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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李韩绮一直没看微信，所以也没看见金滟霞的消息。自从上次起冲突之后，她给对方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所以手机也没提示。女人此刻想，全家刚刚决定让嘉一回三中上学，英秀这边的人际关系总算不用继续维系了，这个什么活动也就不用参加了。她想一口拒绝，但金滟霞还没等她说话就继续说：“还有，我多句嘴，上次在美术馆情况那么危急，嘉一是个孩子，还乱掺和……不合适，多危险啊。”
她语气阴阳怪气，显然不怀好意。金滟霞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件事，李韩绮顿时火冒三丈：“他跟你借手机，你为什么不借？做人不能太坏，小心遭报应。”她说完就挂断电话。
“我们都要转学了，还顾及什么面子。”李韩绮嘟囔一句，算是给自己找补。她通过后视镜看坐在后面的丈夫和孩子，两人都噤若寒蝉。
“你们这什么表情，我就这么吓人？”
“没有。”林嘉一先说，“孙伟男的妈确实很烦。”
“别说你了，就连我都早就想喷她了。”辛自然说。
李韩绮的表情稍微好看了点。三人改换话题，聊明天给林江带点什么。
等到回家之后，李韩绮进主卧给张满月打电话，问明天是否方便去林家。自从知道林江真实的病情之后，她不敢当着男孩联络余珍或张满月，怕万一有什么事，在孩子面前无法把话说圆。
张满月那边的答复是，她认为应该去看看，但老两口不一定愿意。
她刚说完，李韩绮立刻会意。
“那我们更得抓紧时间去。”女人急切地说。
“嗯。我一直在这边。”听声音，张满月可能是躲在厕所里通话，讲话音量也很轻，“你们来就行了。”
次日上午，一家三口来到林家。大家都没想到，林江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余珍抹着眼泪说，要不是老头不同意，她早就联系李韩绮，叫她带嘉一来看爷爷了。
“没什么可看的……”林江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谁还没有一死呢？时候到了，也就该走了。”他示意余珍：“把东西拿过来。”
除余珍之外，其他人都不明就里。余珍擦干眼泪，转身出了卧室，到客厅橱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老式饼干盒子。那盒子上印有花好月圆的图案，却都已经斑驳了，看上去用了很多年。
林江接过盒子，想亲手打开，但根本使不上劲。最后还是张满月帮他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两三个存折、两张银行卡，还有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林江说，这是他这些年攒的钱。
“小李，我得跟你说对不起。当初你们接孩子走的时候，我没有立刻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是因为我怕后面治病还要钱，万一我这病还有治，我还是想治好，想多看看孩子……你们别怨你们阿姨，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老人说到这里有些气短，呼吸几次才缓过劲来，“前几年我还收到过一笔转账，备注说是给嘉一的。我估计，那是他妈妈给的钱，有十万。也都在卡里，我一并交给你们。对不起，到现在才跟你们说这些……”
第九十三章 遗物
李韩绮与辛自然对视一眼。
“叔叔，咱先不说这些，您先把身体养好……”女人于心不忍。
林江却摇头，打断她说：“养不好了，已经这样了。我再不交待后事，怕来不及。”余珍和张满月劝他休息。林江苦笑：“我现在啊……不敢主动睡觉，怕睡着了醒不过来。”
林嘉一站在一旁，已经泪流满面。
“嘉一，你一定要听话……要把叔叔阿姨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好好孝敬他们，知道吗？”
男孩流着泪点头：“好……爷爷，我知道了……”
仅仅又过了四天，林江就去世了。
告别这天，一行人来到殡仪馆，余珍和张满月早已等在那里。告别仪式很简朴，甚至算得上简单。林江和余珍的亲戚们都来了，黑压压站了一屋。余珍、李韩绮、辛自然、林嘉一张满月站在距遗体最近的位置，其他人大致按照亲疏次序，依次排开。
老人躺在水晶棺里，周围铺满白色的百合花。林嘉一抬头看着爷爷的遗体，感觉他小得出奇，完全不像小时候印象中那么高大，面容也与生前有点微妙的不同。男孩听到奶奶低沉的哭声，听到满月娘娘渐渐控制不住音量，终于放声大哭。林江的确像是睡着了，然而眉头还微微皱着，看上去仍有些痛苦。林嘉一想，爷爷真的受罪了，爷爷临终前不知有多难受。不知不觉，男孩的眼泪悄然涌出。
仪式结束后，遗体被送去火化。
在外面等候时，林嘉一忽然觉得腿软，跪倒在地上。李韩绮连忙抢上前去扶他：“嘉一，你没事吧？”
男孩摇摇头，勉强站起来：“阿姨，我不太舒服，我想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好，我陪你。”
李韩绮跟辛自然打了招呼，叫他去帮余珍和张满月的忙，自己扶着林嘉一去到休息大厅。
这房间面积很大，坐了好多人，多数都像是在等人的。一面墙上有个巨大的 LED 屏幕，正播放海葬画面。轮船在海上航行，逝者亲属亲手将骨灰洒入海中。他们头顶半空中，海鸥飞翔。
看了这宣传片，李韩绮才知道，海葬也是受集体管理的，换句话说，是要收费的。她想起李建业很久以前说过，等他死了，叫女儿找片没人的野海，把他的骨灰倒进去就行了。韩桂兰说他想得美，倒沙滩上人家不得罚款？要是倒到海里，那就得坐船，上船的时候抱着个骨灰盒子，别人就会发现！
林嘉一也望着大屏幕出神。他还没缓过劲来，他需要借助某种东西放空，以掩饰自己的悲伤。他不想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痛哭流涕，他觉得，那多少有点丢脸。
女人和男孩都没有交流的欲望，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辛自然过来找他们，说事情已经都办好了，可以走了。走出休息大厅，还隔着一段距离，林嘉一就看到余珍瘦瘦小小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一只挺大的红木盒子，盒子正中央有个小小的、椭圆形的相框，里面嵌着一张黑白证件照。林嘉一走上前去看，那是林江年轻时的照片，样貌英俊，笑得很灿烂。
林嘉一问奶奶，这张照片还有一模一样的吗？
余珍的眼睛还红肿着，她已经不再哭了。生死有命，更何况林江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她也早已预料到。
她回答孙子：“有，咱家里有。”
“我想要一张。”林嘉一说。
林江的骨灰被暂时寄存在殡仪馆。关于正式下葬的日子，老人在生前就与余珍约定好了。墓穴是合葬墓，林江先入土为安，等余珍过世后也会被葬在里面。李韩绮与辛自然原本打算直接带孩子从殡仪馆回家，林嘉一却说想跟奶奶回林家一趟。
夫妻俩没有理由不答应。张满月说，她开了车，本来也要送余珍回去，要不今天就让祖孙俩一起住？正好男孩也可以安慰奶奶。
“行，那就麻烦你了，满月姐。”李韩绮道谢。她对林嘉一的状态不是很放心，不过转念一想，张满月说得有道理，此时此刻林嘉一和余珍互相需要，两个人如果被分开，可能都会越想越伤心，但待在一起却恰恰能温暖对方。
等李韩绮和辛自然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菜菜在黑暗的客厅中趴着睡觉，一见玄关的灯打开，立刻冲过去撒娇。
李韩绮抱起菜菜，走进客厅。
辛自然换好拖鞋跟进来。妻子这时候才注意到，丈夫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子。“这是什么？”她将小狗放在地上，问他。
“是……阿姨给我的。”丈夫神情有些为难，将袋子放在沙发上。女人凑过去看，袋子里装的正是那个“花好月圆”饼干盒，是林江攒给林嘉一的钱物。
上次去林家，李韩绮坚决不要这个盒子，余珍想塞给她，让她带走，却没成功。今天大概是趁着女人不在场，老太太把东西交给辛自然，非要让他带回来。
李韩绮咬了咬嘴唇：“我当时不要，主要是觉得老太太不容易。林叔叔走了，说得直白点，她也少了一份收入。以后生活需要保障，老了也需要有钱傍身。”
“嗯，这些我都跟她说了，她坚持要给我，我实在没办法才收下的。”辛自然小心翼翼，他怕李韩绮说他。但妻子只是点点头，就进去换衣服了。
辛自然将铁盒子从纸袋中取出，放在桌上。李韩绮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对丈夫说，等嘉一回来，跟男孩说一下，让他自己保管这些遗物。“包括存折、银行卡。他长大了，可以自己保存。”
“好。”丈夫点点头。
两人这一晚睡得很早，大概因为太累，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妻子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来电人是杨馨。李韩绮坐起身，匆匆接电话。
“你快来公司一趟，肖西希在大闹，快来看好戏！”杨馨的语气相当着急。
李韩绮一惊，立刻从床上弹起。
“怎么了？”辛自然睡眼惺忪，揉着眼睛问。
“来不及解释了。回来再跟你说。”妻子临走前没忘了嘱咐，让丈夫今天和张满月联系，看林嘉一回不回来，要是回，辛自然得去接孩子。
“知道了，你快去吧。”丈夫摆摆手。
李韩绮赶到 A 集团大厦时，大厅里已经风平浪静。她四下张望，看到赵文秀和肖西希就坐在旁边的咖啡店里。肖西希哭得梨花带雨。赵文秀嘴里说着什么，从神态和肢体语言上来看，显然是在安抚对方。
肖西希背对着李韩绮的方向，没有看到她。赵文秀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李韩绮，表情顿时一变。
女人冲她笑笑，不由分说走过去，拍拍肖西希的后背：“喂。”
肖西希扭头：“是你？”
“看到我很奇怪吗？你还没给我开离职证明呢。”李韩绮语气冷冰冰的。
“哼，用得着吗？你难道没有在运作回去？”肖西希指的是回 A 集团。
“你也是吗？”
“是啊。”肖西希抬起头。
她哭得妆都花了，然而面对李韩绮，还是一副不服输的样子，“我让我老公帮我问呢。”
“你老公……不是自身难保了吗？”
“你……你胡说什么？”肖西希尖叫。
“否则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又哭又闹，难道不是因为老徐发挥不了作用，你只能靠自己？”李韩绮一语中的。
肖西希的脸色顿时发灰。
她停顿片刻，终于哭出声：“你们全都欺负我……我就是人善被人欺！李韩绮，你有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我收留你，你早就失业了！你真的，你人品太差了，你让我再也不相信情谊，以后我就会做一个资本家，我会拼命压榨下属，再也不会同情任何人……”
李韩绮听得皱眉：“你难道不是因为误会我，以为我当年在大学里害了你，所以处心积虑报复我？怎么人后一套说法，人前又变了嘴脸？”
赵文秀清咳两声：“行了。你们要是有什么话，去我办公室聊吧。”
乘电梯的时候，因为与肖西希并肩站着，李韩绮觉得轿厢中的气压格外低。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肖西希的行为吓到了经过的员工们，此刻电梯中只有她们三个。可能没有别人敢进来。李韩绮这时才发现，肖西希的肚子竟然瘪了。
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头一撇说：“我现在是坚强独立的离异女人，我不需要靠任何人，我要自己争取回来。”
李韩绮简直想笑。既然肖西希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她也不客气地问：“你的肚子怎么回事？”
“引产，引产知道吗？这孩子我不要了。”肖西希咬牙切齿，“老徐被我甩了，我怎么可能再给他生个孩子出来？”
她话音刚落，电梯就到了。赵文秀目光意味深长，示意请她俩先出去。
到了赵文秀办公室，三人刚刚坐下，肖西希就很激动地说，当初所谓受贿的事情根本就是有人陷害，“要是没有白纸黑字的证据，就不能诬陷我！”
“谁诬陷你？”赵文秀手上整理桌面上的文件，随口问。
“李韩绮，肯定是李韩绮！”
李韩绮刚才用纸杯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喝，一听这话差点喷了。
“你看，她都心虚了！”肖西希嚷道。
“行了，你别胡搅蛮缠。你以为搅混水，公司就能让你回流？你想得太简单了。”赵文秀几乎是厉声呵斥，这也算真情流露，显然是实在受不了肖西希。李韩绮还觉得她这状态挺稀奇。
赵文秀冷下脸来，对肖西希说：“你的当务之急，是把望蜂的善后事宜处理好。否则，法务那边也只能起诉你了。”
第九十四章 思亲
肖西希最终什么也没从赵文秀这儿得到。别说是白纸黑字，就连口头上的承诺也没有。而这一遭，李韩绮好歹半劝半逼，通过 A 集团人力资源部门拿到了离职证明。当然，写的是望蜂的岗，批准人签字也是肖西希的。
为避免后续麻烦，李韩绮专门求 HR 帮她在证明后面注明望蜂与 A 集团的关系，以及由 A 集团人力资源部代开离职证明的原因。
拿到这薄薄的半张纸，李韩绮站在工区里出了一会儿神。而肖西希刚才签完字就已跑得没影，连再见都没说。
李韩绮去到赵文秀的办公室，跟她打招呼，说自己要走了。赵文秀正坐在桌边，皱眉盯着显示器。看到李韩绮进来，赵文秀立刻站起身，跟老下属道别。
两人都觉得释然，又感到一丝淡淡的尴尬。从一开始相识到如今，李韩绮对赵文秀的感受经历了几次变化。她目前觉得，老上司整体上算是个可交的人。
“那，我等您这边的消息。”李韩绮没忘补上这一句。
“嗯，有信儿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的，还有秦娜的。”赵文秀请她放心。
离开 A 集团大厦的时候，李韩绮没再回头看一眼。就是一楼咖啡店的饮品都不错。她想，假如不能回来上班，过来喝杯咖啡总还是可以的吧。
等李韩绮到家，看到辛自然和林嘉一都在。丈夫在厨房做饭，男孩抱着小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女人回来，林嘉一站起身：“阿姨，我回来了。”
李韩绮抿着嘴，冲孩子点点头。听见动静，辛自然从厨房门口探出脑袋：“今天有时间，我做点好吃的。”他注意到李韩绮手里捏着一张纸，问那是什么。
妻子回答说，是离职证明。
“恭喜你，终于拿到了。”男人说完，就继续回去做饭。
因为林江刚走，林嘉一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吃饭的时候，李韩绮与辛自然尽量不着痕迹地找话题。女人想，如果完全不问林家的事，好像也怪怪的。
她就问男孩，余珍的状态如何？
“还可以。我走之前，满月娘娘他们就过去陪着了。”林嘉一说的“他们”，是余珍的侄子等亲戚。男孩还告诉两口子，他要到了爷爷那张遗像，是一寸照，“我从来没见过爷爷那么年轻的样子，那照片上的五官看上去眼熟，但是整体的轮廓和表情，都让我觉得挺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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