“没事。”林嘉一说，“那我接着复习了？”
“别太晚吧，早点休息。”李韩绮对男孩说。
“没事，我就差两道错题没看了。”男孩说完，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他重视这次期末考试，因为这将是他转学之后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考。他不希望因为准备不足而失手。
李韩绮与辛自然对视一眼。
晚上，见林嘉一关灯睡觉了，夫妻俩也回到主卧。
“你说今天那帮家长，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聚会干啥啊，我是真看不懂！”辛自然挠头。
妻子忍不住笑，说他还是没有深入生活，本地土著很多都这样，因为除了“社交”、“面子”，他们也没什么事可干，交际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事”，要认真对待的那种。男人表示，他理解不能，也不想试着理解。
“还有，我觉得嘉一是不是给自己压力太大了？一个期末考试，至于这么点灯熬油地准备吗？”辛自然换了个话题。
“是有点。不过，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成为好学生。”李韩绮说。
丈夫叹了口气：“他这样吧，既好也不好。我老是担心，要是未来有一天他遇到什么心结，或者是想不通的事儿，会钻牛角尖。”
“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呢，你就预设这些，好像钻牛角尖的人是你吧？”
辛自然又叹气：“我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跟以前明显不同了，心事很重。”
李韩绮取笑他两句，心中却想，眼看林江的身体情况越来越差，等真到老人去世那天，不知道林嘉一会怎么样，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住那么沉重的打击。她不敢细想这件事。
女人估计，林家人的心情和处境与她的很像，目前除了逃避现实，暂时假装忘记这个问题，别无选择。他们既不能祈求出现医学奇迹，也不能奢求林嘉一这个初中生突然具备超常的承受能力。
说到底，压力最终是落在李韩绮、辛自然，甚至余珍、张满月肩上的。
第七十七章 考试
期末考试当天，林嘉一比平时更早到校。在走廊里，他遇见了孙伟男。这人现在的状态真的很怪，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再也不像之前那么飞扬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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