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儿子不熟——Hesan【完结】

　　“是，我也有同感。我爷爷奶奶走的时候，用的遗像是三十四岁时候的照片。我当时猛一看，心想这谁啊，怎么跟他们老了以后一点也不像呢？”辛自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用年轻时候的照片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家里人的意思。”

　　林嘉一点头，说他也没问奶奶，他不敢问，怕让她伤心。

　　他说完最后一句，三人同时低头吃饭。

　　这顿饭，辛自然下了一锅面条，炒了西红柿鸡蛋卤子，可以吃汤面，也可以干拌。他本人吃的是拌面。老婆孩子都爱吃带汤的，他就给兑上面汤，又切点葱花和香菜撒上去。除了有面，男人还用空气炸锅烤了鸡翅中，另外做了醋溜白菜肉片、清炒西蓝花，基本上做到了荤素搭配。吃着饭他就在想，喝点面汤好，心里头暖和、舒服。林嘉一现在需要的正是这个。

　　三人沉默着吃了一会儿。等都吃完了，林嘉一主动收拾桌子，去厨房洗碗筷。

　　见男孩一进厨房门，辛自然压低声音对妻子说，上午她前脚刚走，他还没来得及去林家接孩子，就接到韩桂兰的电话。丈母娘的第六感准得吓人，上来就问这几天他们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咱妈说，昨天她右眼皮跳了一天，感觉不大对劲，就给我打个电话。你说她怎么不给你打呢？”

　　李韩绮叹口气，用勺子舀面汤，喝了一口，然后说：“怕我不说实话呗。那你怎么回答的？”

　　辛自然斟酌了一下：“我实话实说了。”他说完，还是有点怕，偷眼看老婆。好在李韩绮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生气。女人顿了顿说：“这样也好，这种事也是瞒不住的，也没有必要瞒。”

　　丈夫松口气：“是，一家人，还是说实话最痛快。”

　　当天傍晚，韩桂兰亲自来了。与往常一样，她不但人来，还带了好多吃的，熏鱼腊肠、肉冻鱼丸等等，塞了满满两大包，都是她自己做的。

　　李韩绮苦笑：“妈，你来一趟，我就得胖个四五斤。”

　　韩桂兰瞪她：“要真这样就好了。我就怕你不按时吃饭！本来也不胖，你看这一身皮包骨。”说着伸手捏女儿的手臂，还要检查她后背上的伤处如何了。当着林嘉一，李韩绮觉得尴尬，赶紧说没事了。

　　老太太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说晚点再看。她拉过林嘉一，对他好言安慰，问他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叫他有任何要求尽管跟阿姨提，跟姥姥也就是她本人提也可以。

　　林嘉一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知道这是韩桂兰在表达善意，心中也很感激，又想到林江，鼻子甚至发酸。

　　“我一切都好，姥姥您别担心。姥爷在家吗，他最近好吗？”

　　韩桂兰、李韩绮与辛自然同时一怔。林嘉一见他们的反应有点奇怪，不禁困惑：“姥爷……挺好吧？”他会错了意，以为李建业是出了什么事。

　　“挺好。”李韩绮读懂了他的表情，赶紧说，“我们是觉得你关心姥爷，还挺意外的。”

　　“姥爷对我很好，我关心他，是应该的。”林嘉一说。他是不记仇，已经完全不在乎或者忘记了李建业跑来大闹的事。

　　韩桂兰借机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就过年了，让这三个小的到她那边过。辛自然说，那是肯定的，他到时候提前买好菜过去，大家一起准备年夜饭。李韩绮却想到另一件事。她转向林嘉一，问男孩：“咱们叫你奶奶一起过年吧，都到姥姥家去。你看怎么样？”

　　她边说边想，如果她不邀请余珍，老太太大概率就要和张满月全家过年了。只是，站在余珍的角度，肯定是更希望能和亲孙子林嘉一在一起，共度这第一个没有林江的春节。

　　林嘉一定定地看着李韩绮，顿了一秒钟才说：“我也希望。”

　　韩桂兰反应过来，赶紧说，那正好，家里人多热闹！她叮嘱李韩绮，叫她去跟余珍打好招呼，大年三十下午就去接人家，直接接到老李家。

　　李韩绮答应着。林嘉一犹豫半天，小声说：“谢谢……”

　　“谢什么，都一家人。”韩桂兰很爽快，“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奶奶，正好趁过年，大家聚聚。”

　　李韩绮与辛自然相视一笑。

　　年前的这段时间里，辛自然还真的去任爸那儿帮了几天忙。任爸不仅给钱、管饭，还想管烟管酒。辛自然连忙婉拒，说他顶多喝点啤的，其他的都不沾。

　　男人在菜店遇到过任冰怡一次，小女孩老盯着他，好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辛自然打破僵局，问她是不是想问啥。

　　“那个……林嘉一怎么就不在英秀上学了？”任冰怡不解，“是因为他们班那个傻大个欺负他吗？”

　　“不是，他不怕那人。”辛自然笑笑，“他主要是心疼我和他阿姨，你看我现在不是失业了吗？英秀那学费，多贵啊。嘉一懂事儿，我们没说啥，他自己主动提的不上私立了。说到这个，我还觉得挺抱歉的，一开始能做到的事，到半路有了变化……”

　　“没事的叔叔。我们三中也有很多学霸，其实，林嘉一水平这么高，不管在哪上学都能考上好高中。”任冰怡越说越高兴，双眼亮起来。任妈在旁边理货，看着闺女，觉得好笑：“你这么亢奋，不知道的以为你也是学霸呢。”

　　任冰怡不爽：“干嘛这么说，我高兴高兴不行啊？”

　　任妈跟女儿道歉，说她说错话了。小女孩这才转怒为喜，跑去货架前拿了一根棒棒糖吃。辛自然和任爸都笑了。这天一大清早，俩人开车去了积米崖码头进货，根据平时卖货的情况，进了各种海鲜，各两三箱不等。任爸说，他们做的是小买卖，不求赚大钱，把货卖完了就是最好的。

　　当时辛自然看着码头上的渔民，在寒冷的海风中收拾海鲜，帮买家们称重、装箱。他想起在视频软件上刷到过渔民开直播带货，他们直播间的背景就是渔船，在泡沫箱盖子背面用马克笔写了货品名和价格，就这么播，有些效果也还是不错的。海风咸湿，吹得他头脑清醒了些。他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关于他未来干什么、如何赚钱。

　　“大哥，你不想试试做电商吗？”男人转头问任爸。

　　任爸一愣：“网络那些东西，俺不懂啊。”

　　“不需要太懂。或者说，研究一下总会懂的。”辛自然很坚决。

第九十五章 佳节

　　除夕当天，辛自然一大早就约上任爸去了海鲜市场。李韩绮昨晚熬夜看美剧，早晨听见丈夫出门的动静，也没起，又倒头睡到快中午。她已经很久没过过这样的日子：追剧追得没点，不用考虑第二天上不上班；还赶上孩子放假，不用送他上学。

　　可第二天醒来后，女人觉得浑身酸痛，眼睛尤其难受，又干又涩，使劲闭眼的时候还有点疼。她想，她比年轻时还是多少老了一点，以后可不敢这么熬了。

　　这天，林嘉一倒是早早起床，自己烤了面包片，就着牛奶，这就是一顿早餐。他吃完收拾好就回房间。书桌上摆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爷爷奶奶的合影。相框右下角多了张黑白证件照，是跟林江骨灰盒上遗像一样的那张。

　　男孩看了看照片，开始专心学习。

　　李韩绮换了身衣服，从主卧出来，见男孩的房门没关。她看看林嘉一的背影，问他：“年三十还学习呢？”

　　“啊！”林嘉一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扭头回答，“晚上就不学了。”

　　“晚上你想学也没空。”李韩绮笑，“咱下午就去姥姥家。等你叔叔回来，我问问他具体怎么安排，他应该得先去，咱俩可以晚一点。”

　　林嘉一答应。李韩绮让他继续学吧，她不打扰他了，说完就要去刷牙，却听门响了，是辛自然回来了。丈夫今天穿了一身羽绒夹克，裤子是防水棉裤，甚至脚上踩的都是雨靴。

　　李韩绮上下打量他：“还挺像这么回事。”

　　“你帮我一把！”辛自然右手拉着一只推车，上面绑了四个大号泡沫箱。

　　妻子一开始没看见，从她这个角度往那边看，推车刚好被丈夫的身体挡住了。听辛自然这么说，她才跑过去搭把手。

　　林嘉一闻声，也从屋里出来。两口子和男孩一起把推车拉进客厅，还顺便换了鞋。推车轮子不干净，原本被辛自然擦得锃亮的地板上，出现了两道泥印子。菜菜本来在角落里巴望，一看泥印子就要过去舔，被男主人赶到一边。

　　三人把泡沫箱都卸下来。李韩绮问，要不要把箱子放厨房。辛自然想了想说，放厨房吧，要不怕满屋子腥味，这还得等会儿才去岳父家呢。他说，这些都是他给老人买的，给李家两箱，给林家两箱，里边的海货都是拼的，每箱都有螃蟹、大号对虾、大黄花鱼等，便宜的、个头小的他都不要，就要大的、好的、贵的，过年嘛。他和李韩绮以前没这么成批往家买过海货，没在家处理过这么多泡沫箱子，怕箱子上的水渍、推车上的泥再弄脏地板或家具，一时间手忙脚乱，最后好歹把箱子搬进厨房里摞着。

　　“你别说，你这一身看着还挺专业。”李韩绮伸出手，拽拽丈夫的防水裤。

　　“别给我拽坏了！以后这说不定就是我吃饭的家伙什儿。”

　　“那不可能，你吃饭还是得靠嘴。”妻子哈哈大笑。

　　丈夫冲男孩撇嘴：“你阿姨就知道埋汰我，也不给我提点建设性意见。”

　　林嘉一也笑：“叔叔，你做电商，准备得怎么样了？”

　　“现在百废待兴呢。”辛自然有些发愁。

　　前两天，他和任爸在任家菜店试着做了一次直播，卖本地土特产和海鲜。直播间一共进了二三十个人，没人下单。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说啥违禁词了，正唠得起劲呢，‘咔’一下子，号直接封了。五天之后才能解封！你说说，我这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辛自然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没事，这才刚开始，以后困难多着呢……”李韩绮见丈夫表情逐渐难看，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啊，‘一切顺利’是不切实际的，有各种困难才是正常现象。我相信，我老公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那就是一个字：‘上！’就是俩字：‘解决困难！’”

　　辛自然听得皱眉，仍然向男孩说：“我不能指望你阿姨了，这家伙都不识数，几个字儿都整不明白，可见她这个经商头脑还不如我呢。我还是多跟任冰怡她爸请教吧！”

　　三人说笑一阵。林嘉一还回屋去学习，说再做两页题，这个农历年就不学习了。辛自然颔首，目送男孩回屋。

　　等林嘉一关上房门，他又跟老婆说：“看咱孩子，多好。将来必成大器！”

　　“行行，成什么都是咱家孩子。”

　　“嘿嘿，是。”辛自然说，他一想到自己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一定要把直播电商业务这块拿下！“你想啊，我这也算专业对口，咱原来是干啥的？销售啊！连 B 端那些老家伙，咱都能说服说动了，C 端消费者还能不买我的账？”他兴致勃勃地讲如何与任爸一起选品、研究从哪儿进货最合适，当然还得学习平台规则，“以后封直播间这种事，我得尽量避免。要不多耽误工夫。我这回就对任哥特别抱歉，我跟人说了，再有下次，他不用给我发工资了，也不用管饭，我去他店里给他白干！”

　　“唉，是得注意。”李韩绮说。

　　“你是不是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啊？”

　　“嗯……也不是吧。我就是在想今天晚上过年的事。我有点担心我爸那张嘴，他见到嘉一奶奶，会不会说错话？”

　　“我觉得你多虑了。”辛自然不以为然，“咱爹就是在你面前肆无忌惮，在别人面前都有分寸着呢。人家特级教师，能不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跟你随意，是因为你是他闺女……”

　　“是，我是他闺女，所以他可以随便冲我发火，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虽然你这话不好听吧，但是事实就是这样。他肯定是想，跟自己家人没那么多讲究。”辛自然轻轻叹了口气。

　　事实证明，女婿对老丈人的理解是准确的、正确的。

　　辛自然先一步去了老李家。而李韩绮和林嘉一娘儿俩先去林家接余珍。他们在林家见到了张满月，对方这些天几乎一直陪在余珍身边，不敢有疏忽。不过，众人看到余珍的状态还不错，都觉得松了口气。

　　“你们别把我想得那么脆弱。人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老伴走了，确实觉得孤单、不适应，但也不至于怎么样。你们都放宽心啊。”余珍摸着孙子的头，再望向李韩绮，语气和缓。

　　把老太太交接给李韩绮，张满月就告辞回家。于是李韩绮开车，祖孙俩坐上车，大家一同向李建业家去。因为怕菜菜独自一狗在家过年太凄凉，也怕三十晚上鞭炮声音吵，吓着小狗，李韩绮带狗一起来了。此刻余珍坐副驾驶位置，林嘉一带着系好安全带的菜菜在后面坐。车子从千安路小区开出去时，林嘉一还想起在派出所见过的那个猥琐老头。他想，也不知道这人后来怎么样了，是否还住在这里……应该还是在这儿吧，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有别的地方可去。

　　三人刚到李建业家，就只见大门虚掩。李韩绮左手抱着狗走在前面，腾出右手为余珍开门。

　　没想到李建业就站在门口，一看见三人来了，立刻大叫：“来了来了！”他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看上去有点慌乱，找了半秒钟找到余珍，“哎哟，大姐，初次见面，你好你好！”

　　余珍被他感染，也莫名慌了：“大哥好，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乱了。”

　　李韩绮皱眉对老李说：“先进去，进去再说。”她听见从厨房方向传来油锅的“滋啦”声，还有辛自然与韩桂兰说话的声音。

　　众人匆匆进屋。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身为女儿的李韩绮见识到李建业殷勤待客的一面。老头又是给余珍削苹果、剥橙子，又是给人家端茶倒水。李韩绮想，还是男人了解男人，辛自然说得一点也不假，老李就是个窝里横，对“窝外”的人，不管是同事、领导，还是别的什么亲戚朋友，他都好得不行。

　　她与林嘉一坐在一旁，静静地听李建业跟余珍客套、闲聊。李建业没有完全回避林江去世的事，而是向余珍致以慰问，同时劝她节哀顺变。余珍感谢老李。这个话题到此就翻篇了。李建业问起林嘉一的学习，问起余珍的身体。这两件事，据他所知或者观察，都是不错的。

　　大过年的，即使是李建业这么各色的人，也会格外顾及别人的情绪。所以他甚至完全没提李韩绮工作的事。女儿听在耳朵里，心中暗暗松口气。

　　辛自然和韩桂兰从厨房出来。俩人腰间都系了围裙。看到老婆，辛自然一脸高兴：“宝，来了啊。我和咱妈刚才先给一部分的菜加工了一下，等晚点儿再做。咱今天除了海鲜，还有饺子，还有肉菜、素菜，啥都有。使劲吃啊！尤其是你。”他说着，目光转向林嘉一。菜菜在男孩脚底下缩着，见状站起来，冲辛自然汪汪叫。

　　“误会误会，我是劝你哥多吃！”辛自然蹲下去摸菜菜的头。

　　“洗手没有啊，你！别把菜的头毛摸脏了。”李韩绮提醒丈夫。

　　“当然洗了。不洗干净手，我都不出厨房。”辛自然显摆似的，把手伸到妻子面前晃晃，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