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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一家人吃了一顿美满团圆饭。旧岁已除，新年将至。到了零点，家里没人看春晚，但电视仍然开着，像是背景音。余珍和韩桂兰吃过饭就进了屋，手拉着手聊天，聊了一整夜，两个老太太说到动情处，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李韩绮假装没看见，拉李建业、辛自然和林嘉一在客厅打扑克。菜菜撑不住，自己溜达到沙发一角，缩成一团睡了。
跟男的们玩了几把，李韩绮才意识到她老公和爹有多无聊，就为了打牌，拼命抖擞精神，仿佛是争什么了不起的荣誉。最稳重的反倒是林嘉一，输了不急，赢了也不骄傲。李韩绮想，多亏她儿子是林嘉一而非另外俩人，不然她得多生多少气啊。
第九十六章 拥挤
李家不是个典型的本省家庭，平时不讲什么礼节，过年同样不“讲究”。比如在李韩绮印象中，她长这么大就没守过岁，往往还没等到春晚“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就会睡着。
但这一年，大家除夕夜都在李建业家过，全部熬到凌晨一点左右才睡。
从去年开始，逢年过节，小区里的邻居们对烟花爆竹极其狂热。今年也一样，窗外炮火连天的，窜天猴“嗖——”的声音不绝于耳，还有发出“嘣”一声巨响的二踢脚。当然，最多的还是烟花，五颜六色、在半空中炸开，形状各异的巨大花火，将半边夜空照亮。
林嘉一抱着菜菜趴在窗台边上，看了许久。小狗本来最怕噪音，只是被小主人抱着，好像也安心了许多，不那么怕了。隐约有爆竹燃烧的焦味从窗缝透进来。菜菜轻轻吸鼻子，又将小脑袋窝进男孩的怀中。李韩绮和辛自然站在他们背后，也不自觉地倚靠在对方身上。
韩桂兰早早收拾好各个房间，安排所有人住下。她、李韩绮和余珍住主卧，两个老太太睡双人大床，女儿睡行军床。另外三个男的睡次卧，辛自然自告奋勇打地铺，让李建业带着林嘉一睡床。这一晚，一家人都睡得香甜。
除夕过去。新一年正式开始。
大年初二上午，李韩绮独自带着年货去给钱芳玉拜年。她到钱校长家的时候，对方的几个亲戚也在。钱阿姨很热情，招呼她一起坐。众人坐在茶几边上嗑瓜子，吃软糖、点心什么的。
李韩绮心想，她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关于“何时来给钱阿姨拜年最合适”这个问题，她预先在除夕夜向李建业请教过。老李的原话是：“小钱不拘小节，你能去给她拜年她就很高兴，不会在乎具体什么时候。”
当时，坐在一旁的韩桂兰立刻翻了个白眼。李韩绮假装没看见，答应着说，那她就初二上午去吧。辛自然看看她，又看看林嘉一。他心知肚明，知道妻子是要去跟钱阿姨预先打招呼，说男孩要转学的事情。
李韩绮在大年初一这天先在微信上跟钱芳玉拜了一次年，并说，她明天要去看看对方，问钱阿姨的具体住址。大概半小时后，钱芳玉回复说，不用这么麻烦。但见李韩绮态度十分热情，老校长想到她是有事要说，就还是发了地址。
此刻，钱芳玉从厨房忙到客厅，给众位客人沏茶。她丈夫是个憨厚老头，曾经也是李建业的老同事，只不过更早地调去了别的中学。百忙之中，钱阿姨给李韩绮递了个橘子，向她抱歉地说，招待不周。
等亲戚们先行离开，钱芳玉一边清理残局，一边告诉李韩绮，这帮亲戚原本没说今天要来，是突然上门的。“早知道他们来，我就让你换个时间了。”
“没事的阿姨。”李韩绮连忙回应。
钱芳玉将茶盘递给老伴，让他继续收拾，自己坐到女人身旁，开门见山问：“你肯定有事要跟我说。和孩子有关吧？”
看她这么直接，李韩绮也不拐弯抹角，把林嘉一想转学的事情对钱阿姨说了。末了，她补充说，她和丈夫目前都失业了，即使是从家庭经济状况的角度考虑，从私立转回公立，也是一件有必要的事。
“嗯，我同意你的看法。”钱芳玉点头，“在私立上学，花个十几万，毕业了也只有初中文凭。孩子这么小，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上高中、上大学，各种各样的费用都不会少的。”
“是。”见钱芳玉这么善解人意，李韩绮不觉松口气，“阿姨，您能体谅我，我真的特别感动。”
“不用这么见外。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当然希望你好。而且嘉一也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也希望他有好的前途。至于在不在英秀上学，其实没那么重要。”钱芳玉顿了顿，面带微笑，“我是英秀的校领导，我说这种话可能不是很合适。不过咱们是自己人，现在又是在家里，说也没关系。像嘉一这种生源，各个学校都巴不得要，他不管在哪，都会很优秀。他在英秀，可能也不是英秀成就他，而是他给英秀增光。换个角度，他回到三中也未必是坏事，可能反而更放松、学习的自由度更高。”李韩绮连连点头。钱芳玉毕竟是资深校长，这些话字字句句，都说到女人心坎里。
最后，钱阿姨请李韩绮放宽心，英秀这边会配合林嘉一的一切转学事宜，包括转学籍。李韩绮知道，有些中学为了提高中考升学率，会刻意留住优生的学籍。优生如果想转学，只能办借读，人到其他学校上课没关系，但学籍不能转走。这样一来，他们的中考成绩依然算给学籍所在学校。
当初林嘉一从三中转学到英秀，三中没有卡他的学籍。如今要转回去，英秀也不掐着不放。李韩绮想，这孩子的运气确实很不错。
从钱阿姨家里出来，女人心情畅快。
刚才钱芳玉想留她在家吃午饭，李韩绮婉拒了，说家里还有一大一小等着一起吃饭。眼下她打电话问辛自然，中午吃什么，去哪里吃。
片刻后，辛自然回复，说他做好饭了，就等她回去。
女人回到家。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吃辛自然做的虾仁炒饭，还有韩桂兰送来的熏鱼、腊肠等等。吃饱喝足，辛自然说他撑得慌，想出去溜达溜达。
“大过年的，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你想去哪儿？”妻子问。
“咱去中山路？过年好像有活动。”
李韩绮嫌弃：“专挑人多的地方？那边肯定人多得走不动道。”
“平时咱也不凑热闹，过年还不热闹热闹？一年就这么一回。”丈夫嬉皮笑脸。
林嘉一帮腔说，他也想去中山路。李韩绮见这俩人意见高度统一，也只好答应。他们将菜菜独自留在家里，开车去到中山路。这一带原本是老城区，近年经过修葺翻新，成了新的网红景点，主干道两侧张灯结彩，沿着小路往街区深处走，各式各样的小店密布，非常热闹。
就是人确实太多了。
一家三口在人潮中缓缓移动，大冬天都出了一身汗。李韩绮皱眉，小声批评身边的辛自然：“你的馊主意……”
“忍忍，忍忍，到前面就好了。”丈夫一抬下巴，“你看前面有个什么艺术展，好像人不是很多，咱过去看看。”
三人费了好大劲，慢慢挪动到一家书店门口。这书店开业时间不长，现在里面正在办非遗艺术展，有胶东大鼓、花饽饽、巧果、泥人、潍县布老虎等等。每种非遗艺术都有个小展台，桌上摆几样实物展品，讲解员背后都有液晶电视，屏幕上播放宣传片。
他们走进来，才发现书店里空间其实很大，不像从门口看上去那么窄小。只是此处游人也没比外面少多少。辛自然一进门就摘掉了围巾，用手往脸上扇风。他动作不大，但胳膊肘还是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人。
那个人回头看他一眼。辛自然“咦”了一声。对方也说：“啊？”
这时候，李韩绮和林嘉一望向那个人。是陶轩博。
一家三口这才看到，陶轩博周围还站着好几个人，都是英秀的熟面孔，有学生，也有家长。陶轩博的妈妈吴雪媛就在这男生身边，再往外是孙伟男、金滟霞，甚至还有郑家薇、赵峻青、卢浩泽以及他们的家长，此外还有些半生不熟的面孔，看上去也都是英秀的人，不过不全是初二（1）班的。他们应该是在观摩非遗展，而且应该是学校学生集体行动。
郑家薇和妈妈方芳站得比较远。也是在这时候，她们才看到李韩绮。
“哎！”方芳兴奋地朝李韩绮招手。
眼前众人都还不知道林嘉一要转学。其实，在刚刚做出决定的时候，男孩就很想直接告诉他在英秀的好友们。只是，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先保持低调。万一没转成呢？所以，到现在他也没跟他们提过。
而李韩绮有些尴尬。上次金滟霞代表家委会给她打电话，说班里要搞活动，两人没聊两句就互呛收场。今天再见面，金滟霞看到她，什么也没说，翻着白眼转过头去了。李韩绮倒不在乎金滟霞、吴雪媛这些人，只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她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场合，多少还是不太自在。
辛自然却好像一点心眼子都没有，更加热情地回应方芳：“家薇妈妈！你也在啊！”他嗓门有点过于响亮，连戴着麦克风讲解的工作人员的声音都没他的大。
李韩绮悄悄用手指戳他，压低声音：“干什么，没礼貌啊你。”
“对不起，一激动忘了。”辛自然飞快扬起头，向讲解员道歉，“不好意思！”
方芳忍不住笑了，低下头不知道干什么。很快，李韩绮收到方芳微信，说这里太吵了，一会儿出去聊。
其他家长默然不语，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学生们却都很好奇地仰着脸，看看方芳，又看看李韩绮夫妇。特别是“四老”中另外三位，他们并不清楚为什么林嘉一没来参加活动，现在看到他，都很想抓着他问问。
卢浩泽冲林嘉一挤眉弄眼。赵峻青被卢浩泽的表情逗笑了。只有郑家薇，神态毫无变化，但目光定在林嘉一脸上，像是在提问题。林嘉一冲他们笑笑。他倒没觉得尴尬，只是感觉现在的情况挺有意思。
李韩绮没心情欣赏非遗艺术，招呼辛自然和林嘉一跟着她挤出书店。
站在门口，她心想，要不然趁此机会赶紧走吧。辛自然看出她的想法，正色说：“你躲什么，咱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还是咋的，偶遇还要跑？”
“不是……你别瞎说。我只是不想跟那帮人打照面。”
“你怎么关键时刻社恐了？那里边也有你的朋友，也有嘉一的朋友。”辛自然瞪眼，“正好碰上，也跟他们说说咱的决定呗！反正你和钱校长都通过气了，可以说吧？”
李韩绮略一犹疑，转脸问林嘉一：“你觉得呢？”
林嘉一望向辛自然：“我也觉得可以说了。”
那行吧。女人咬咬下嘴唇：“那咱到旁边等，别挡着人家书店的门。”
第九十七章 告别
一家三口在书店大门旁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有人出来了，却是金滟霞和孙伟男。孙伟男冲林嘉一笑了笑。金滟霞板着脸，仿佛没看到李韩绮他们似的。
李韩绮更懒得理她，同样装没看见。
孙伟男却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林嘉一身边说：“我爸妈离婚了。”
在场所有成年人都被这话吓了一跳。林嘉一算是有点心理准备，毕竟孙伟男跟他说过孙父在外有私生子的事。尽管如此，他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点了点头。
金滟霞拉过孙伟男，把手藏在隐蔽位置，狠狠掐自己儿子一把：“别瞎说！”
孙伟男嘿嘿直乐：“妈，咱们不丢人，丢人的是我爸！”
众人都沉默了。这时候，其他家长和学生也陆陆续续走出来，站到门口。吴雪媛看上去像是这次活动的领队，她招呼大家到旁边的空地集合。呼呼啦啦一群大人小孩，就站在李韩绮他们一侧。这让女人感觉尴尬。
辛自然小声对她说：“解散以后，咱们跟嘉一那几个好朋友还有他们的家长打声招呼，然后就走。”
“好。”妻子回答。
吴雪媛看见他们，微笑着打招呼。她是领队，一打招呼，其他人自然也往这边看。只听她高声说：“嘉一爸爸妈妈，一起来玩吧。一会儿我们还要聚餐呢，你们去不去？”
“不了，谢谢。”辛自然笑眯眯回答。
“好的，那你们忙。我刷到过你直播，挺好的，现在卖海鲜是吧？”
吴雪媛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面不改色。李韩绮却皱起眉。林嘉一比较敏感，感受到吴雪媛笑容之下的不友好。
其他多数人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几个嘴脸难看的家长偷偷笑起来。陶轩博的反应坐实了吴雪媛的恶意，他站在队伍里嘻嘻地笑：“卖海鲜，发大财！”
“嗯，就是卖海鲜。”辛自然回答得很干脆，“赚钱可多了。”
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本来男人还做好了心理预期，如果吴雪媛问他赚多少钱，他就会说“一个月二十几万吧”来恶心她。当然，预设吵架内容本来也挺幼稚的，但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气气对方，别的无所谓。
吴雪媛的战斗力比他想象得更弱。一看他昂首挺胸，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对方讪讪地缩回去，跟参加活动的家长们交待后续流程：先自由活动一段时间，晚上五点半在旁边的春风大酒店集合，包厢已经订好，报吴女士的名字就行。
郑家薇、卢浩泽和赵峻青早就挪到林嘉一身边，和他说话。方芳还没等吴雪媛安排完，就也走过来。卢浩泽的妈妈是个胖胖的女人，个子不高，但看上去精力旺盛、比较热情。赵峻青家来的却是“赵一刀”赵院长本人，这倒是令李韩绮感到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赵院长这样的重要人物应该没时间陪孩子出来才是。
卢妈妈和赵院长是等吴雪媛宣布队伍解散后，才来到孩子们身边的。这时，林嘉一已经与好友们交待得差不多了，他把自己的想法、接下来要回三中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孙伟男也凑在后面听，更好笑的是，金滟霞也站在自己儿子身后竖着耳朵。她发现李韩绮往她这边看，立刻扭过头去，假装东张西望看风景。
方芳问郑家薇：“待会儿咱们是跟大部队走，还是和嘉一一起吃晚饭？”
“我想找林嘉一，吃散伙饭。”郑家薇说完，转向卢浩泽和赵峻青，“你们呢？”
“我也是。”赵峻青说。卢浩泽表示附议。
“那……咱们用不用跟他们打声招呼？”卢妈妈问。
“在群里说一声就行。”赵院长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在群里飞快发消息。
这群人就自行解决晚饭去了。他们到附近不远的韩式烤肉店吃了烤肉，聊了一晚上。李韩绮对赵院长表示感谢，之前找专家给林江看病，赵院长也出了很大的力。对方很和气，说孩子的朋友也就是他们家庭的朋友，有困难当然要帮。
大家聊到近况。对友好的人，辛自然更没有保留，委婉说了夫妻俩的工作现状。之所以委婉，主要是担心林嘉一压力大。家长们身为成年人，一听就领会了他的意思。
桌上没人喝酒，众人集体喝橙汁。赵院长举起盛满果汁的玻璃杯说，祝愿林嘉一同学今后一切顺利，还有林嘉一的爸爸妈妈也是，“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找我，千万别客气。”
两口子赶紧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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